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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东汉乱局(3)

这边,董毅和几个西凉武士已经牢牢扭住了吴茂,推推搡搡地拉扯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太师……贱妾没事儿……多谢太师关心……”貂蝉用一双白玉般莹润的小手拭着自己脸颊上的珠泪,抽抽泣泣地说道,“倒是这位司马公子奋不顾身及时救了贱妾,您可要替贱妾好好感谢他这番义举啊!”

“唔……好的,好的。这个事儿,本太师记下啦!”董卓听罢,一边温声安慰着貂蝉,一边向站在一侧的司马懿投去异常感激的一瞥,又转过身去看着被董毅他们死死揪住的吴茂,面色蓦然一沉,冷冷说道,“本太师先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发落了再说!”

貂蝉止住了哭咽,拭去了泪痕,急忙扶着惊魂方定的董卓重新又在湘竹凉席上坐了下来。他面容一凛,语气寒若刀锋,向吴茂缓缓问道:“你这大胆的狂徒!说——是谁派你前来行刺本太师的?”

吴茂满脸恨意,两眼紧盯着他,牙齿咬得嘣嘣直响,隔了好一会儿,才冷然答道:“吴某要杀你这老匹夫,用得着受什么人指使吗?——吴某是专为家人报仇而来的!”

“你家人?”董卓一听,顿时惊愕异常,不禁失声问道,“本太师身居殿堂之高,足履一向罕出洛阳,哪里认得你的家人?又怎会与你家人有怨有仇?”

吴茂听了,鼻孔里嗤了一声,冷冷一笑,厉声道:“董卓老贼!你莫非忘了?半个月前,你派手下将领李傕、郭汜前往虎牢关迎战关东诸侯。没想到那李、郭二人带军行到吴某的家乡阳城县时,正值当地的父老们赶集聚市——你们这些西凉浑蛋,像土匪强盗一般闯入集市之中,逢人便杀,逢物便抢……”

说到这儿,他两眼通红,已是泪流满面,哽声怆然而道:“我那可怜的父母妻子,当日恰在那集市之中,被你们这帮西凉匪徒乱刀斫害……董卓!你说——吴某今日该不该找你报仇?”

“哎呀!原来李傕、郭汜这两个浑蛋奏报上来的所谓‘阳城大捷’是这么回事呐!”董卓听得目瞪口呆,不禁捏紧拳头重重地擂了一下身边的凉席榻板,恨恨地说道,“老夫也一直有些疑心这事儿——原来是他们滥杀无辜百姓以冒领勋赏!哼!一定要重重责罚这群莽夫!”

李儒其实先前也是晓得这所谓“阳城大捷”的真实内情,只是当时西凉全军正处于关东诸侯的围攻讨伐之中,亟须这样一场“阳城大捷”来鼓舞士气,所以他那时候便为李傕、郭汜他们遮掩了过去。现在吴茂竟向董卓当场戳破了这一场假胜,他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站在董卓下首摇头嗟叹不已。

董卓沉吟了一阵,蓦地抬眼正视着吴茂,肃然而道:“吴茂!看来你是把你家的灭门之仇这笔账记到了本太师的头上,唉!这些蛮兵悍将把在西凉对付羌虏的那一套搞法也搬到中原来了。本太师也是受了他们的蒙蔽,有督下不严、用人失察之过……”

“罢了!罢了!你今天这一刀差点儿要了本太师的命,这也够得上稍稍补偿一下你那份仇恨了吧?董毅,带他出去,送他一百石大米,然后将他赶出洛阳,永远不许再来本太师这里滋事!若有下一次,本太师决不轻饶!”

此话一出,场中诸人皆是一惊:想不到这素负刚戾残暴之名的董卓竟也有如此开阔的胸襟!

李儒听罢,面色微变,略一思忖,上前禀道:“太师且慢——在下觉得这吴茂所言似是而非,虽然他自陈有这等悲愤之情,但也难保这些话不是他为求自保而瞎编出来的,在下担心他背后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暗中指使……”

“罢了!李君!”董卓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将手往外一摆,脸上一片凝重,“放他去吧!本太师虽然执法严正,却也不得不屈意成全他这一片纯孝之心呐……朝中那些以儒学为言行圭臬的名士清流,要是听到本太师今天处置的这件事,应该不会再对本太师横生异议了罢。”

“太师大人上遵礼法、下安民心、宽仁大度,真不愧为伊尹、周公一般的贤相!”司马朗闻言,急忙拉着面上隐带反感之色的司马懿走到亭中,向董卓躬身行礼恭然而道,“小生等敬佩之至!小生等离府之后,必会向所有人士竭诚宣扬您的如天之仁、盖世之德!”

董卓听得司马朗这么说,沉凝肃重的脸庞上顿时露出了一丝隐隐的笑容,只是抚须不语。李儒在一旁瞧得分明,只得在心底暗暗一叹,垂眉敛容退了下去。吴茂却似并不领情,只是绷着脸,冷冷一哼,也不开口言谢,任由董毅和好几个西凉士卒将他扭送了出去。

待他们一行人走远之后,董卓在凉席上双手按着膝盖,撑起了上身,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道:“李傕啊李傕!郭汜啊郭汜!你们这两个蠢货在这个时候还是不改西凉蛮兵之习,净给本太师添乱啊!……这洛阳城中的名士大夫、高门世族,哪一个不是在暗地里讥笑我们西凉将士是武夫出身、粗野无礼?”

“自从本太师进了京城,废掉那个昏庸无能的弘农王之后,便时时警醒,一直是谨言慎行、恭守礼法,对名士大夫、高门世族亦是谦敬有加,不敢逼之过甚。你们倒好!在阳城县给本太师捅了这么大娄子!”

他皱了皱眉头,沉着脸向李儒吩咐道:“你且让人把本太师的训令带给李傕、郭汜,让他俩好生检校!多给本太师杀些关东反贼,少给本太师添乱子!徐荣谨厚稳重,派他前去统领李傕、郭汜等人马,全力剿灭关东诸路反贼!”

“在下领命。”李儒急忙躬身应道。

董卓又向司马朗、司马懿二人缓缓凝望过去,神色忽然变得一片苍凉,悠悠而道:“尔等兄弟二人可曾都看到了?老夫如今身为太师,人臣之位极矣,却也有许多代人受过、无可奈何之事……难呐!难呐!……老夫也知道,朝野上下有很多人都盼着老夫早日一命呜呼……”

“可是,他们又岂会想到,倘若老夫真的有何不测,这天下顷刻便大乱了!像李傕、郭汜那样的西凉莽夫,除了老夫此刻尚还弹压得住,谁又有这份能耐?他们一直唆使老夫废汉自立,若非老夫始终恪守为臣之道,只怕他刘协现在也坐不到那御座上去,老夫真的只希望成为像伊尹、霍光那样的社稷之臣,借此光宗耀祖、流芳百世。可是这些名士大夫、高门世族,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偏见,成全老夫的这份心愿呢?”

说到这里,董卓竟有些情动于衷,微微哽咽了。

见到董卓这般情状,司马懿不禁颇感意外,斜眼一瞧自己的大哥司马朗,却见他又躬身拱手言道:“太师大人忠君安民的耿耿忠心,小生等已然铭感在心。小生等遵奉父亲大人之命,返回家乡招抚宗族乡亲前来归附,亦正是有感于此,为了向黎民百姓昭示您的宽仁怀远之德!此事还望太师大人恩准!”

“好吧!你们刚才奋不顾身救下了本太师的爱妾——这足以见得你们对本太师的一片赤诚之心了!”董卓沉吟片刻,侧头看了一下貂蝉,右手举起往下一挥,终于给了司马懿兄弟一个明确而肯定的答复,“本太师就特许你们兄弟二人返回河内郡去招抚百姓。这可是为你们首开的特例啊!其他任何名士大夫的子弟想跟风效仿你们,本太师都绝不答应了!——唔,好好记着,你们前往河内郡的途中,一则要自我保重,二则要早去早回……本太师对你们兄弟俩的胆识才智欣赏得很呐!”

听到董卓这么说,司马懿和司马朗不由得面露喜色,便急忙向董卓俯身称谢不已。

李儒在旁冷眼瞧着这一切情形,心头纵是极为不满,此刻也只得缄口不语了。

董卓听了司马懿兄弟的道谢,呵呵一笑,向绿竹亭外招了招手,唤来七八名西凉士卒,吩咐道:“你们替这两位司马公子将他们的书箱抬出去,并护送他们直出城门。”

司马朗兄弟谢过董卓,告辞而去。他俩刚出花园满月形门口处,却见一名婢女追赶上来,呼道:“二位公子请留步。”

司马懿和司马朗闻声,急忙止步,回身看去。那婢女作礼而道:“二位公子,貂蝉小姐欲来亲送。且请你们见过了她,再走不迟。”

“这个……”司马懿转头瞧了自己大哥一眼。司马朗却是满面谦敬,欠身一礼说道:“既是貂蝉姑娘有意相送,我等兄弟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他俩站着等候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便见貂蝉轻移莲步,迎面而来。她身后跟着一名婢女,双手托着一方紫檀木匣。

走到司马朗兄弟面前,貂蝉含笑欠身一礼,谢道:“刚才多亏司马公子仗义相救。这份大恩大德,小女子实在是难以为报……”

“王姑娘不必多礼。”司马懿急忙躬身答礼道,“见义勇为、扶危济险,乃是我等儒生的应尽之责。况且王姑娘刚才亦是曲意婉转,于我等兄弟有一言之善的回护暗助之功。俗谚有云:‘助人者,人亦助之;济人者,人亦济之。’王姑娘种善念而获善果,还是应该多谢姑娘对我们兄弟的这一片恻隐之念才对!”

“哪里,哪里……还是司马公子的德行不负仁人君子之称啊!小女子曾听堂兄王凌多次谈起你们的才识风采,胸中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貂蝉听了司马懿那番话,被感动得眼眶一红,哽咽了片刻,才又凝眸注视着他俩,款款说道,“其实,二位公子……你们倒不必这么急着冒险返回故乡去招抚什么乡亲……大概再等上一段日子,这朝中的乱象便自然会消解的……”

司马懿一听,心底暗暗一动,隐隐觉得她的话中似乎颇有深意,正欲开口相问,却见他大哥司马朗向貂蝉长揖一礼,答道:“多谢王姑娘点拨。只是父命难违,我等兄弟唯有谨遵而行……”

“哦……看来二位公子心意已定,那么小女子也就不便再多言了。”貂蝉口中话语虽是说得轻淡,眼里已然露出深深失望之色,“只是遭此战乱云扰之际,二位公子出城前往河内郡,须得千万保重才是……小女子一定日日夜夜为你们烧香祷告,祝愿你们一路平安!”

她说到这儿,皓腕一扬,向自己身后轻轻一招。那名婢女捧着那方紫檀木匣走上前来,呈给了她。

貂蝉双手托起紫檀木匣,向司马朗兄弟迎面送来,恭然而道:“二位公子……此乃小女子的一点儿微薄心意,恳请笑纳……”

“这怎么使得?”司马懿连连摆手不已,面色微红,似乎受了莫大的羞辱一般,急声推辞道,“在下济人为善岂望索报?此非仁人君子之所为!王姑娘这般做法,将置在下素日所习所行于何地?”

“这是小女子一点儿诚挚之意,礼物虽轻,还望司马公子勿以为嫌。”貂蝉此刻亦是固执之极,不肯收回那紫檀木匣来,“司马公子不收此礼,小女子心中永难得安!”

正在他二人僵持之际,司马朗趋近过来,轻轻拉了司马懿的袍角一下,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收下礼匣。司马懿略一犹豫,却还是将头侧向一边,始终不肯。

司马朗无可奈何,只得代他上前将貂蝉的礼匣轻轻接了下来,慨然言道:“貂蝉姑娘既是这般有情有义,我们兄弟二人岂敢冷了您的这番美意?谢谢了。”

直到这时,貂蝉如羊脂玉般嫩洁的脸庞上,才微微绽开了一片明媚的笑意……

司马兄弟离开京都祸乱之地

疾驰着的马车两边窗帘垂了下来,在车窗底框上紧紧系着,路面再剧烈的颠簸也震不动它们。外边的行人自然也就无从观察到这车内的一切情形。

此刻,车厢里面,司马懿和司马朗兄弟二人对面而坐,正低声地交谈着。

“二弟,你觉得董卓此人如何?”司马朗直视着司马懿缓缓问道。

“唔……依小弟之见,董卓此人固然粗莽少文,但也不乏察理之明与雄霸之量——只是他似乎并无精敏机变之才……”司马懿凝眉沉思片刻,迎着大哥投射过来的犀利目光,不快不慢地答道,“刚才听了他那一番自述,倒也颇有几分恳切。可惜,他以一介武将而肆意专断废立之事,德、才、位均不及前汉重臣霍光而擅行霍光非常之举,招怨天下,自绝于满朝名士大夫,必不能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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