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黑夜里的光,多么温暖的光亮
十一月初的北京已然寒意渐浓。
道路两旁国槐的树叶早已枯黄凋零,在空中打着旋儿翩跹而下,倒也有一番景致。北京的路原本就宽阔,肃穆之秋增添给这座城市的大概是更深一层的庄重。甚至连天空都带着随时可能漫天的风沙而多了几许苍茫。
出机场时已是暮色四合,因为机场偏远,旷野里甚至有一丝荒凉的感觉。他们打了一辆计程车,在北京的公路上竟也能飞驰而行。
盛夏打趣他:“顾总,这次没有专车?”
顾映宁竟一本正经,唔声道:“陪你微服私访,以免你感觉不自在。”
她乌丝如黛,笑得明珠炫华。
顾映宁预定的宾馆在前门大街,所以颠簸了许久之后,计程车终于在宾馆门口停了下来,柔和明亮的灯光倾泻而来。
入住手续的办理很快捷方便,电梯门关上的瞬间,盛夏心里温暖得宛如有一只小猫正在挠她的心口。若非他有心提前预订,岂会样样办理得这么快。
盛夏并不认床,但这一觉睡得不是很好。次日清晨她很早便醒了。
翻身下床,她撩开窗帘的一角眺望外头,似乎天气很好。
刚想转身,身后传来一道略带慵懒的低声:“你起来了?”
盛夏回头,顾映宁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她走回床边,他也顺势坐起身,问她:“睡得不好?”
“嗯。”她应声,“把你吵醒了,抱歉。”
顾映宁轻而一笑,初睁开眼的慵懒犹存,他说:“傻丫头,道什么歉。”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称呼她,盛夏简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样亲昵的语气她从来不曾期待过会从顾映宁的口中说出来。最近的惊喜和意外一个接着一个,盛夏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得他了—四年了,严肃的他,凌厉冷峻的他,温柔体贴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映宁?
支吾了半天,盛夏才道:“你……你是不是没睡醒?”
顾映宁翻身下来,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一件T恤,用力揉揉她的头发,边迈步边道:“洗漱吧,早点儿出门也好。”
他们在楼下的自助餐厅用过早餐后,盛夏问顾映宁:“亲爱的导游,请问我们第一站去哪里?”
听她这么说,顾映宁故作低吟了片刻,尔后扬眉,道:“盛小姐,不知故宫合不合你心意呢?”
盛夏努了努嘴,一双翦瞳望着他,说:“既然导游盛情相邀,那就去吧。”
顾映宁依旧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顿了几秒后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没大没小!”
他们从一条小道走到大栅栏,穿过这条琳琅满目的古朴街道,前面是开阔的步行街广场。盛夏正准备扬手打的,却被顾映宁拦住了。
她不解,他却语出惊人:“我们坐公交去吧。”
这次盛夏只觉得顾映宁也许是被北京的寒风给吹恍惚了。她瞪大双眼直直望着他:“顾映宁,是你口误还是我听错了?公交车?
你坐过公交车吗?”
他轻笑:“怎么没坐过?走吧,126路就在前面。”
也许因为已经过了旅游旺季,游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从公交车下来,盛夏和顾映宁沿着马路步行。两旁都是很古老的房子,低低矮矮的原木柱子,点缀着精致工笔画的屋檐,朱漆刷成的门栏窗柩也有些斑驳了颜色。
再往前走,萧萧下的落木之外,东西筒子河在眼前潺潺流淌。
盛夏快走几步跃上台阶,一手撑着水泥栏杆,抬头望着天空叹道:
“映宁,没想到北京居然也能有这般蓝的天。”
许是前一阵子刚刮过很大的风,把北京上空的雾霾都刮得一干二净,今天竟是晴空万里,只零零散散飘着几丝几缕棉絮一般的云。
护城河里的水也清澈幽碧,因着不时吹来的风而波澜阵阵,倒有些像西洋油画里浓而随性的重彩。
顾映宁在她身旁比肩而立,道:“这样的蓝天确实不常见。”
然后他又说,“要不要给你拍照?”
留完影他们继续向前走,路边有不少老大爷席地而坐,有些在遛鸟,有些在下象棋。他们仿佛感觉不到风的凛冽,一个个都乐乐呵呵。
绕着城墙走了许久,阳光轻薄而温暖地洒在他们身上。盛夏上次来北京的时候还是幼时,因此不免处处都有些新奇。她跳上城墙边的脚台,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一只脚落空的时候顾映宁一下子扶住她:“盛夏,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阳光照射在他清隽的脸上,甚至将他蹙起的眉都照得那样好看。
她脸微红,低头垂首重新走回平地,柔荑却被顾映宁就此牢牢地握在手中。
他们沿着道旁的垂柳一路前行,又走了许久之后,终于,视线里出现了故宫角楼的一角。大概因为是旅游淡季,他们只排了一会儿的队便买到了票。
看着那些经历岁月洗礼的赭红色围墙,盛夏问顾映宁:“你认得路?听说里头很大。”她并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却是第一次游故宫。
他点头:“以前曾经在北京生活过三年。”他微微停住脚步,转身将她的手握紧收好,“晓得里头大就跟紧了,走丢了我可不找你。”
盛夏忍不住咬着下唇笑。
十一月的北京已到了冷峭时节,尽管有一层薄薄的阳光,他们在里头转了一会儿便觉得风大得似要将人掀了去。因为收拾得匆忙,盛夏只带了一件大衣过来,然而竟还是抵不过天气的严寒。任她怎么捂紧大衣,刺骨的风依旧一个劲儿地往里钻,剜得她生疼。
顾映宁倒还好,但看着盛夏这般瑟瑟的模样,他眼神变了变,想要脱下自己的大衣盛夏却不让。双手伸进顾映宁外衣的口袋里,盛夏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像个树袋熊一样。她自己倒是乐了:“映宁,你今天彻底体现了自己的价值。”
他扯开嘴角微微笑了笑,那笑意却在眼角一闪而过并没有到达眼底。
他们沿着中路建筑一路走过去,又在西路建筑转了一圈,最后从神武门走了出来。顾映宁给盛夏拍了不少照片,自己却拍得极少,总是摆手说来得次数太多。眼下已经出了故宫,盛夏拉住他:“不行,必须先拍张合照再走。”
顾映宁这回倒很欣然,他们请了一位路过的游客,然后在空地前比肩而立。就在帮忙的游客喊着“一、二”的时候,顾映宁忽然抽出了口袋里原本攥住盛夏的左手,手臂一伸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而右手却接替了左手,同盛夏的柔荑指指相扣。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盛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名游客已经向他们笑着走过来,把手机递给他们问是否满意。照片上盛夏仿佛镶嵌在顾映宁怀中,他和她紧密地相依在一起,就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这样相连一体。
她忍不住笑逐颜开,喜色让她的雀跃怎么掩都掩不住。
身旁顾映宁已经开口,嗓音低沉而磁性:“很好,谢谢你。”
刚到马路边,顾映宁便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拉着盛夏坐进去,而后言简意赅:“去王府井。”
盛夏诧异:“现在?”
顾映宁低头看着手掌中包裹的她的手,因为天气太干太冷已经有些微皱皮。他蹙眉,脸色有些沉,却没有说什么。盛夏觉得有点儿莫名和不解,但看他俨然不是很想说的样子,便也转头看窗外风景了。
她没有想到他这么急匆匆地过来竟只是为了给她买一件羽绒服。
顾映宁几乎是挑了最厚最长的一件,盛夏哭笑不得:“哪用得着这么厚的羽绒服?裹着一定和熊没有两样了。”他当然不认同,沉声道:“自己手指甲盖都冻得发青了,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一旁的售货员阿姨听到顾映宁的话,直捂着嘴笑,终于忍不住冲盛夏道:“姑娘,你男朋友这是心疼你呢!”
此时的盛夏,也终于明白刚才他为什么摆着一张脸,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甚至,他也许还有些自责让她这样措手不及地出来,连衣物都没能好好收拾。
她摇了摇顾映宁的胳膊,仰起头用略带撒娇的口吻对他说:“映宁,我知道你怕我着凉,但是只要一件薄一点的羽绒服真的够了。”
大概是看盛夏的表情太可怜,售货阿姨也帮腔道:“现在这天儿其实买棉衣就行啦,你女朋友说的也没错儿。”
兴许是被盛夏巴巴望着的眼神给说服,顾映宁终于让步:“那就这件吧。”
这是一件中长款粉色的羽绒服,套上身的那一刻盛夏觉得顿时暖和许多。在镜子前面照了照,盛夏回头问他:“这颜色……会不会太粉嫩了点儿?”
售货员阿姨抢先大声道:“哪儿的话!年轻姑娘就该穿得嫩气一点儿,成天穿些黑的灰的多没朝气!”
见顾映宁默默点了点头,售货阿姨登时讲得更起劲了:“就这件刚刚好!暖和又好看,你看你男朋友都觉得不错。”
售货员阿姨的嗓门实在太大,盛夏被她说得不太好意思起来,微腆着脸看向顾映宁,似乎是征求他的意见。他走近,替她再拉拉领子、拨开头发,终于满意道:“就这件吧。”
买完衣服之后顾映宁又牵着盛夏买了手套和围巾,还欲给她买帽子的时候盛夏到底是受不住了。
“顾映宁!”她一顿脚停住步子,“我哪有这么娇气?”
他却不高兴,双眼微眯:“盛夏,你这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
察觉到顾映宁的愠色,盛夏静静地望着他片刻,然后忽然踮起脚尖在他颊边印下一个湿湿的吻,清澈明眸弯起,轻轻道:“映宁,你带我来北京玩我真的很开心。回去之后我一定把所有的衣服按季节一一排好,这样下次哪怕时间再匆忙都不会收拾不齐衣服,好不好?”
因为她懂他,明白他的愠色更多的是因为自责,所以她索性这样讲。
果然,他面色稍霁,良久后叹了一口气,牵起她戴着手套的手,道:“拿你真是没办法。走吧,去吃饭。”
出了商店,外头的风依旧呼呼刮着。只是现在的盛夏走在顾映宁身侧,却仿佛置身暖春,从没有的似火骄阳曝晒了她心里每一个角落缝隙。因为有他在,纵使寒冬腊月,于她而言,也是明媚春光。
他们便这么在北京随性而游。在南锣鼓巷吃棉花糖吃得满嘴黏,在三里屯看行色匆匆的白领疾步,在颐和园看那些历经风霜的亭台楼阁,在北京大学的未名湖畔看河水沉静、落木萧萧。
第二周的时候他们去了香山。那天天气很凉,他们醒来的时候天刚擦亮。香山盛夏倒是来过,只不过那时还是夏天,因此也未曾见过红叶满山头。
之后他们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爬长城,还远远观望过鸟巢和水立方,踏过国子监的巷道,也曾在拂晓时分出门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时间过得格外快,不知不觉中,距离假期的结束只剩下三天了。
798艺术区是盛夏很喜欢的地方,在这样惬意的巷道里转来转去她一点儿都不觉得头晕,只道798怎么不能再大一些。
“熊猫慢递。”盛夏一字一字地读着外头的店名,双眼一亮,转头看向身侧的顾映宁,“你说慢递是寄什么的?”
他眼底有着暖意的微澜,嘴角噙着一丝笑:“既然好奇那就进去看看便是了。”他说着,已经牵着她率先迈步。
原来,慢递是给未来的自己或旁人写一封信。
周围一只只可爱的熊猫慢递员公仔,扶疏的花木,仿佛带着时光感的木质抽屉,还有那温暖而晕黄的灯光,无不让盛夏有些恍惚。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做了决定,对他微微仰起脸,说:“映宁,我们给十年后的彼此写一封信,好不好?”
于顾映宁而言,“未来”永远是一个充满变数的词,更何况是十年之久。若是平常他断不会做这样在他看来有些矫情的事,然而,当从她口中听到“十年后”这个词的时候,他的心却无可避免地只觉温情而动容。看着她略带祈求的目光,顾映宁仿佛看到十年后的他和她,也许甚至还会有他们的孩子。
他勾唇:“怎会不好。”
他们一前一后地坐着,盛夏坐在他前面,总是写着写着就会回过头来瞧他一眼,似乎在警惕他有没有偷看。顾映宁好笑又好气,莫非他就是这般不可信吗。
终于等他们都写好信,盛夏仔细地将信纸折叠成三折,而后交给老板:“就这个了。”
老板是个胖胖的有和善笑容的年轻人,端起单反道:“站好,拍照啦!”
这一次,盛夏没有再嵌入顾映宁的怀。在器宇轩昂的他身侧,颜色楚楚的她同他比肩而立。她勾住他的臂弯,螓首微微倚靠他的肩,笑得明眸皓齿。
信自然是由老板暂时代为保管,但是相框他们自然是要带走的,而照片后的日历则正是十年后的十一月。他们的标题很简洁,顾映宁金口一开只有两个字:“十年。”
盛夏一边走出熊猫慢递一边欢欣雀跃:“顾映宁,十年后的今天,不如我们自己再过来取信吧?”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刚好走出小店,傍晚的北京晚霞满天,而她的脸她的发她的肩,漫溢阳光。
心下一动,仿佛有一只小兽在挠他,顾映宁的两只手揽上她的腰,不由分说就低头吻了下来。他的气息,一向清爽干净,此刻反倒更增添了几许蛊惑的香。她不自觉地踮起脚尖,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地贴紧他,只想不断地靠近,靠近,再靠近一点儿。
有风刮过来,分明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凛冽,然而对顾映宁和盛夏来说,却犹如融融的春意。
盛夏从来都不知道,其实她之于他,就是黑夜里的光,就是,雪地里初升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