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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万相真人(2)

然后,他左臂向右一划,身形翻转,倏地变了个方向,向上蹿了丈许,腿肘微一屈伸,又一转折,剑光前引,正是“苍穹十三式”里的第五式“落地流星”,带起一缕锐风,直取站在旁边的丑人敏敏。

“苍穹十三式”的绝妙招式,再加上“潜形遁影”的无上轻功,就在瞬息间,他变换了两个方向,全力一击,剑尾的寸许寒芒,在微弱的晨曦里,仿佛是一道电闪,前后十二年的苦练,已使熊倜成了空前的剑手,超迈了数十年来许多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人物。

从山谷的夹隙里射出的一道旭日的金光,照着熊倜的剑光一闪。敏敏的眼光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像是作了个重大的决定,望着剑光的来势,非但不避,反有迎上去的意思。

熊倜“嗖”地一剑,刺中敏敏的肩下与前胸之间,却“扑”一声,发出一种极奇怪的声音。

这种声音,绝不是当一柄利剑,被持在一个内家高手里,而刺中人体的声音。

而这时熊倜的感觉,也是奇异的。

那就好像他所刺中的一块极厚的,而毫无知觉的东西,他本能地手上猛注真力,但是手上的剑,只在敏敏身上缓缓地划下寸许。

他大骇之下,猛地拔出长剑,远远扔在地上,瞠目看着这怪异的敏敏,只见他面上仍是毫无表情,身上的创口,也绝无一丝血水渗出,只有一对大眼睛,仍在一闪一闪地望着熊倜。

玉面神剑也不理尚未明,掠了过来,看着敏敏的伤口,满面喜色地说道:“刺进去了?”

“刺进去了。”这一无表情的敏敏,声音里也满含喜悦。

熊倜及尚未明,看着这一对怪人的奇怪表情瞠目结舌,不知所以。

玉面神剑却走到熊倜面前,深深一揖,道:“这位兄台可是姓熊?”

熊倜怔然道:“不敢,小弟正是熊倜。”

玉面神剑敞声大笑,仿佛心情甚是开朗,面上的积郁也一扫而空,道:“好好,不知兄台可否移玉寒舍一坐,小弟有些许事,还要请兄台指教。”

熊倜道:“兄台宠召,不敢不从命。”

玉面神剑常漫天又连声大笑,欢然道:“兄台的确是个豪迈英雄,那么就请兄台到寒舍一叙吧。”

熊倜微一点头。

常漫天与敏敏已连袂掠起,熊倜也随即展动身形,走到尚未明身前时,微微一顿,低声说道:“我们去看个究竟。”

此谷内方圆不过数亩,一眼望去,尽收眼下。熊倜暗忖道:“这两个怪异角色,不知住在哪里。”

他这个念头方即兴起,四人身形便已到了峰脚。

玉面神剑回头微笑道:“到了。”

熊倜及尚未明见前面只是寸草不生的危岩削壁,哪有半间房间,方自一怔,常漫天却已伸手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左右推动了两下,那块岩石竟然带起一大片山石,缓缓向后溜去。

敏敏钻了进去,玉面神剑常漫天伸手肃客,熊倜及尚未明微一迟疑,也大步踏入洞里。

山洞里突然火光一闪,火光后有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正带着微笑在看着他们。

常漫天点上火折子,在前面领路。

渐渐,那火折子的火焰像是突然小了,常漫天笑了笑,扑地一口将火折子吹灭,哪知道火折子吹灭后,洞里的光线反更明亮,竟像是在白天。尚未明大奇,熊倜也回过头来望,原来洞里的山壁上,嵌着一颗一颗滚圆的珍珠。

玉面神剑道:“这里便是寒舍了。”说着话,手又在山壁上推了两推。

熊倜及尚未明都不禁直着眼看着,忽地眼前照来一道猛烈的光线,斜斜照在地上。

走出山壁,是个极大的洞穴,四壁挂满了各种珍宝,几乎将山壁铺满,看不到一片灰色的石头,珍宝上发出的光芒,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常漫天笑道:“两位稍候,我去去就来。”他满脸喜色,似乎有什么非常令他高兴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接着,他走到一个用龙眼般大的珍珠织成的帘幕前,走了进去,将满怀错愕、惊异的熊倜及尚未明留在这山洞里。

这山穴非但四壁满挂珍宝,连桌几都像是玉石所制,散乱地放在地上,最怪的是,竟似有空气在流通着。

再一望顶上,也满挂着珠宝等物,有一处挂的是一片火红色的玛瑙,似乎在微微动着,原来那里有一道很深的裂隙,空气便由此入。

尚未明走到一个角落里,看了许久,忽然叫道:“大哥,你快来看。”熊倜走了过去,只见那边壁上并排着一溜柄剑,长短不一,剑鞘的式样和质地,也各有不同。

尚未明抽出一柄来看,“锵”然一声龙吟,居然是口宝剑。他方自把玩,常漫天走了出来,朗声笑道:“看过熊兄的倚天剑,这些剑简直都像废铁了。”

常漫天又笑道:“我知道两位此刻必定疑团甚多,小弟但望两位忘却方才的事,两位有所不知,小弟实有难言的苦衷。”

说到此处,他脸上又露出先前那种忧郁的神色,但瞬即回复,道:“只是现在好了,只要两位举手之劳,小弟多年来的痛苦,不难迎刃而解,小弟只希望两位念在同是武林一脉,能仗义相助。”

常漫天又道:“两位可曾听到过三十年前,武林中有个极厉害的人物,连当年霸绝江湖的天阴教主苍虚上人夫妇,武林中侠义道的领袖铁剑先生展翼,对此人都让个三分,只因他不但武功高强,轻功暗器更是妙绝人寰。”他微一停顿,更加强了些语气,道:“尤其厉害的是他的易容之术,天下无双,随时可以改换自己的容貌,甚至连身材都能改变。”

熊倜突地接口道:“阁下所说之人,是否就是昔年号称万相真人的田苍?”

常漫天道:“正是万相真人田苍。方才两位见到的那位,便是万相真人唯一的爱女,散花仙子田敏敏,也是小弟的妻子,小弟多年足迹未现江湖,也是为了她。”

接着,常漫天说出一宗很惊人的怪事来。

原来玉面神剑虽然凭着自身的艺业,镇住了天下武林的异言,也镇住本派中人的不满,然而点苍里有不少比他长了一辈的剑客,对他仍是屡有闲言,说他无论威望和武功,都不足以做这武林五大宗派之一的掌门。这些闲言,自然有不少会流入他的耳中。

这样过了几年,闲言仍是不歇。他素性淡泊,年纪又长了几岁,渐渐觉得江湖上的争名好胜,极为无聊,考虑了许久,索性将派中的事,都交给他平日相处甚好的一位师叔来掌管,自己却孤身一剑,飘游四海,寄情于山水之中。

他本无目的地四处行走,无巧不巧,也闯入这大洪山里的幽谷来。

在谷口,他就发觉那块“入谷者杀”的石碑,他自负武功,非但不惧,反而想一探这谷中的秘密。

原来这“甜甜谷”本是百数年前的一个盗窟藏宝之地,内中珍宝堆积无数,不知怎的,百十年来大约那些盗党都相继物化,却被万相真人发觉了这个所在,他见了这些财物,也不觉目眩神驰,竟然带了自己的女儿田敏敏,住在这绝谷里了。

万相真人脾性本极孤癖,爱妻死后,出家做了道士,但是“贪、嗔”之念,仍极浓厚,得了这些财宝后,变得更是古怪,见了任何人都以为是来抢他的财物的。

玉面神剑不知究竟,闯入谷去,遇到了万相真人,三言两语之下,便动起手来。他武功虽高,却远远不是万相真人的对手,被万相真人点住穴道,关在山谷里想活生生饿死他。

散花仙子田敏敏,此时亦有十九岁了,出落得艳丽非凡,却被父亲关在这幽谷里。

她情窦初开,平日本就常常感怀,见了英俊潇洒的常漫天,一颗炽热的心,竟无法抑制,居然瞒了父亲,将常漫天偷偷放走。

不但如此,她自己也跟着常漫天逃出谷了。

正是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人一见倾心,一路上情不自禁,在一个月明之夜,情感奔发便成了好事。良夜沉沉,长空如洗,月色满窗,虫声刮耳。常漫天一觉醒来,发觉怀中的不再是千娇百媚的心上人,而是个丑怪绝伦的怪物。

他大惊之下,一跃而起,眼前光华灿烂,自己又回到“甜甜谷”的幽穴了。

那丑怪的怪物想是也醒了,望着常漫天低语道:“常哥哥,你起来啦!”常漫天一听这声音,全身立刻冰冷。

他惶急叫道:“敏妹,你怎么……”

此刻珠帘后缓缓走出一人,阴笑道:“我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们在一起,可是也别想走出这甜甜谷一步。”

那丑人大喜跃起,叫道:“爹爹,你真好……”

话尚未完,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上,却已完全变了个样子。

原来万相真人发觉女儿背叛了自己,愤怒得几乎失去了理性,便不顾一切地追出门,他在一个极小的村落里,发现了常漫天和田敏敏的踪迹,于是当晚,他便下了毒手。

他素性奇癖,盛怒之下,做事更是不择手段,对自己的女儿,竟用了一种极厉害的迷药,把她和常漫天带回谷去。

然后他不惜将他花了多年心血,得来的千年犀角,再溶以钻粉、珍末,以及一些他的奇方秘药,掺合成一种奇怪的溶剂。

就用这溶剂,他使自己美丽的女儿,变成了极丑的怪物。

玉面神剑见了这情形,心下便也恍然,他又急又怒,掠了过去要与万相真人拼命。

万相真人却冷笑道:“天下之大,哪有女婿要找岳父拼命的。”

又道:“何况我老人家已诺了你们的婚事,难道你爱的只是我女儿的面貌,如今见她丑了,便做出这等张致来。”

须知田苍自幼混迹绿林,说出话来,也完全是强盗口气,却又言词锋利,玉面神剑竟怔住了。

田敏敏呜咽道:“爹爹,女儿从此一定听你老人家的话,爹爹你……”

万相真人冷凄凄一笑,道:“我知道你是嫌你的样子不好看,但天下之大,能使你恢复本色的人,再也没有了,便是我老人家自己,哈,也办不到,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田敏敏一向自负容貌,一个美貌的少女,突然变成个其丑无比的怪物,心里的难受,不难想见。

何况她看到心上人望着自己的那副样子,心知以后就是勉强生活下去,也是徒然增加彼此的痛苦,她柔肠百转,心一横,决定以死殉之,让爹爹见到他自己的女儿死在他面前。

“那么,他也总该落几滴眼泪吧。”她凄然一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掠到角落里,极快地从万相真人多年搜集的宝剑和这盗窟里原有的名剑里,抽了一柄,向颈上抹去。

玉面神剑大惊失色,但阻截已是不及。

万相真人却漠不关心地望着,像是根本无动于衷。

田敏敏引颈自决,哪知那柄裂石断铁的利刃,削到自己颈子上,就像一柄钝刀削一块极坚硬的牛皮,丝毫没有反应。

万相真人冷笑道:“若是有能削得过我这本事的剑,那你也不必自杀啦,我看你还是听爹爹的话,老老实实地陪着你的小丈夫过日子吧。”他生性奇癖,简直将父女之间的天性全磨灭了。

自此常漫天在甜甜谷一耽八年。

这八年来,世事的变化真大,他们这小小的甜甜谷里,也是历经变迁。

身具上乘内功的万相真人,因为心性太僻,练功时走火入魔,竟丧了性命,如此一个奇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田敏敏这八年来,性情亦是大变,在她心底深处,有一种浓厚的自卑感,使得她不时地想要折磨常漫天。

常漫天引咎自责,认为都是自己才使这个美貌的少女落到今日这种地步,是以处处容忍,决定终身厮守着她,有时他出山去买些粮食用具,也是马上就回来,不敢在山外停留一刻。

八年来有误入甜甜谷的人,无论是谁,没有一个能逃出性命的。有时常漫天见着不忍,田敏敏却气道:“我知道你好看,喜欢人家看你,但是我丑,看过我的人,我都要杀死他。”

常漫天为情所累,终日郁郁,只有在听着她的声音的时候,才能得到一丝安慰,但有时田敏敏终日一言不发。

两人山居八载,无聊中,却练成一种任何人都没有这份心思练成的暗器与剑式配合的阵法。

这种阵法,天下除了他两人之外,再也没有人知道。田敏敏平日无所事事,就苦练武功自遣,轻功、暗器,早已炉火纯青,不在其父万相真人之下,若她能出江湖,怕不立时就能大大扬名。

熊倜及尚未明听他娓娓道来,不禁感叹万相真人的冷酷,田敏敏的可怜,对这位玉面神剑的一往情深,更是称贺不已。

常漫天触动往事,又不禁黯然神伤。

良久,他方说道:“刚刚熊兄弟那一剑,却能将拙荆的皮肤划开一道口子,是以小弟猜想,以熊兄这柄剑的形状看来,莫不是江湖传说的倚天剑?如今苍天相佑,有了这剑,拙荆多年的痛苦,也许能够从此解脱也未可知,所以小弟这才不嫌冒昧,但望熊兄能将此剑借与小弟一用。”

熊倜慨然答应了,反手将剑鞘也解了下来,一并交给了常漫天,道:“阁下只管拿去用便是。”

常漫天大喜之下,接过了剑,手却像因过度的兴奋,而有些微微颤抖了。

熊倜及尚未明也不禁相对唏嘘。他们本是多情之人,熊倜听了这一对久经患难,受尽折磨的儿女英雄事迹,不禁想起夏芸来,长长叹了口气,忖道:“我这真是欲速,反而不达了。”

尚未明也知道他的心境,遂道:“大哥不要着急,我想夏姑娘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熊倜点头道:“但愿如此。”

过了一会,里面仿佛有女子呻吟之声。

又听到常漫天像是在低声安慰着,接着,常漫天飞步而出,喜色满面,道:“好了,好了,真是苍天有眼。”

熊倜、尚未明一齐站了起来,道:“恭喜常兄。”

常漫天又匆匆跑了进去,他欢喜过度,竟失了常态,似乎回到了幼童,得到了糖果时的那一份欢喜。

片时,常漫天又跑了出来,道:“拙荆定要面谢各位,她这就出来了。”

话未说完,珠帘一掀,熊倜及尚未明眼前一亮,一个绝代佳人,映着满室珠光,俏生生地走了出来,美艳不可方物。

常漫天得意地笑着,此刻,他为他的妻子深深地骄傲着,眼睛也亮了。

田敏敏朝熊倜及尚未明深深一福,脸居然红了,说不出话来。

他们见了她的娇羞之态,想起方才那臃肿丑陋、凶恶的怪物,心中暗暗好笑,对万相真人奇妙的易形之术,又不免惊异。

玉面神剑捧着那柄他以为是倚天剑的剑,交还熊倜,笑道:“英雄宝剑,相得益彰,两位俱是少年英侠,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他朗声一笑,道:“日后两位若有用得着我夫妇处,只管吩咐便是。”

熊倜及尚未明忙不迭地称谢着。

熊倜暗忖:“我虽然因此耽误了些时候,又险些送命,但能交着这等人物,也算不虚此行了。”

常漫天和田敏敏四目相对,往事如烟,噩梦已逝,两人欢喜得睫毛上都挂着泪珠,像是有着万千心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尚未明不禁感叹:“情之一字,颠倒众生,真不可思议,任你是再大的英雄好汉,也难逃此关。”望了熊倜一眼,见他正在怔怔地想着心思,暗笑道:“看来大哥也在想着夏姑娘呢。”

于是他笑道:“大哥,我们该走了吧。”

常漫天慌道:“两位千万要在此盘桓些时日,怎的现在就要走呢?”

于是尚未明才将夏芸被掳,熊倜焦急,现在此间事了,一定要连夜赶去,这些话说了出来。

常漫天一听,说道:“既有这等事,小弟也不敢再多留两位。”

他微一皱眉,又道:“那武当四子与小弟也有数面之雅,却想不到他们是这样不通情理的老道。两位此去武当山,却千万要小心了,别人尤在其次,武当的掌门大侠妙一真人,端的非同小可,不但剑术通玄,内功也已到了飞花伤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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