声音不同于刚才的清脆悦耳,而是多了几分不经意的软糯撒娇,一双大眼睛里也是亮闪闪的孺慕。看得老夫人心里一软,喝了茶放了杯子,也递过一个大大的红包,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温声道:“乖孩子。”
谢玉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夫人,瞬间想到了自己已经入土的外婆,心里一酸,语气里突然漫上三分哽咽:“我从小养在奶奶身边,看见祖母就觉得亲切。”
她此话不假,自从外婆去世以后,她但凡看见头发花白、神色温暖的老婆婆,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外婆,因而这句话出口也是情真意切得很,丝毫不让人觉得做作。
众人心里也是突然想起谢将军好像有个很是淳朴善良的养母,一时间也是颇有些理解。
二老爷江浩心里那杆天平也越发偏向了她。毕竟,眼前这女子曾在大殿坦言,为了讨父亲欢心追求苏二公子,又为了回护幼弟自责一鞭,眼下对养祖母也是如此情真意切,可见纯孝至极,如此孝顺的女子又能坏到哪里去?
江溯流的轮椅停在她侧旁,此刻听见她语气里微微哽咽,心里蓦地涌上一抹心疼。几次三番见面,她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屡屡语出惊人,让人头疼,偏偏倔强又高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模样,何曾有过一时半刻的示弱?
当然,在他心里,已经极为自然的将她面对自己那一番狗腿撒娇的样子看做理所应当,那些讨好示弱是统统不计在内的!
众人神色各异,谢玉已经在老王妃示意下站起身来。让她意外的是,老王妃在她起身之际,已经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清透莹润的白玉手镯来,笑眯眯的替她戴在手上。玉镯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略微有些松动,可触感十分温润,而老王妃身后的嬷嬷一脸诧异神色,想来应该是十分珍贵。
她正想着要不要推脱两句,身后已经有人比她还按耐不住,三小姐江静怡踩着花盆底小绣鞋腾地一声站起身子,语气里很是不满:“祖母,这可是御赐之物,你怎么能就这样给了这野丫头?”
“住嘴,有你说话的份?”她话音落地,一脸怒意的江崇就极快的斥责出声,而其他人面上已经十分难看。
老王妃所戴的羊脂白玉镯已经有二三十年,倒并非举世无双的珍宝,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乃已故的太皇太后亲手所赐,原乃皇室之物。
按理说江静怡也是当朝太后的亲外孙女,算得上半个皇家人,不应该反应如此剧烈。可在她心里,谢玉的身份教养统统不可与她同日而语,偏偏刚才一见面,看见她却是那样怡然自得,对她的讥诮不但没有半点不安羞愧,反而视若无睹。对她来说,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爹,祖母她分明偏心!”此刻在众人面前被厉声斥责,她又如何能偃旗息鼓,语气里越发气恼起来。
“怡儿!”荣阳公主不咸不淡的唤了她一声,语气里带着些微斥责,不过倒不是因为觉得江静怡失了礼数,而是觉得,她当着众人和谢玉叫嚣,简直太自贬身价了些。
她又哪里知道,这谢玉原本就是个从来不肯吃亏的主,以前在外婆家,那些熊孩子叫她一句野丫头,她必然回叫十句兔崽子,后来上了学,班上男生在她抽屉里放一只死蟑螂,她第二天必然以满抽屉的癞蛤蟆示警。
后来在小学课本上学到一句“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她更是深以为然,引以为小学打架斗殴时的座右铭。
江静怡什么的,对她来说,简直太小儿科了,根本就不够瞧的!
众人见她面色温和,许久不曾出声,只以为新妇初来,她平日再刁蛮,此刻也会咽下这口气,可谁知她心安理得的将那羊脂白玉往里推了推,慢条斯理的放下衣袖,悠悠转身,看着江静怡一脸笑意:“哦,倒是不知三小姐为何唤我一句野丫头?”
“你,你……”江静怡许是没料到她这个反应,先是一愣,而后扬声斥道:“你不知礼数,粗野刁蛮,我说你一句野丫头有错吗?”
“哦,原来如此。”谢玉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而后歪头思考了一下,突然退后一步,冲着江静怡弯着身子拱手作揖,振振有词道:“野丫头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大嫂这厢有礼了。”
她装模做样的动作极为有趣,表情轻松洒脱,众人先是一愣,而后有人扑哧笑出了声。
笑出声的二老爷江浩似乎觉得这一笑破坏了他不苟言笑的家长做派,极快的住了口,摆了个正襟危坐的标准姿势。
隔了个位子的小允文却是因为新嫂子的动作实在有趣,又想起学堂里谢承武小朋友总是对他咬耳朵说自家阿姐多好多好。此刻一见,觉得小武诚不欺他,一时没忍住。
江静流是因为他意外地发现,这眉眼俏丽的小丫头原本就是个刺儿头,看见谁都会上去扎一针,所以昨日并不是故意针对于他,心情略微愉快了些,也就没有闲情去理会自家小妹受了憋屈。
青亭极快的低下了头。毕竟,这样的场合,他一个下人没忍住笑出声,实在是非常罪过。
唯有一身雪衣的江溯流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原来这丫头也不是个十成十的愣头青,一不高兴就无所畏惧的冲上去,也有这样文绉绉慢条斯理还击的时候,在心里极为认可的点了点头,他将轮椅往旁边移了些,预备安心看戏。
江静怡被冷不防柔柔的还了一击,瞧见竟没有一个人帮她,一时委屈,又是气恼又是悲愤,指着她摇摇欲坠:“你,你竟然羞辱我?”
“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说,不知礼数,粗野刁蛮,我此刻不过依了逻辑来唤你,怎么就羞辱你了呢?倒是你,指责祖母偏心实在不该,祖母的玉镯没有给你,可她也没有给五妹妹,怎么就偏心了呢?”
“你,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江静怡简直跟不上她奇怪跳跃的逻辑,又气又急又恨。
“这话又错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如今是从将军府泼到了王府,而你将来指不定要泼到哪去,论起来,我是家人,你是外人才对。”谢玉一本正经说完,又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是觉得祖母没有将你早早嫁人才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