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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情形之下

一方面,孙成燕果真借着变更军策机会,于北疆内四处活动,又与陈齐布置在北疆军中的暗子联手,查出不少瑞王派系;另一方面,他亲自出马驱逐了北狄人。或许是老天庇佑,有一日,竟让他生擒北狄联军中一名大部落头人。

此名头人招出一桩事,令孙成燕倍感在意。

安康城内那名皇子私通南齐、北狄之举,于南齐、于北狄,皆有人不赞同。

对于南齐而言,他们放任北狄通过国境进入后陈,是要给厚德帝一个教训。陈康为一个女人状若癫狂,七年间对南齐步步紧逼。南齐才要联手北狄,在北疆制造骚乱,以示陈康——南齐并非后陈属国,他不让他们安生,他们也不会让他安生!

对于北狄而言,这群盗匪哪里有好处便要往哪里去抢掠……

然而——南齐毕竟是害怕后陈报复,此事不敢曝光。再者南齐重商,事情拖得越久,越是对商事不利,而北狄自七年前被厚德帝大败,安分了许多,草原上有些小部落几年来老老实实牧羊养马,与两国做生意,换得许多粮食布匹,休养生息下来,实力已隐隐赶超那些靠劫掠为生的大部落。

毕竟后陈、南齐、北狄三地互市风俗由来已久,希望安安分分做生意的,也大有人在。

此次北疆乱了半年有余,商事耽搁,后陈地大物博,倒还亏空得起,南齐与北狄却受了不少影响,故而,两地内平息此事的呼声亦是愈发高涨。

三月前,北狄那些不希望与后陈交恶的小部落暗自集结到一起,以瓦楞部为首,派出使者赶赴安康城,欲与后陈和谈。此举虽背叛了北狄部落联盟,但若是事情曝光,后陈明面上少不了要给他们许多好处安抚,而正又是明面上,后陈也少不了要教训北狄一顿。

有了后陈支持,哪怕只是明面上的支持,这个小部落联盟便能草原上崛起。

但此事随后便走露风声。北狄联军立刻遣人追击使者。在此情形之下,使者仍然安然越过南齐国境,进入后陈,北狄人推测他已与南齐达成协议,在与安康城的和谈中,不会将南齐曝露。因此,北狄人更是惊骇,势必要将使者擒下,以此威胁瓦楞部解除反战联盟!

此外,头人还交代,那名使者应是瓦楞部头人最小的儿子阿当罕薛禅。

而后,孙成燕详细问了一番阿当罕薛禅的情形。头人只道他是瓦楞部头人与后陈一名富商之女生下的孩子。老头人憧憬后陈风雅,在心爱的女人生下孩子后,将之养在当地,做了一名读书人。直至七年前,南齐大乱,富商的车队被北狄劫杀,母子俩孤苦无依,他们才被接回北狄。

故而,阿当罕薛禅无论外貌还是气韵都不像北狄人,倒与后陈人相差不大。

孙成燕听完这些,几乎已能肯定,阿当罕薛禅就是唐致远。

“想不到他来头这么大……”

孙成虎喃喃道。

唐致远并非敌人,本是值得庆幸之事。有他在,北疆安定之日指日可待。可是……

孙成虎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昨日深夜,唐致远已悄悄溜走了!

最可恨的是,他临走前还留下一封手书,上道他日再会,定会偿还紫荆恩情。此外,还特地对孙成虎留了几句——

“绿荫未覆长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

东门门外多离别,愁杀朝朝暮暮人。”

末了,手书上画上一段小蛮腰。

孙成虎是武人,看不懂话里的弯弯道道,将这四句抄了下来,去请教队伍中的读书人。对方则道,这是前朝流传的佳句,写的是柳枝,暗指的却是离别之愁。

孙成虎想起,前些天唐致远还缠在他身边时,不时取笑他“腰如细柳”,顿时额上青筋毕现。

临走前还不忘调戏自己……

这个……这个不着调的瓦楞部小王子!

亦是同一刻,杨玉坤与紫荆的车厢内鸦雀无声。

杨玉坤面有惊惧,而紫荆蹙着眉,若有所思。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远处流民营中的孩童身上。

那一群孩子,尚且不知晓流离颠沛的日子意味着什么。一旦得到食物果腹,便再无忧虑。

聚到一起,拍着手,用尚且欢快的语调,唱着一首童谣——

天下势,两极并。

狄齐陈,风云起。

陈将灭,齐不存。

亡者齐,鉴古今……

“这……这是……”

紫荆蹙着眉,觉得有些不舒服。正要说话,忽然听得一声——“起!”

安康帝王州,迢地起朱楼。

入了城,所见风景又与城外大不相同。

城内没有衣裳破烂的流民,街上尽是华服蹁跹的男女;城内也没有灰扑扑的粥棚,一家家商铺干净明亮,鎏金或染朱的招牌金碧生辉。

一道城墙,隔绝的是贫瘠与富裕,地狱与仙境。

陈齐十三岁受封享王,此前因年纪不大,一直养在宫内,因而他在安康城内没有府邸。

车鸾急速向前,并未在富庶的街道上停留片刻,便驶到了皇城。

陈齐将孙成虎、赵壮等一行官兵安置在城外营舍,又减了些人手,直奔母亲明霞公主所住的栖霞宫。

明霞公主在宫里,名号为霞昭仪,妃位高于夫人,仅在皇后一人之下。

但昭仪名号,却是为历代嫁入后陈皇宫的南齐公主所设,爵比亲王,却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位,内权与夫人无异。

因为,后陈于义理上“同情”千里迢迢离开故土,嫁入异国的金枝玉叶,又不能放任这些异国人掌握后宫大权——故而,“昭仪”也是同“享王”一般,是一个极尽尊荣,却又离的至尊之位最远的名号。

而历代后陈皇宫中,只有一皇后、一昭仪、四夫人,是为皇家承认的帝王妻妾,记入族谱,死后可入祖太庙,得到后辈香火祀奉。除此之外,亦有九姬,亦享有有专殿,可亲手养育由自己诞下的抚育皇子公主。

姬位之下,则还设十八良人、二十七采女,与不限人数的御女封号。姬位下的女子则寄居于高位者的宫殿中,无名无份,即使诞下孩子,也须交予高位者抚养,死后不是随帝王殉葬,便是发落出家,纵使一时荣宠无双,晚景仍是凄凉落魄。

真正能在皇宫中以人上人身份长住一生的女子,顶多只有十三人。这十三人中,真正能安享晚年的,更是寥寥无几。

故而,六百年来,后宫中的争斗从未间断过。

这情形,无论放到哪一朝那一代,也皆是大同小异。而陈康早年风流,宠幸过的女人不计其数,纵使七年前对寻常女子失去了兴致,的四夫人与九姬之位却也早已充盈。

明霞公主与陈齐,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度过了人生中最难以言表的十余年。

明霞公主十四岁嫁入后陈,十五岁便诞下陈齐,上月才过了三十二岁生辰。

正是风韵最浓的年纪。

明霞公主本就生得极其貌美,又从来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容颜不显半分苍老,观之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少妇——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典致的眉眼中透着华贵,举手投足中又俱是浑然天成的妩媚与娇慵。

仿佛最娇贵的花儿,那经不起半分风雨的柔弱,也正是最极致的美丽。让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想要好好呵护她,仔仔细细替她挡风遮雨……

最令人惊奇的,却是明霞公主眸子的颜色。

她从远处款款行来时,明亮的双眼瞧来与后陈人并无不同,待到了一行人面前,令众人施过礼后起身,紫荆才发现,明霞公主眸子中异色涌动——翠如松石,暗如碧涛。

竟是一种晶莹又带着些魔魅的深绿。

“庆儿!我的庆儿长大了!”

明霞公主与陈齐四年未见,毕竟心中极是思念。此刻母子重逢,明霞公主先前还能遵着宫中规矩,强按下内心激动,与众人见礼。待到了陈齐面前,却是再忍不住欢喜,眼中含着一汪碧波,哽塞着唤出了陈齐幼时的名字。

陈齐又跪下去:“母亲可是忘了,四年前孩儿受封享王之际,已由父皇改名为‘齐’。今时今日,莫要再唤以前的名讳。”

明霞公主怔了怔,连连颔首。

“齐儿说得也是,娘亲怎么把这事忘了,倒在儿媳们面前丢人了。”

言罢,又将杨玉坤与紫荆唤上来,加以问候。

她待杨玉坤,本是客气中透着疏远,少了些寻常人家婆媳间的亲昵。然而说话之际,却发现杨玉坤不时抚着肚子,心中一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玉坤,你是否……”

杨玉坤面上浮起一抹绯红,羞涩地扫了陈齐一眼。却见他端着茶水,喝得正是专心,只得细声道:“禀母妃,媳妇儿已有四个月身子。”

“好!好!好媳妇儿!”

明霞公主听了这话果然难掩激动之色,一连几个“好”夸下来,随即又握住杨玉坤的手好好嘘寒问暖一番,婆媳之间登时亲近了许多。杨玉坤心中欢喜,应对愈发落落大方,紫荆见了也不禁面露笑意。

又过了许久,明霞公主才注意到紫荆。

“庆儿,这就是你的新宠?上书为她请封那位?名字是……绢儿?”

陈齐上书为侍女求赐封号一事,在宫内轰动一时,明霞公主亦有耳闻。本是有些担心侍女狐媚惑主,儿子沉迷女色后便会不思进取。如今观紫荆容貌,虽是清丽至极,也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人,举手投足却是英飒爽利,全无半点媚态,双眼更是清澈明亮,不禁生出好感。她正要与紫荆亲近一番,却听陈齐道:“母亲,她并非绢儿,而是雪睨公主爱徒,紫荆冠人。”

随即,陈齐便将紫荆来历,以及他请紫荆随她一起进安康城的谋算一一道来。明霞公主听得面色不断变换,最终,却是垂下眼,以团扇掩了半张芙蓉面,淡声道:“噢……没想到雪睨公主尚且活在人世,还有了徒弟。算来她年岁已是六百有余,这可真是,老而不死……”

老而不死谓之妖。

明霞公主语中嘲讽之意,在场每一人都听得分明。

杨玉坤眼皮一跳,对紫荆生出了同情。

陈康痴恋雪睨公主,受苦最深的是天下百姓。然而,天下百姓却不会有明霞公主这般,无端端被一个流传六百年的传说抢了夫君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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