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煦兮殿的路上,凤卿微蹙着眉,眸中沉沉,让人看不出喜怒。
看着每日传往清韵殿的密报,玉绯也知道凤卿对凤容很是看重,不敢疏忽的将得到的消息详细禀告道:“听说是四殿下和六殿下拦住找七殿下找他要什么东西,七殿下不愿意给,两位殿下不依不饶地就追到了煦兮殿中。说起来今日七殿下也是反常……。”
说到这里玉绯不由一顿,看着凤卿挑眉望来,才是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往日七殿下都是避着两位殿下,纵然有冲突也是顺着两位殿下的意。今日,也不知道两位殿下是要找七殿下要什么,七殿下竟是不肯,更是和两位殿下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任底下的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公主你要是再不去,七殿下指不定会被怎么欺负……。”
说完,玉绯便是垂眸不再有过多言语。毕竟,主子的事情,是最忌讳下人多嘴的。
其实,就是玉绯不说,凤卿也大概知道她的意思。说实话,凤容的性格一直都是文文弱弱,记忆里,凤容被人欺负的时候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回想着前世,饶是凤卿苦思良久,亦想不起来凤容竟也有壮着胆子敢和凤恒、凤宜打架的时候。
说起庆帝的几个孩子,凤卿原本上面是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庆帝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名为凤琬,其后便是三个儿子凤睿、凤旸、凤恒,待到凤卿是第二个女儿,其下还有凤宜、凤容,几人只有凤卿与凤旸是一母同出。
只是……凤绾和凤旸在庆帝还没有登上皇位的时候,便在一次变故中夭折了,而凤睿亦是伤了双腿,从此对政事不闻不问,只深入浅出居与自己的宫中一心向佛。
凤恒与凤宜的生母都是重臣之女,所以平日里宫人多是宠着两人,而凤容的生母原本也是望族出身,只是因被人诬陷满门遭遇横祸,凤容的母亲亦是因此常年郁郁寡欢在剩下凤容后便去世了,所以凤容自一出生便备受冷落,直到他五岁的时候其生母一门得以沉冤昭雪,他的境况才慢慢改善。只是,一个没有背景,又不被宠爱的孩子,纵然生为皇子,却也不过是有名无实。
也正是因此,凤恒和凤宜才会看不惯的,经常欺负凤容。
“凤容,别以为你顶着皇子的名号就真的是皇子了。整日靠着有些宫女太监的接济才能活下来的你,根本就不配跟我们一样被称为皇子。”
“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可从来没把他看在眼里过。一个罪臣之后,今日胆子肥了,居然敢拒绝我们。”
“就是,识相的就快点把你刚才藏起来的东西交出来。”
“哎哟,四哥,这小子居然还敢还手,都被绑起来了还不乖。”
“既然他这么不乖,六弟今日我们就好好教训教训他,非让他交出刚才藏起来的东西不可。”
才靠近煦兮殿,凤卿便听见里面一阵打斗的声音,时不时的还伴随着几句气急败坏的话语。待到凤卿步入煦兮殿的时候,就看见一身凄然的凤容正被绑在树上,而凤恒和凤容两人正挥拳抬脚正欲朝凤容身上打去。
“四哥和六弟真是好本事,居然学会了以多欺少,欺凌兄弟。”
清清泠泠的一句话,语气淡淡却让在场的人闻之便心中一颤,纷纷循声望去,果然就看见凤卿正神色莫辨的站在院门口。
见着凤卿的一刻,被绑在树上的凤容眸中蹙的一亮可瞬间又暗了下去,只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一旁的凤恒和凤宜更是不由心虚的互看一眼。迎上凤卿看来的视线,凤宜更是颇感压力的挪一挪步子躲在凤恒的身侧。
看一眼下意识拽住自己衣袖的凤宜,凤恒干笑两声道:“皇妹,你怎么来了。”
“我若是不来,四哥和六弟打算对七弟做什么?”
看着凤卿面色不善,凤恒和凤宜不由讪讪的笑笑,连忙给凤容松绑。
“我们是和七弟闹着玩的,皇妹你千万别告诉父皇。”
“是啊,皇姐,我和四哥是跟七弟闹着玩的。不信你问问七弟。”
凤宜推一下凤容,凤容才抬起头望一眼他们,瓮声道:“……皇姐,四哥和六哥是……跟我闹着玩的。”说完,他便是低着头再不做声。
既然凤容都这么乖巧的说了,凤恒和凤宜便笑呵呵地摸向院门准备撤退,只是两人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凤卿开口叫住他们。
“四皇子凤恒和六皇子凤宜,行事暴戾,有失德仪,罚两人闭门思过一个月,每日抄写十遍《君子戒》送来给七皇子凤容过目。”
闻言,凤恒和凤宜便是苦着一张脸,不敢反驳的各回各宫了。
将两个终日惹是生非的家伙打发了后,凤卿这才细看向一旁始终低着头的凤容。
一袭洗得泛白的衣衫已经皱乱,被拉扯的凌乱的头发有几缕遮住了低垂的脸,怎么看都是一副被欺负的很惨的模样。
本以为凤恒和凤宜走了以后,凤卿也会走的,然后这冷清的煦兮殿中,始终都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可凤容等了很久,凤卿却依旧站在他的面前,静默不发一言。
时间越久,凤容便越发觉得不安了,好一会,他终于忍不住的微微抬头,看着凤卿问道:“皇……皇姐……你是在向要怎么罚我么?”
他抬头的瞬间,凤卿才发现他脸上已经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此时再听见他小心翼翼的话语,当即便是觉得心中闷闷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蓦然的,凤卿神情微动,看着面前的少年,忽然浅浅一笑道:“皇姐没想罚你。以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清韵殿找我吧。”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凤容不由怔住。
望着凤容此时可怜兮兮的模样,凤卿不由皱眉,便让玉绯遣人去找太医来给凤容看一看,然后又让人带凤容下去梳洗收整一番。
从未想过凤卿有一日会关心自己的凤容,待终于回过神来以后,便是看着凤卿笑得一脸明媚地道:“谢谢……皇姐。”
看着凤容笑得温煦满足的模样,依稀已经能看见他日后的俊美模样,失神间,凤卿仿佛又见到的少年依旧是当年那个总站在她背后望着她的少年。
然后,近乎是落荒而逃似的,凤卿笑一笑,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冲出清韵殿。
太医来了以后,被留下来照顾凤容的宫女,看着他青青紫紫的伤痕,不由好奇道:“七殿下,刚才那两位殿下究竟是要找你要什么?”
而凤容则是看着忽然从他床底下滚出来的一团雪白出神。
前世的时候,庆帝久久未曾立储,而凤卿在朝廷上的地位亦越发巩固。
女子监国虽说闻所未闻,可庆帝非庸主,而五公主亦是能明判政事,虽说偶尔霸道,但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因此一众臣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听着庆帝时不时不开玩笑似的道:“可惜阿卿不是男儿,而历朝历代也从未有过女子做皇帝的记录……不过,阿卿不比男儿差……。”
于是一众臣子终于不淡定了,所以一群老臣时常聚在一起筹谋规划着,终于,雍朝中出现了一个可以堪与凤卿抗衡的人了,那便是庆帝第七子凤容。
看着往日里总是逆来顺受的凤容,手段忽然变得雷厉风行,那时凤卿才知道那个总是笑得很无害的少年,原来谈笑间便能将权谋玩转于股掌间,每个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枚可用或不可用的棋子罢了。
而,饶是日后,朝堂之上两人站在了对立面,凤容每次见到凤卿的时候,依旧是很欢喜地会唤她“皇姐”,仿佛他仍是那个无害的少年。
每当凤卿看着凤容老练而从容的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被一众支持他的臣子们围着的时候,便会面无表情转身,扔下一句,“果真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可是,纵然凤卿对凤容有那么一些小看法,她也不得不承认,凤容确实是有帝王之才,隐忍沉稳,知人善用,从不会被任何感情所羁绊,亦能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屈一指而天下定。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完美,却终究难逃世事多变。
那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男子,最后,却是为了救她而死了。
隆庆二十七年秋,五公主因中毒养于公主府。公主与驸马缱绻情深,驸马重湛担忧公主病间为政事所累,时常无眠,公主不忍驸马担忧,遂不问朝政,只安心休养,外人轻易不得见。只是,病缠绵,时过半年亦不见好转。
至隆庆二十九年冬,盛世的雍朝江山却一夕间以风云之势迅速易主,昔日的驸马重湛夺权,建邺国。改朝换代的瞬息间,盛世变乱世,前朝旧臣悉数被赶尽杀绝,血染江山,白骨哀哀。
关于这一切,凤卿浑然不知,直到那一日凤容强入公主府,将她救出,她才知晓这一切变故。
只是,凤容带着凤卿撤离的路上,重湛一直率人紧追不舍,祸患不除,其害不绝。
见两人就要逃离时,重湛当即箭引满弓,欲取凤卿性命。
冷箭离弦,破空将至时,凤容欺身替凤卿挡下致命一箭。
皑皑白雪,血落成花。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从小到大只有皇姐你对我好过。”
“你这个笨蛋,那不过是假的……。”
而倒在她怀中的少年却只是无谓的笑一笑。
“皇姐,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不是真心的。可纵然不是真心的,这世上也唯有你是对我好过的。”少年俊美的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神情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看着凤卿他不由浅笑出声,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皇姐,不要哭,如今这样凤容足矣。”
凤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