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金边夹鼻眼镜 (2)
于是,她匆匆忙忙把钥匙拔出来,慌乱中就在柜门上留下了一道痕迹。由于威洛比发现了她,并要阻止她,她于是抄起一件近在手边的东西,就是那把工具刀,向威洛比扎去,好让威洛比放开她。这一扎使威洛比受了致命伤。威洛比倒下了,她随后逃跑,但我们无从推断她是否带着她想要的东西。女仆苏珊在这儿吗?苏珊,你跟我说,在你听到叫喊声后,你认为她能从那扇门走掉吗?”
“先生,她完全不可能从那扇门走掉,因为从我当时所在的位置,有任何人出现在过道,我都能清楚地看见,但当时我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既然他不可能从这边的通道逃走,那么有可能是从来时的路逃走的。我知道这面的过道通到教授的卧室。那里有出口吗?”
“先生,那里没有。”
“走,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教授吧。喂,霍普金,带我们过去,通向教授卧室的过道也铺着椰子毛垫子,这一点也很重要。”
“但我想不出来这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来吧,我们先去,你会明白的。”
我们跟着霍普金走过一个长长的过道,过道的尽头有一段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我们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教授的房间。
房间很大,但几乎都被书占据着。此时,房子的主人正靠着枕头,躺在床上。他长着鹰钩鼻子,面庞瘦削,相貌很是奇特,他算得上我见过的长得比较特殊的人。当他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对深陷在眼窝中的敏锐的深蓝色眼睛,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外貌这样奇特的人。同时我闻到在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草气息。他伸出沾满黄色尼古丁的手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
他说话的语调很慢,措辞也十分小心。
“福尔摩斯先生,你抽烟吗?请你抽一支吧。这位先生,你也抽一支吧。我最近吸烟很厉害,我知道这很不好,但一个老人能有什么可供娱乐的。留给我的只有烟草和工作,而现在只剩下烟草了。”
他说:“如果你能帮助我们理清这件离奇的案子,我将不胜感激。弄清这件没有头绪的案子,我会非常感激你。有你帮助我们,实在是万分荣幸。”
福尔摩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而老教授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别的我没有发现,只发现我的朋友与往常很不一样,他吸烟吸得很快。
“教授,我很清楚,事发的时候你不在现场而是在你的床上,但我只是想知道一个问题,你的秘书最后说了一句‘教授,是她’,你觉得这其中包含着什么含义?”
老教授说:“苏珊是个农村来的女孩子,她的很多话都是愚蠢的,我认为秘书当时只是胡乱说的一句话,苏珊却把它当成重要的暗示语言,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你怎么解释他手里的那副金边眼镜呢?”
“好了,我不是一个空想家,我只是一个读书人。我的朋友,你知道当一个人陷入爱情的时候,深陷其中,想要结束自己的时候,任何一件他认为珍贵的东西都可能攥在手上。那可以是一把扇子、一只耳环、一副眼镜,或是任何东西。而那把工具刀,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他在摔倒的时候丢出去的,倒不像是故意有人谋害,我看,自杀的可能性要大些。”
我的朋友不停地踱来踱去,烟也是吸了一支又一支,也许是老头的话使他感到惊异。
不多时,他问道:“你写字台的小柜子里面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那只不过是些家里人的证件及我妻子的来信。给你钥匙,你自己去看吧。”
福尔摩斯接过教授手中的钥匙,看了一会儿,又把它还了回去,说道:“也许继续盘查钥匙的问题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也许我到你的花园里透透气,仔细想一下,更有益于我理清头绪。抱歉,打扰你了。”
说完这些话,他便一个人来到花园,默默地来回走了很久。
之后,福尔摩斯又把仆人叫来问了几个问题。一个是关于教授最近食欲的问题,女仆说:“教授最近食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大了,真叫我吃惊。可是我呢,自从昨天早晨看见史密斯先生倒在屋里地板上起,我对吃的东西连看都不想看。是的,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教授可没因为这件事吃不下饭。他今天早晨吃得很多。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吃这么多,而且午饭他又要了一大盘肉排。”
之后一上午的时光,我们都在花园里度过。尽管我们不太明白我的这位朋友的用意,但我敢肯定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用餐过程中,苏珊一边招呼我们,一边讲起了一些她所知道的情况,福尔摩斯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苏珊提到男秘书散步回来后,大概也就半个小时,便发生了这件惨案。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我看到福尔摩斯很用心地听着,并且好像还思索着什么,显然他已经把这件事和案子联系了起来。只见福尔摩斯说:“朋友们,让我们上楼和教授谈谈吧,我想这件事马上就要有结果了。”
走进这位老人的房间,他刚刚吃完饭,盘子已经空了,正如我们所了解到的,他的食欲果然不错。老人嘴里叼着烟,转过头来说道:“你把这件离奇的案子调查清楚了吗,福尔摩斯先生?”言语中带着讥讽。
福尔摩斯说:“当然,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我和霍普金都感到吃惊,同时我们看见老教授那憔悴的面孔和不停抖动的嘴。老人讥讽地朝我们一笑,说:“哦?说来听听。”
“犯人就在这里。”
“什么!这里!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
“先生,我不得不告知你,作为一名侦探,你应该保持严肃,不要在这里开玩笑。”教授说。
见我们不动声色,教授大声喊道:“你发疯了吗?你在说胡话!”
福尔摩斯用他细长的手指指了一下屋子角落里高高的书柜,冷静地说:“她在那里。”
霎时,老人像是遭了雷击一样,他颤抖的双手还没举起来,整个人就瘫坐在椅子上。这时,柜子的门自动开了,我们都大吃一惊。随即,一个女人急匆匆地出来,我们听到她操着异国口音的语调说:“没错,我就在这儿。”
她和我们从那副眼镜里推测出来的形象完全相符,眼睛之间的距离稍短,鼻子较阔,衣着华贵,面容却很沧桑。这时,一旁的老教授瘫坐在椅子上,用阴郁的目光注视着她。而此时,斯坦莱?霍普金正要抓住她的手臂,给她戴上手铐,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说:“先生们,你们放心,我承认自己将被捕。我确实是杀死那个年轻人的凶手,那是意外,因为眼镜被他抓落,所以我想挣脱他逃走,于是就从桌子上抓起一件东西,向那个青年刺去,后来我才感到那是一把刀,我说的句句属实。”
她的脸色很难看,坐到床边上。
“在我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我要向你们揭露一个人的丑恶嘴脸,并把全部事实告诉你们。我是这个人的妻子。他不是英国人,他是个俄国人,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她指着教授说。
老人的心情显得很激动,他喊道:“安娜,上帝保佑你,上帝保佑你!”
她藐视地朝老人瞟了一眼,说:“先生们,我20岁的时候嫁给他,当时他已经50岁了,而我在俄国的一座城市上大学。”
老人又咕哝地说:“安娜,上帝保佑你。”
“你知道,我们是革新家、革命者、无政府主义者,我们人数很多。后来遇到困难,很多人被捕。而这个人竟然出卖了我们所有人,自己用得来的这笔钱,逃到国外,这个卑鄙的家伙。他害得我们的人流亡的流亡,惨死的惨死,没有一个幸免于难。”
老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又拿起一支烟卷,说:“安娜,你随便处置我吧,你一向对我很好。”
“他最大的罪恶你们还不知道。为了掩盖这件事,他把我和另外一个同志的往来信件藏了起来,而这些信件正好可以证明我们这个同志的清白,这位同志高尚、大公无私、乐于助人,这些气质我丈夫全没有。”
她接着说:“后来,我刑满出狱,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寻找那些信件,以便为那位被诬陷的同志洗雪沉冤。俄国政府在得到这些东西之后,便会依照法律将我的朋友释放。几个月的查访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他的住址,但我清楚他的为人,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只能自己亲自动手找回那些信件。但是,现在东西虽然拿到手了,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当时是这样的,在我刚刚拿到日记和信件,正要锁上柜子的时候,一个青年抓住了我。在争执过程中,我误伤了他。看到他死了,我很害怕。”
她接着说:“之后我闯出书房,走错了门来到我丈夫的房间。他说要告发我。我告诉他:他如果这样做,我不会放过他,他如果把我交给警察,我就把他的事告诉我们的团体。我们的人一定会很快找到并杀了他。他害怕了,只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掩护我。他把我塞进那个黑暗的角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他吩咐佣人把饭端到屋里来吃,以便可以分给我一些,并且他一直向我索要我拿到的东西,我一直和他僵持着。我们商量,等时机到了,趁着天黑他协助我逃跑,我把东西交给他。
“但是,哪能那么便宜他,我就算死也要保护好这得之不易的证据。现在好了,既然我已经被识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从胸前拿出一个小包,交给福尔摩斯,说:“这个小包裹可以救我的朋友。先生,出于你的正义和荣誉,我把这包裹委托给你,请你一定把它交给俄国大使馆。我的职责已尽,我没有遗憾,并且……”
福尔摩斯大喊一声:“拦住她!”随即从她手上夺下一个药瓶。
事情发展到后来是这样的:那个女犯人被判处死刑,她在被羁押的日子里,显得很无谓。她说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了友人的清白,让卑鄙的小人浮出水面,她死而无憾。而对于教授,他所犯下的一些错误,因为涉及敏感的历史问题,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他也难逃应有的惩罚。
我对于福尔摩斯的智慧感到无比敬佩。关于这宗离奇的案子,我用手中的笔记下了福尔摩斯当时的话。他说:“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也发人深省。眼镜的问题我前面已经说过,而且也判断得完全正确。戴眼镜的人近视程度很深,离开眼镜什么事也做不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拿起刀子向受害人扎去,她的近视眼导致她屡屡出错。当霍普金让我相信她确实从草地上走过的时候,我就料定这不太可能。对于一个近视如此之深的人来说,那难度实在太大。所以,另外一种假设就非常明显——她仍在这栋房子内。
“我一看见两个过道完全相似,就想到她很可能走错路,这样她就会走到教授的屋中。我密切地注意一切能够证实这个假设的事情,我仔细地检查这间屋子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霍普金先生,还记得吗?我在教授的屋子里抽了很多支那种烟,我为的是故意把烟灰洒在可疑的书柜前。这是简单而有效的办法。我们下楼去的时候,正好给了他们一些时间,我等的就是她出来时刚好踩到那烟灰上。下午我们再去找教授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柜子旁的烟灰印确实有踩过的痕迹,这一点可证明在我们走后她出来过。好了,现在都理清了。”
这栋乡村宅邸——约克斯雷旧居至今依旧矗立在那里。随着岁月的流逝,也许人们已不再关注这件轰动一时的案子,但约克斯雷旧居里发生的故事永远被记录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