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跑出门外来都院子和院子外通往乡村公路的地方叫嚷起来。整个宁静的村庄一下子被这孩子的尖利的叫嚷声给吵醒了。一些人开始从乡村公路的四面八方里出来,分布到各个田间村头土坎或是山埂子上去了……
摩尔早先以为是自己将这些人叫嚷起床来的,所以,当有两个同村的男人从那边骑着自行车往十字路口摩尔站着喊妈妈的地方行驰而来时,摩尔吓坏了,赶紧往家院里跑回去。自行车上的男人发现了这个激灵的小鬼,下车来,捡起块石头朝孩子扔过去,然后点烟发笑。
很快,摩尔看到一个女人朝这个男子走去,他们的身影在那处十字路口交汇时,摩尔觉得这人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总是被雨水淋湿的背影有几分相似,刚开始他只是觉得相似。后来,他像是看到这男子拥抱向那个女人,或许是,那个女人的肥胖身材将摩尔视线扭曲了,从这边这个角度看过去,女人正躺在男子的怀抱中,但是这种事情在学校那个总喜欢板着脸向他们讲解起小蝌蚪找妈妈的童话故事的老先生,一定会反对他这么想的。
老先生有一次看到摩尔正在看一本艳丽杂志,当即老先生的脸就变成了杂志书上那个女模特般的耀眼夺目,这老先生狠狠地将杂志一把抢夺过去,然后用一种审视一张满分的考试卷子般地津津有味地品读起来,直到他的嘴角开始出现一种难以名状的抽搐条纹。于是,摩尔低下头去,周围的同学们都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这种书刊是禁止小孩子们,看的……知道吗?”老先生将杂志放进自己那个深深的上衣口袋中,然后背起手往讲台上走去。
“我发现近来一些学生,非但在学习成绩上没多大进步,相反在这些课外阅读上倒是有了不小的进步……这是一种很不好的现象,这种事情还居然发生在我田广波教学的班级上,让以后我田某如何向你们的父母们交代,如何向学校上级交代,这是种应当引起相关部门广播一下的大事……不过,我还是再三犹豫,考虑到这位同学还小,思想各方面都还有待正确引导,所以决定只暂时准备将书本没收了……”当老先生看到下面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甚至有人在吹口哨时,他又掂掇了下这本杂志书,义正词严地说,“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姑息养奸地将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倡下去,这是破坏我班形象和扰乱我们整个班级整体成绩更快更好更强地发展下去这种战略方针的,针对目前……嗯,我听到一些班上的好心人士私下透露,说是还有个别同学,居然学会了泡桑拿,逛网吧台球室,夜不归家,喝酒打牌抽大烟……还有……还有……我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当我听到这个好心人士的热切透露之后,我更是当即对这个好心人士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再教育,在我看来,既然这是一个班集体,那么很难保证这个好心人士就没有受到这种毒素的影响,基于此,我……特地制定了一些班规,希望一会班长率领学习委员和部分班上的班干部对这些个曾经或者正在或者即将准备犯错的这些同学们,进行一次深入浅出的思想大教育,从而避免这些孩子,将来在社会的大环境下走向左右不分的道路上去……嗯,行了,我想讲解的就是这么一些了……下面时间,就是那个摩尔同学,必须写一份深刻检讨,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里来……”
当老先生从教室内将那本杂志亦步亦趋地带出去时,同学们又开始对摩尔进行一番狂轰滥炸式的戏谑。
“摩尔,这下成名人了啊……”那边摩尔同村的伙伴李小三说起来。
“你就只管笑吧,反正这件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摩尔一边说一边摩擦自己的拇指。
“其实,这事能有什么啊,我觉得既然班主任都知道了现在还有人,还有人……”这个女生说到这,忙将头压低下去,尽量隐蔽地接着说,“有人居然抽大烟,这种事情只是看一下,而且那本杂志书我也看了,不过就是本普通的读物,就是那封面上的女模特有点太那个了……”那女生说到这,旁边一个男人笑起来,“丽萨,哪个啊?”
“就是那个啊……”丽萨又重复了一次。
男孩伦杰开始怂恿起来,“能有哪个,还不是那个啊!”
很快班上这边三四组的人都开始参与到关于这个那个还是那个这个的大讨论之中来。这俨然像极了一场每月一次的班级团组织生活会……
摩尔看到眼前这种因为一本杂志而引发的哄闹场面,心内一时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悝伤。在此之前,这本杂志就是伦杰给他的,说是这上面还刊载了现在正当红的美女作家龚子梅的代表作《生活就是挂电话》的畅销书……当时,因为毕业班上学习生活比较紧张,同学们大多都是在拼命地埋头啃书本,尤其是那些实行题海战术的家伙们更是在这些书海中永无止境地进行着攀登题海的光荣征程,从早到晚,有时,则是通宵达旦,因为在摩尔一个寝室内就有一个家伙居然在梦里三点多还在梦呓中高喊这是单倍体的话,也不知道他所指的单倍体到底是什么玩意,不过,能够喊出单倍体已经说明这家伙在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涯中算是没白搭过去的了,摩尔至今还不知道这单倍体到底是什么家伙。那天,在生物老师讲到一种单倍体生物说是叫什么阿凡达来的时,很多同学都在反驳老师,说人家明明是个外星人,再说了,阿凡达那时还没出专辑,同学们也只是在海报上菜看到过这种关于对阿凡达的个别描述的。所以,同学们反驳时也觉得自己好像挺有理由的。
那节生物课整个班上就像是在进行演讲活动,生物老师则成了话题人物,而且平日里不太喜欢讲话的摩尔也成了一个演讲选手。
不过,很可惜,因为吵杂声实在过大,隔壁很快就跑过来一个像是从远古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老师,戴一副灰色眼镜,来到这边生物老师的讲台前,也二话没朝生物老师示意,直接地朝台下那些正在各行其事自得其乐的学生们一阵暴吼。
“在干啥?这哪里像话……简直像在赶集!”
台下倒是很快安静下来,一种高三复习阶段经常出现的安宁紧张又很快重回大伙们心间。这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很快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教室内学生们早先被单倍体所嘈杂起来的心思却不能很快回到备考状态中去,但见这时台上那生物老师发话了。
“轻松好了吗?轻松好了,咱们继续……”
不过,就在大伙准备专心进入下一章的备考复习时,生物老师却忽然来了句那个家伙就是个单倍体!
当时,还真没有人听明白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放学回家的那条已经快接近傍晚时分的乡间小路上像一只只残废的蜗牛般在往山坳那边匍匐前行之际,学习委员胖大海则是开始和同路的那些伙伴们一起再次对生物老师的那句话进行了探讨。
“他怎么说那个人是单倍体呢?”伦杰问。
“这还用说吗?我觉得这句话其实就是骂人的……难道你真没听出来吗?”
“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女孩丽萨也参与进来,“骂人说他是单倍体,我觉得这样才好呢,至少不像一些人那么复杂!”丽萨说这话时朝那边摩尔看了眼。
摩尔则是一直走在离这边几个伙计有一米远的地方,装着充耳不闻的样子,在他看来,这种话语根本不值得这些家伙们在那里借题发挥,说这么久,也没有必要,这是对生物老师的不尊重。
不过,老实说,他还真是对生物老师所说的阿凡达这种单倍体生物倍感兴趣的。
他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所以,当那边有人朝摩尔喊话时,他居然因为走路而忘却了回答。
丽萨走到他身后拍打了他的肩膀。
“喂,我在叫你啊,别老是在那边装冷酷好不好,就算你……”丽萨说到这,也没继续往下说,倒是很快一个人往众人的前面小山丘的地方爬上去了。
“今天丽萨怎么了?”李小三开始发话了。
“你……没看见吗?这不明摆着的……”伦杰则是用暗示性的眼神朝李小三交流了下。李小三这时看到摩尔正在一个人低头心事重重般地往前走着。看样子,他今天不太高兴,但是,在李小三的历史记忆中,这摩尔还真是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他家里就他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下来,在村子里,几乎全部人都知道磨盘村里有一个寡妇带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孩子,在幸福地生活着。
摩尔个头高大是出了名的像他这样的身材,为什么不去打篮球呢,现在看看易建联和林书豪他们多火啊……
这是李小三和伦杰这帮摩尔童年伙伴在谈起如今的摩尔来时最喜欢说的一些话。
“算了,这家伙,整天要么就呆在家里,要么就是在学校图书馆里,像个呆子一样,再说了,那天我跟他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精神点,别整天像个失魂的人,来回转悠……”李小三跟伦杰后来继续说,“可是,他却来反驳我,说我只知道说别人,一个人怎么过,是一个人的自由,别他娘的管我的事……”
“他不是这种人吧?!”伦杰则是有些将信将疑地朝李小三反驳来,“他也会说脏话!?”
“多的去了,你还以为他就是沉闷不说话啊……我其实是想将他带到篮球场上去,以后我们这哥几个就可以组合成一个篮球队,在村子口那边小学的操场上打篮球,又挨得近,多好,这家伙真是可惜了,身材这么高大,却不会利用……”说到这,李小三还面带微笑地摇头,“蠢啊……”
伦杰则并不赞同地摇头,“我没听说身材高大的就一定要打篮球啊,你这也是谬论,再说了,现在都高考临近了,谁还有心思玩这个呢?”伦杰看到那边摩尔越走越远就喊了声,“摩尔,等下子……一起走啊!”然后,伦杰就往那边跑去了。
“今天都是我的不好啊,这事我本以为……那本书其实是从办公室里,我抱去课堂作业时从班主任的抽屉里偷出来的,没想到,后来你就拿过去看了起来……”见摩尔没搭理天他,他继续说,“更没想到的是,这事居然被班主任发现了,他一定以为是你跑去办公室里偷的,所以,我……真的对不起!”
摩尔抬头朝他冷漠了看了下,“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种事,在《人生就是挂电话》那里面不就已经描写过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吧!”
看到摩尔如此慷慨和大肚,伦杰就更感到内疚,他朝身后的李小三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跟上来。李小三很快就飞奔来到这一头,眼看着阳光快被那山拗口的最后一抹晚霞给捎走了,而也夜色和那些村庄里婀娜的炊烟又开始日复一日地从烟囱里袅袅升起来,给即将陷入黄昏的小山庄带来了几分和睦与惬意。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可以看到那边的白鹤树,然后再看攀登上一条陡峭的山路就会抵达观音庙,从观音庙边的分岔路往左蜿蜒的渎渠一直走到一处瓦房人家就可以看到那些杨梅树,正在晚景里淅淅沥沥地峥嵘着最后的天光。
猫头鹰那时也很犀利地朝这边的山湾发出来一声悦耳的啼叫。
“摩尔,摩尔……”那边像是有人朝他喊话。
摩尔此刻正坐在一张木凳子上,望着前面那些雨后叆叇的群山痴痴地发呆。他很想看到那个曾经出现在梦境中的背影,又或许这个背影并不是在梦境里。那分明像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村长和他的那条黄毛狗从他们家院子门前经过时,手电筒从村长探索路道的眼神中绽放出来,变成了摩尔和母亲在堂屋里等待那个夜归人时怵意的心声。
那晚,堂屋内的灯光很黑,和外面的雷电比较起来,就像是一场噩梦般的黑黢,风从门外灌进来,村长家的狗和他的手电筒很快将一群从乡里派出所赶来的人带进了这个原本静寂的堂屋里来。
“布莱克先生呢?叫他快点滚出来!”
一个头上带着一个钢盔帽的伙计开始用他那闪闪发光的眼神和嘹亮的喉咙朝胖女人喊话。
“我……正在等他,怎么了?”
钢盔男人很快将他手中的证件给摊出来,带着他雨衣上湿漉漉的水珠和他身后那些人来回游动的惊恐。
“怎么了?你家男人,在工地上跟人打架,将人家打伤了不说,后来还将别人砍死了,现在我们正在全力逮捕,还希望你们能极力地配合我们警方,对了,我们是从区里过来的,镇上的人和村长,对了,这是你们村长吧,这可以作证,当时的作案情况很是凶残,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合作好……”胖女人一时半会根本没回过神来,一切就像这场夜里的暴风骤雨般地,来得太过突然了。
“我们布莱克怎么可能这么干呢?不可能吧,他一直都是个很本分的人啊,对了,你等等我……”胖女人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往里屋的三开柜前走去,并迅速地在里面乱翻起来。她是希望能找到布莱克的相片,让这些从区里来的警察能真正认清,这个他们要找的人到底是不是布莱克,千万别弄错了。
“看看这张照片吧!”胖女人说,她的手有些颤抖,而她则是一直在给这个钢盔警察赔笑,“千万别弄错了!”
“错不了,很多人还看到了的,说是跑回来了的……”警察开始用手一挥,示意身边那些个无所事事的伙计们往这些小屋里来回搜索。
“真没回来,我不会骗你们的!”女人这时想起来里屋的摩尔,生怕他被这眼前的情况给吓坏了。她回忆刚才摩尔还在堂屋里看那毫无生气的灯光,后来,因为饭菜都凉了,那个男人还没从雨夜里赶回来,所以,摩尔放弃了这顿晚饭,准备早点休息去了希望这孩子睡着了才好!
“哇……”摩尔的被子被掀开了,一个家伙正在怒气冲天地朝他高喊起来,“哪里跑?”
但是很快,那个人通过手电筒朝这男孩照射了一番之后,退回去了,二话没说继续往这床铺内来回翻弄起来。
“谁,那边有情况吗?”
“没,一个孩子,我弄错了!”这边手脚粗糙力气忒大的家伙开始从寝室内退回去了,手电筒的光芒被房门最后一丝罅隙给关闭住了。
屋内变得一阵死黑。
摩尔听到门外传来的声响是那么的强烈,搬桌子、在地板上来回踱步、狗叫、灯光在窗户上来回敲打、后面院子里牲畜们的惊吓声、小猫从房梁上一个箭步往雨水中逃窜而去……
窗外忽而一个惊雷传进来,在此之前,是一道闪电齐刷刷地往这边的玻璃窗上打过来,照亮了摩尔的脸。
摩尔透过这窗户看到自己倒影在上面像一道伤口般的面容,那是多麽的显赫和冷酷。他觉得这一切全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暴风骤雨而被彻底改变了。
爸爸到底去了哪里?这些人真的是因为爸爸工地上的事而跑过来的……他们手中那些明晃晃的家伙比闪电来得还刺眼,他们的声音比雷鸣来得还喧嚣。
说不清是爸爸的过错,还是这些人的谬错。
一定是有个人弄错了这里的一切。
当他从床头靸鞋往那边堂屋里走去时,两个人开始朝他跟踪而来,他们手里紧握的枪支和手电筒像极了摩尔在小时候连环画上看到的那些图形,原来那本《暴风骤雨》的连环画根本就是带有诅咒的,是本不祥和的连环画。而眼前这跟上来的手握家伙的陌生人多么像那上面曾经还被他在小人书的封面上多少次地临摹着的人物。
“我长大了想做画家!”他还清晰记得曾经自己在照着这连环画临摹这些人物时,母亲问他在干什么,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上厕所!”摩尔往那边后幺院里指了指,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那不行……”一个男子这么严肃地朝他恐吓式的吼叫了声,但很快,那个领头的还是挥手朝男孩示意了下,“去吧!”
摩尔去厕所里解手时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他压根就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为难那个给他买玩具时还用手摸他脸蛋的男人,那个一出门就是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回家时就会带上些棉花糖的矮个子男人,他怎么可能是坏人?
“一定是这些人弄错了……”摩尔很想哭,但是,他还是屏住了泪水,他只想呆在圊所这种地方,一动不动。
这时,那边墙垣的罅隙间像是猛烈地穿透进来一股凌烈寒风,风声鹤唳的感觉令摩尔感到毛骨悚然。他很有些害怕这种夜风和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在黑黢黢的空旷里。
他脑海中回忆起来曾经和乡下伙伴们在一个楠竹林内和从镇上下来的播放员一起看电影时的感受。那个播放员不过是个曾经喜欢放牛后来还翻过小错被镇上领导抓起来教育过几天的伙计,他现在能够在广播站里混还的全靠他那个在政府内每天喝茶看报的叔叔的真切帮忙,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摩尔从那几次和这人在楠竹林内通过电影的交流发现,这家伙其实还真有几刷子,至少他还会播放电影,比一些张口闭口就改造犁田的人来得强上一些……那播放员后来要求摩尔野草和他一起到镇上去看大客厅内的室内电影时,摩尔犹豫了。
正因为那次爸爸在工地上犯下的罪行,导致了这么些年来,他在镇上那些摆地摊或者做面馆人的眼神中都变成了一种问题少年了。
人们很多时候就会说:这个家伙就是布莱克的儿子……
不提这个名字也罢,提起来这村落里的人还都一个个会感觉到鸡皮疙瘩在身上较劲着,特难受。
因为在磨盘村里,自从摩尔父亲的那次工地上残忍地杀害那个工友之后一直在逃在外的消息传出后,摩尔经常会受到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喊叫。他们会站在林子里或是去乡间菜畦地里或者是在集镇上的某一条大街上,对着摩尔挑衅般地喊,“杀人犯,快过来……”
摩尔感到这些事情真不公平,那不过是父亲的过错,那个深爱自己省吃俭用地为这个家奔波着的父亲,就算他们说这个家伙是杀人犯他也就认了,但是,这些伙计干嘛还在那里乱叫,那么多人,在光天化日之下,那种喊叫就像是辱骂一个人不如一条狗,或者说刚好像条狗,这是多么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