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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暗器高手(2)

一个囊空如洗的人,身上若是忽然多了一万两银子,连走路都会觉得轻飘飘的。

但叶开的脚步却反而更沉重。

这也许只因为他已太疲倦。

翠浓本就是个很容易令男人疲倦的女人。

现在翠浓屋子里的灯已熄了,想必已睡着。能在她身旁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呼吸着她香甜的发香,轻抚着她光滑的背脊。

这诱惑连叶开都无法拒绝。

他轻轻走过去,推开门——房门本是虚掩着的,她一定还在等他。

星光从窗外漏进来,她用被蒙住了头,睡得仿佛很甜。

叶开微笑着,轻轻掀起了丝被一角。

突然间,剑光一闪,一柄剑毒蛇般从被里刺出,刺向他胸膛。

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

但叶开却像是条被猎人追捕已久的狐狸,随时随地都没有忘记保持警觉。

他的腰就像是已突然折断,突然向后弯曲。

剑光点着他胸膛刺过。

他的人已倒蹿而出,一脚踢向握剑的手腕。

被踢中的人也已跳起,没有追击,剑光一圈,护住了自己的面目,扑向后面的窗子。

叶开也没有追,却微笑道:“云在天,我已认出了你,你走也没有用。”

这人眼见已将撞开窗户,身影突然停顿、僵硬,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头。

果然是云在天。

他握着剑的手青筋凸起,目中已露出杀机。

叶开道:“原来你来找的人既不是傅红雪,也不是萧别离,你来找的是翠浓。”

云在天冷冷道:“我能不能来找她?”

叶开道:“当然能。”

他微笑着,接着道:“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找她这样的女人,本是很正当的事,却不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云在天目光闪动,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怕你吃醋。”

叶开大笑道:“吃醋的应该是你,不是我。”

云在天沉吟着,忽又问道:“她的人呢?”

叶开道:“这句话本也是我正想问你的。”

云在天道:“你没有看见她?”

叶开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在这里。”

云在天脸色变了变,道:“但我来的时候,她已不在了。”

叶开皱了皱眉,道:“也许她去找别的男人……”

云在天打断了他的话,道:“她从不去找男人,来找她的男人已够多。”

叶开又笑了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来找她的男人,当然和她要去找的男人不同。”

云在天沉下了脸,道:“你想她会去找谁?”

叶开道:“这地方值得她找的男人有几个?”

云在天脸色又变了变,突然转身冲了出去。

这次叶开并没有拦阻,因为他已发现了几样他想知道的事。

他发现翠浓也是个很神秘的女人,一定也隐藏着很多秘密。

像她这样的女人,若要做这种职业,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本不必埋没在这里。

她留在这里,必定也有某种很特别的目的。

但云在天来找她的目的,却显然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们两人之间,想必也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叶开忽然发觉这地方每个人好像都有秘密,他自己当然也有。

现在这所有的秘密,好像都已渐渐到了将要揭穿的时候。

叶开叹了口气,明天要做的事想必更多,他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他脱下靴子,躺进被窝。

然后他就发现了她脱在被里的内衣。——是她脱下来的。

她的人既已走了,内衣怎么会留在被里?

莫非她走得太匆忙,连内衣都来不及穿起,莫非是她被人逼着走的?

她为什么没有挣扎呼救?

叶开决定在这里等下去,等她回来。

可是她始终没有再回来。

这时距离黎明还有一个多时辰。

傅红雪还没有睡着。

马芳铃也没有。

萧别离和丁求还在喝酒。在小楼上。

公孙断也在喝酒。在小楼下。

每个人好像在等,等待着某种神秘的消息。

马空群、花满天、乐乐山、沈三娘呢?他们在哪里?是不是也在等?

这一夜真长得很。

这一夜中万马堂又死了十八个人!

风沙卷舞,黎明前的这一段时候,荒野上总是特别黑暗,特别寒冷。

狂风中传来断续的马蹄声。

七八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马上,都已接近烂醉。

幸好他们的马还认得回去。

这些寂寞的马师们,终年在野马背上颠沛挣扎,大腿上都已被磨出了老茧,除了偶尔到镇上来猛醉一场,他们几乎已没有别的乐趣。

也不知是谁在含糊着低语?

“明天轮不到我当值,今天晚上我本该找个骚娘们搂着睡一宵的。”

“谁叫你的腰包不争气,有几个钱又都灌了黄汤。”

“下次发饷,我一定要记着留几个。”

“我看你还是找条母牛凑合凑合算了,反正也没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于是大家大笑。

他们笑得疯狂而放肆,又有谁能听得出他们笑声中的辛酸血泪。

没有钱,没有女人,也没有家。

就算忽然在这黑暗的荒野上倒下去,也没有人去为他们流泪。

这算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人生?

一个人突然夹紧马股,用力打马,向前冲出去,大声呼啸着。别的人却在大笑。

“小黑子好像快疯了。”

“他至少有七八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上次找的还是个五六十岁的老梆子。”

“像翠浓那样的女人,若能陪我睡一宵,我死了也甘心。”

“我宁可要三姨,那娘们倒全身都嫩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突然间,一声惨呼。

刚冲入黑暗中的“小黑子”,突然惨呼着从马背上栽倒。

倒在一个人脚下。

一个人忽然鬼魅般从黑暗中出现,手里倒提着斩马刀!

热酒立刻变成了冷汗。

“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

这人却笑了:“连我是谁你们都看不出?”

最前面的两个人终于看清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

“原来是……”

他的声音刚发出,斩马刀已迎面劈下。

鲜血在他眼前溅开,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黑的。

他身子慢慢地栽倒,一双眼睛还在死盯着这个人,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不信。

他死也想不通这个人怎会对他下这种毒手!

健马惊嘶,人群悲呼。

有的人转身打马,想逃走,但这人忽然间已鬼魅般追上来。

刀光只一闪,立刻就有个人自马背上栽倒。

又有人在悲嘶大呼:“为什么?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不能怪我,只怪你为什么要入万马堂!”

天地肃杀,火焰在狂风中卷舞,远处的天灯已渐渐暗了。

两个人蜷曲在火堆旁,疲倦的眼睛茫然凝视着火上架着的铁锅。

锅里的水已沸了,一缕缕热气随风四散。

一个人慢慢地将两块又干又硬的马肉投入锅里,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尖针般的讥诮之意。

“我是在江南长大的,小时候总想着要尝尝马肉是什么滋味,现在总算尝到了。”

他咬了咬牙:“下辈子若还要我吃马肉,我他妈的宁可留在十八层地狱里。”

另一个人没有理他,正将一只手慢慢地伸进自己裤袋里。

手伸出来时,手掌上已满是血迹。

“怎么?又磨破了,谁叫你的肉长得这么嫩?头一天你就受不了,明天还有得你好受的。”

其实,又有谁真受得了,每天六个时辰不停地奔驰。开始时还好,到第五个时辰时,马鞍上已像是布满了尖针。

他眼看自己手上的血,忍不住低声诅咒:“乐乐山,你这狗娘养的,你他妈的躲到哪里去了,要我们这样子苦苦找你。”

“听说这人是个酒鬼,说不定已从马背上跌断了脖子。”

旁边的帐篷里,传出了七八个人同时打鼾的声音,锅里的水又沸了。

不知道马肉煮烂了没有?

年纪较长的一人,刚捡起根枯枝,想去搅动锅里的肉。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一人一骑急驰而来。

两个人同时抄住了刀柄,霍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问:“来的是谁?”

“是我。”

这声音仿佛很熟悉。

年轻人用沾满血迹的手,拿起了一根燃烧着的枯枝,举起。

火光照亮了马上人的脸。

两个人立刻同时笑了,赔着笑道:“这么晚了,你老人家怎么还没歇下?”

“我找你们有事。”

“什么事?”

没有回答,马上忽有刀光一闪,一个人的头颅已落地。

年轻人张大了嘴巴,连惊呼声都已被骇得陷在咽喉里。

这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这种毒手?他死也想不通。

帐篷里的鼾声还在继续着。

已经劳苦了一天的人,本就很难被惊醒。

第一个被惊醒的人最痛苦,因为他听见了一种马踏泥浆的声音,也看见了雨点般的鲜血正从半空中洒下。

他正想惊呼,刀锋已砍在他咽喉上。

这时距离黎明还有半个时辰。

叶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已睡着。

傅红雪从后面的厨房舀了盆冷水,正在洗脸。

公孙断已喝得大醉,正踉跄地冲出门,跃上了他的马。

小楼上灯光也已熄了。

现在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还睁大了眼睛在等。

马空群、云在天、花满天、乐乐山、沈三娘呢?

荒野上的鲜血开始溅出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翠浓又在哪里?

马芳铃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身上还在淌冷汗。

她刚才好像听见远处传来惨厉的呼喊声,若是平时,她也许会出去看个究竟。

但现在她已看见了太多可怕的事,她已不敢再看,不忍再看。

屋子里闷得很,她却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这是栋独立的屋子,建筑得坚固而宽敞,除了两个年纪很大的老妈子外,只有她们父女、公孙断和沈三娘住在这里。

也许只因马空群只信任他们这几个人。

现在小虎子当然已睡得很沉,那个老妈子已半聋半瞎,醒着时也跟睡着差不多。

现在屋子里等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孤独的本身就是种恐惧。

何况还有黑暗,这死一般寂静的黑暗,黑暗中那鬼魅般的复仇人。

马芳铃咬着唇,坐起来。

风吹着新换的窗纸,窗户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一个长而瘦削的人影,绝不是她父亲,也绝不是公孙断。

马芳铃只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僵硬,连肚子都似已僵硬。

床头的椅子上挂着一柄剑。

窗上的人影没有动,似乎正在倾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正在等机会闯进来。

马芳铃用力咬着唇,伸出手,轻轻地,慢慢地,拔出了床头的剑,握紧。

窗上的人影开始动了,似乎想撬开窗子,马芳铃掌心的冷汗,已湿透了缠在剑柄上的紫绫。

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手发抖,然后再慢慢地将气力提在掌心。

她准备就从这里跃起,一剑刺过去。

屋子里很暗,她已做好了准备的动作,只希望窗外的人没有看见她的动作。

可是她这一剑还未刺出,窗上的人影竟已忽然不见了。

然后,她就听见了风中的马蹄声。

窗外的人想必也已发现有人回来,才被惊走的。

“总算已有人回来了。”

马芳铃倒在床上,全身都似已将虚脱崩溃。她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滋味。

窗外的人呢?

等她再次鼓起力气,想推开窗子去看时,马蹄声已到了窗外。

她听见父亲严厉的声音在发令:“不许出声,跟我上去!”

马空群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他回来的是谁?

回来的只有一匹马,马空群怎么会跟别人合乘一骑的呢?

她正在觉得惊奇,忽然又听到一声女人的轻轻呻吟,然后他们的脚步声就已在楼梯上。

马空群怎么会带了个女人回来?

她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是三姨,那一声呻吟听来娇媚而年轻。

她刚坐起,又悄悄躺下去。

她很体谅她的父亲。

男人愈紧张时,愈需要女人,年纪愈大的男人,愈需要年轻的女人。

三姨毕竟已快老了。

马芳铃忽然觉得她很可怜,男人可以随时出去带女人回来,但女人半夜时若不在屋里,却是件不可原谅的事。

窗纸仿佛已渐渐发白。

方才那个人呢?

他当然不会真的像鬼魅般突然消失,他一定还躲藏在这地方某个神秘的角落里,等着用他冰冷的手,去扼住别人的咽喉。

“他第一个对象也许就是我。”

马芳铃忽然又有种恐惧,幸好这时她父亲已回来,天已快亮了。

她迟疑着,终于握紧了剑,赤着足走出去——若不能找到那个人,她坐立都无法安心。

走廊上的灯已熄了,很暗,很静。

她赤着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心只希望能找到那个人,却又生怕那个人会突然出现。

就在这里,她忽然听到一阵倒水的声音。

声音竟是从三姨房里传出来的。

是三姨已回来了?还是那个人藏在她房里?

马芳铃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像随时都可能跳出嗓子来。

她用力咬着牙,轻轻地,慢慢地走过去,突然间,地板“吱”的一响。

她自己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就发现三姨的房门开了一线。

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门后看着她,是三姨的眼睛。

马芳铃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悄悄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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