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梳好头,娘总是会说这句话,真好,是说梨花簪还是说发髻?玉冰至今未能明白。
从她记事起,娘就一直梳着随云髻,也一直用这支梨花簪绾住发髻,从未换过其他发式,也从不用其他珠翠,仅此一簪,玉冰望着这支梨花簪,愣愣出神,这支簪子到底藏有什么样的秘密?
“好看么?”
梨花一开,娘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好看。”
娘每次问,她每次答,其实她知道,她根本不用回答,起初她以为娘在问她,后来,她渐渐迷惑,娘像似在问她,又像不是。
“他也说好看。”
玉冰一惊,他?他是谁,娘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他,玉冰曾疑惑的问兰姨,兰姨只是摇头。后来她小心翼翼的问爹,是不是同娘一样喜欢梨花?爹说,梨花太白,白的欺霜胜雪,会蒙蔽世人的眼睛。
这一句话,让玉冰明白,那个他不是爹。
这一句话,也让玉冰明白,娘的心里住着另一个人。
看着娘望着梨花出神的侧脸,这样的娇丽清韵,岁月在她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只是青丝里深藏的白发不经意间露出她的韶华已过,娘的青丝在静静的等候中都付与了流年。
凝香楼生意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特别是这几天,生意更好,很多客人不光是冲着凝香楼的菜式和口味,还冲着菜名。可是生意越好,厨房里的活就越累。
玉冰和墨雪来这里做工还没半个月,黄掌柜倒没怎么使唤她,当然这也归功于她勤快;可王大厨子使唤起她们一点也没客气,什么活都让她们做,切菜、上菜、洗碗、扫地、倒泔水等等;好不容易歇歇了,还要烧水沏茶,孝敬王大厨。
王大厨虽不客气,但也不小气;各式各样的菜、糕点的作法,都不避着玉冰,有时做个复杂点的菜,还非等玉冰在旁边才会做。玉冰心里感激,可是对做菜的兴趣不大,学做香糯紫薯糕,还是因为娘喜欢吃。
“前面这么热闹,这一半要归功于你。”墨雪语调上扬,“要不是你给菜起什么乱起八糟的名字,咱们也不致于累的要死不活的。”墨雪白了玉冰一眼,有气无力的去上菜。
墨雪的抱怨,玉冰也很无奈。当时看见王大厨在做糕点,一半撒了黑芝麻,一半撒了白芝麻,她随口说道粉白黛墨;后来看见大厨在做鱼,一半青椒一半红椒,她又随口一说,绝代双骄。再后来王大厨做菜,也不管玉冰同不同意,非要让玉冰给起个名字。
凝香楼无论是菜,还是糕点,色、香、味在京城的所有的酒楼里都负有盛名,现在又有菜名锦上添花,来的客人就更多了,二楼的雅间都要提前两天预定。
墨雪冲进厨房,“有人要与史公子比试琴艺,来了很多客人。”
“谁要与史大哥比试?”史大哥的琴艺,就是依依姑娘都要略逊一筹,谁那么自以为是,不怕自取其辱么。
“不像中原人士,不过不难看。”墨雪形容不出那人长相,“段小姐也来了,而且比试的筹码便是段小姐。”
“什么?段淇同意了?”
“是段小姐自愿的,段小姐说史公子一定赢。”
除了上次在船上,段淇还听过史大哥操琴吗?如果就听那么一次,就把自己搭进去赌史大哥赢,这段淇也太冲动了。不过若是自己,虽不会像段淇这般冲动,也绝对会信任史大哥的琴艺非旁人所及。
墨雪推了推玉冰的胳膊,向玉冰使了眼色。玉冰会意,拿起抹布,对着王大厨嘻嘻一笑,说去收拾狼藉,就和墨雪跑去前厅。
玉冰跨进前厅之时,正遇史大哥准备抚琴,众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整个前厅蓦然安静。
琴音似从谷底传来,若隐若现,时近时远,在山谷间如回风飘荡,徐徐间飘入瀑布,急转而下,一泄千里,在泉水里激起滚滚浪花,又力挽狂澜,蜿蜒而出,注入山涧溪流,叠起层层涟漪;穿出小溪,是广袤草原,草原之上,晴空万里,顷刻之间,尘土飞扬,草木皆兵,随即千军万马,雷鼓震天,伴着狂风大作,直冲云霄;尘嚣落定之后,却是阔远林海,月静人悠。
琴音停了良久,众人才回神鼓掌。玉冰直到手掌传来疼痛,才停止鼓掌。
一男子走到中央,目光不屑的扫了一下史公子。玉冰见此人轮廓鲜明,眼神如狼,确实不像是中原人,很像莫国人。
男子让随从取出两付弦琴,分付于案上,男子坐于中间,左手与右手各操一琴。琴音虽悠扬,却无法荡起玉冰心中涟漪。
只因他双手同时操琴,众人称奇,掌声不绝于耳,似有盖过史大哥之意。此人听掌声贯耳,甚是得意。
玉冰蓦然觉得史大哥与此人有些相像,不觉疑虑,莫非史大哥也是莫国人。
“公子贵姓?”玉冰问。
男子见说话之人是个小二,而且满身油渍,未予理睬。
“公子不愿意说,也无妨,只是小的不明白,如此雕虫小技,公子怎敢拿出献丑。”
此言一出,立即引来众人目光,玉冰也不在意,只是略带嘲讽的看着男子。
男子面露狰狞,怒极反笑,“好个小二,敢口出狂言,说我是雕虫小技,你有何本事?”
“我没什么本事。”玉冰顿住,见男子露出轻蔑之色,笑道,“只是,也会一些雕虫小技而已。”
“好,那咱们比试比试。”男子怒道。
“好,比试就比试,只是,你若输了,该当如何?”
“你想怎样便怎样。”男子根本就不信一个小二会有什么本事,难不成这个小二能手脚并用,同操三琴,“你若输了呢?”
“放心,我不会输。”玉冰的话坚定有力,“公子已抚琴一曲,不知是否要另抚一曲?”
“不用。”男子狂傲一声。
玉冰见男子说不用,心似有大石落下,她真的担心男子还有什么新奇的琴艺,就无法应付了。
玉冰向墨雪递了一个眼色,墨雪会意,从厨房拿出七个干净的碗依次放在案上,每个碗里注入清水,水量不一。玉冰双手各持一筷,轻轻一敲,清脆之声跳出水面,铿锵明亮,节奏欢快。一曲终了,众人还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男子面色黯沉,他没想到小二能用这些不起眼的碗筷,奏出如此愉悦之曲。双手一拱,向玉冰行礼,“在下同罗,愿赌服输。”
玉冰见男子如此诚服,心中反而歉然,“同公子,不必介意,小的只是投机取巧而已。”
“输了便是输了。”
“此言差矣,童公子双手操琴,确实让众人耳目一新。”
“小哥不必再说,只怪在下琴艺不精。”
“同公子,小的只是个伙计,但是小的认为,这操琴与做菜一样,做菜要讲究色香味俱全,光有色香是远远不够,这味,才是重中之重,毕竟客人来凝香楼是为品菜而来,而不是来赏菜和闻菜;这操琴也应如此,技巧固然重要,但光有技巧,而失去琴心,就如菜光有色香,而无美味一样,终究难觅知音。”
“多谢小哥赐教。”同罗似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同罗输了,不知小哥……”
“小的只想要那位美人”,玉冰向段淇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