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周景优之所以看着方季晚的目光中总是充满别人无法理解的羡慕,也许就是因为在方季晚身上,周景优看到自己的梦想了吧?甚至方季晚就是另一个周景优,如果方季晚实现了梦想,是不是对周景优也是一种鼓励呢?
春节到了,复读学校也放了寒假。
许和音不久前收到了步小沫最新的信,据说这是倒数第二封了,依然还是一幅画。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步子渡很快打来电话询问新的事情。
“是不是又有新的信到了?”步子渡急切地问。
“是的。过几天我把信带给你,这几天有点忙。不过这次的画上画了好多人,我觉得都是她的同学或者朋友吧!也没有看出来哪个是你说的那个男生。”
“是不是要复习功课?我知道你的时间很紧张,到时我请你吃蛋挞,就当是耽误你学习时间的补偿吧。”步子渡郑重地说,看样子他为步小沫的事情真是着急。
“放心,有时间我会找你的。”许和音皱着眉挂了电话。
妈妈轻轻敲门,端了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每到冬天,许和音的生理期反应就格外强烈,肚子疼得会在床上躺一整天。趁着假期,妈妈特意带她去看了中医。除了开了调理的药,医生还嘱咐她不要焦虑,多休息,还告诉她们一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于是,妈妈不仅让许和音每天晚上睡觉时喝热牛奶,还时常为她熬红枣枸杞小米粥。
“都过节了,别逼自己太紧,也要适当休息一会儿。我这儿有几张灯展的票,不如你约同学去玩玩。”妈妈把牛奶递给许和音。
妈妈居然给自己减压,这倒是令许和音十分诧异。有了周景优的前车之鉴,许和音曾经担心妈妈会把在爸爸那里的失望转移到自己身上。其实许和音明白,周阿姨表面上是很强大,其实她内心是很脆弱的。遭受失去丈夫的打击后,她绝对不能再失去女儿了。对待周阿姨,许和音总是又气又难过。这段时间看到周景优的样子,许和音十分难过,却不免又有些庆幸自己的妈妈没有给自己那么多压力。
“明天搬家,你真的要一起来?”妈妈临出去时倚着房门问。
“毕竟也有我的东西嘛,我也要出力啊!”许和音挤出一丝笑容,一边吹着牛奶一边慢慢地喝,嘴边留下一圈白色的奶渍。
“看你喝的,像只小花猫。”妈妈递过一张手帕纸,“要是不愿意去就别勉强。虽然家里没什么人,但是你外公那边……”
“放心吧妈妈,我不会哭鼻子,更不会生气的。”许和音笑着说。
她知道妈妈担心自己受不了那些老邻居对他们家发生的事情有意无意地议论,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受到妈妈太多的庇护了,应该也要替她承担一些才是。况且,今后只有她和妈妈在一起相依为命,那么那些令人难堪的事情怎么能单独交给妈妈去面对呢!
窗外的烟花依旧在黑夜中朵朵绽放,然而这个看似与往年一样喜气洋洋的春节,却成为她此生中最与众不同的风景。
由于妈妈节前已经把许和音的小床、书桌等家具都搬走了,这次去原来住的地方主要是收拾一些衣服、日用品之类的东西。许和音再次站在这里,心情很复杂。半年前自己还坐在餐桌前与妈妈讨论租房上学的事情,还为不能睡在自己熟悉的小床上感到遗憾,谁知一切改变得如此仓促。
拎着行李箱走出那个不再是她的家时,许和音才意识到,有些事情自己还没来得及遗忘,就已经变得陌生了。
外公家位于旧厂房后面一个老旧的小区里。由于年代久远,年轻人陆续从里面搬离,只有上了年纪的人固守在这里,似乎守着曾经的时光。
许和音的外公去世后,他的房子就空置了。
“今天可算安静了,从昨天回来就一直吵吵吵。”
“可不是嘛,大过节的,多晦气啊!”
许和音和妈妈下了车,刚搬着行李箱走到楼门口就听见两个外出买菜归来的老人在说着什么。她们听见动静后,抬头。
“哟,小艾,和音也回来了?”
“是啊,搬点东西回来。”艾莓解释道。两位老人一副了解的样子点着头说,“回来好,你爸的房子一直空着也挺冷清的,这下热闹了。”
许和音知道有周阿姨在,妈妈与爸爸离婚的消息一定早就传开了。
“我们搬东西可能有点吵。”妈妈抱歉地说。谁料两位老人一撇嘴用手一指说,“再吵也吵不过那家。”
许和音顺着她们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是周景优外婆家的窗户。
周景优的外婆八十岁了,每年过节周阿姨都会带着周景优回来小住几天。他们家吵架,难道是因为周景优?
“平常我看周家的那小姑娘挺乖巧的,不知道怎么就搞成这样。”老人摇着头叹息。
“搞成什么样了?”许和音吓了一跳。自从放了寒假,她还没跟周景优联络过。
“小周昨晚一直骂她,说什么谁给她发了些奇怪的短信之类……”
两位老人无奈地摇摇头,拎着菜走了。
放假后周景优曾经给许和音发过一条短信,告诉她由于过年有许多亲戚拜年,妈妈就把手机还给自己了,不过等开学时还要交上去。会不会是自己发的短信让周阿姨误会了?
趁妈妈打扫屋子的时候,许和音敲了敲周景优外婆家的门。没想到开门的人就是周景优。看到是许和音,周景优苍白的脸闪过一丝惊喜。许和音向屋里瞥了一眼,客厅圆桌边围着的是她舅舅一家人,而周阿姨正跟周景优的外婆聊天。
许和音摸了摸兜里的灯展票,心里一动。
她先进屋给老人拜年,然后与大家打招呼。以前周景优的外婆与许和音的外公都是互相认识的,所以许和音也不见外。明知周阿姨瞪着自己却还是自作主张地开口了。
“婆婆,我有几张票,想约周景优明天一起去看花灯展。”许和音想了想说,“这个花灯展可漂亮了,到时我们拍了照片拿给您看。”
“好,好,去吧!”由于外婆首肯,周阿姨没有说什么。
周景优送许和音出来时,两人难得地说起了悄悄话。
“许和音,你说方季晚去做裁缝了是真的吗?也不知他的柜台大不大,要是没有顾客光顾可怎么办呢?”
许和音已经把莫菲菲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周景优。周景优替方季晚高兴,也对他的裁缝铺子十分好奇。
“那个地方又不远,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正好明天可以先去看花灯,然后顺便去超市呀!”许和音想了一会儿说,“过节家里都有客人,你妈妈应该不会逼你太紧吧!对了,听说她昨天骂你了?”
“嗯,我妈给我请了家教,隔天来一次。昨天我有点头疼,家教姐姐就让我休息一会儿。我拿出手机玩游戏时被妈妈发现了,然后她看到了一些同学发给我的短信。我妈不明就里,就误会是上次那个男生又找我了。”
“过年嘛,谁不收几条搞笑短信呀!我也收到了成芯与顾翼给我的,他们一个比一个逗……”许和音调出短信给周景优看,可是周景优并没有笑。
“许和音,我不想惹妈妈生气,那个花灯展万一我去不了……”
“你担心你妈妈反悔?”许和音说,“对了,你有家教的电话吧?你妈这么喜欢她,不如拽着她一起去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我试试看吧!”周景优说完就匆匆跑了回去。
也许许和音的主意真的起了作用,也许周景优真的很想去看方季晚,她不知用什么方法成功游说了家教姐姐跟她们一起去,总之她回复一切顺利。
等许和音与妈妈一起回租屋时,有一个人已经在小区门口等她好久了。
迟修自从知道了步小沫死了之后,就想再找许和音了解情况。
然而,从去年年底他便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接近她了。今天好不容易等到许和音独自下楼丢垃圾,他忙迎了上去。
“许和音,新年好啊!”尽管迟修很焦急,但是还是表现得很随意。到现在为止,许和音仍然把他当成这个小区的居民。
“是啊,好久没看到你了。”许和音说完,打了一个喷嚏。
“送给你,是我打工的咖啡厅的优惠券,明天有优惠时段,一定要来啊。”迟修把优惠券塞给许和音就跑了。他怕碰到杜美玲,因为了解步小沫只是他的一个小秘密。
“喂,明天……”许和音“没时间”还没说出口,迟修已经跑远了。她拿起优惠券看了看地址,暗暗思考着次日是否有可能约周景优一起去。
“喂,走路看着点,你撞到我了。”迟修只顾着跑,根本没注意迎面而来的那两个人。
“啊,对不起呀!”迟修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匆忙离开。
“你没记错吗?步子渡真的住在这里?”一个人仰着脖子看楼上的窗户,“哪个是他家啊?”
“这我也不能肯定,反正上次小全就是把我叫到这个小区外面见到步子渡的。”说话的人正是曾经与步子渡见面谈话的青年。
他拾起掉在地上的一个透明小皮夹说,“大望,刚才撞了咱们的人掉东西了。咦,这个人……我怎么觉得眼熟呢!”
大望接过皮夹,看到透明夹层里别着一个工作证。工作证上有照片,有姓名,还有一个地址。
“迟修?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是你以前的同学吗?”大望问。
“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送步小沫回家的那个男生。”
“你肯定?”
“也不能完全肯定,只是觉得很像。哎,你看他鼻子旁的这颗黑痔,我记得的,是他,没错!”
“不管是不是,我们去问问呗!”大望扬扬手中的工作证说,“有地址,不怕找不到他。”
没等他回到咖啡厅,两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气喘吁吁地朝自己奔来。
“找到啦,就是他。”曾经和步子渡见面的青年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迟修那一头卷发说,“就是……就是他这个卷毛,没错。”
“什么卷毛?我不认识你们!”迟修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这个,是你掉的吧!”大望把拾到的工作证递给迟修。迟修低头一看,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掉了东西。
“啊,是的。真是的,掉了东西都没发现,谢谢啊!”迟修连连道谢。
“如果真想谢我们,能不能帮我们一点忙?你看,这个女生你认识吧?她哥哥你也认识吧?”大望把手机里存着的一张步小沫的照片找出来在迟修面前晃晃。
小沫?他们怎么会认识她呢?
“怎么?你忘了?几年前我们还是高中生时你曾向我打听过步子渡和别人较量的地点,没错吧?”青年深吸了一口气说,“后来步小沫就出了意外。”
“出了意外?”迟修愣在原地。他有种直觉,有些真相呼之欲出了。
“是的。步小沫失足摔下废弃的河床,死了。”大望进一步解释道。
那时,上了初中的步小沫好奇心越来越强,尤其是跟她哥哥步子渡有关的事情。
“我哥哥昨天又回来晚了。爸爸问他放学后去哪儿撒野了,他就是不说。”步小沫托着下巴坐在公园里的石凳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说,“但是我知道!我听到哥哥偷偷讲电话了!”
“你哥又不是第一天这样,你还这样关心他?”迟修有点不甘。通过步小沫的描述,在他印象中,步子渡是一个不好好学习、不按时回家、喜欢呼朋引伴的男孩子。
“可是我哥不是坏孩子,他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步小沫歪着脑袋说,“其实,我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只是误会了我和妈妈。”
一提到妈妈,迟修的心里就很难受。
步子渡对自己的妈妈有意见,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虽然他为妈妈不能回到自己身边而感到痛心,但是听到他为难自己的妈妈,他又觉得不舒服。
“不如,你带我去找哥哥吧!”步小沫想了一个主意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我哥哥碰面的。我们只是悄悄跟踪他,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
“碰见又怎样?我可不怕你哥哥!不过,如果他发现咱们的行动,以后会不会不让我们再见面了。”迟修不想在步小沫面前被步子渡比下去,但是他确实不知道有一天碰到这个与妈妈结婚的男人的儿子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那我们就错开他们好啦!”步小沫伸出小手与迟修约定,谁也不能说出这个秘密。
后来,步小沫通过在家里旁敲侧击的方法打听出步子渡的活动范围,然后来找迟修一起再去探听具体的地方。他们去过步子渡常去的篮球场、步子渡喜欢的攀岩馆、步子渡玩滑板的广场……其实步子渡真的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只是精力旺盛,喜欢把汗水肆意挥洒在他热爱的各种运动上。然而回到家后,他又一副傲慢、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被爸爸责骂他反而十分享受。
“你哥哥真是个怪人。”掌握了步子渡的基本情况后,迟修一方面对他有了改观,一方面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哥哥很孤单,他觉得家里没有人关心他。”步小沫叹了口气,“爸爸妈妈特别关心我,其实我也不想的。哥哥不知道,我真的很羡慕他。能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多好啊!”
“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啊!”迟修忍不住安慰道。
他觉得这个小丫头因为生病而变得格外敏感,看着她有些失落的神情,迟修很心疼。
“啊,对了,我听哥哥跟他的伙伴约定去一个老地方较量,你能不能问问具体在哪儿啊?”步小沫忽然指着一个经过的男生说,“我见过他在我家楼下等哥哥,你去问问呗!”
“好,你等等。”迟修把步小沫安顿好后自己跟上那个男生。
看见男生在自动售卖机买了几瓶饮料后,迟修也装作要买的样子凑了过去。
“喂,买这么多啊,一会儿去找大望聚会?”迟修主动搭讪。
“你怎么知道?你谁啊!”男生警惕地打量着迟修。
“听步子渡说的啊!”迟修笑了笑说,“其实我也很想去,可是步子渡那家伙看不起人,说他的老地方不能带新人去。”
“嘿,这个步子渡!他和大望还没分出胜负呢!牛什么牛!”
男生不屑地哼了一声,拎着饮料离开时说,“想去的话就直接去高架桥那边就好了。”
居然是那么偏僻的地方!
迟修想了想后决定不带步小沫去了。然而,等他转身后却看见藏在墙角的步小沫,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你哥哥这次去的地方太远了,我们还是别去了。”迟修劝着步小沫。
“不行!如果他再惹爸爸生气,一定会被爸爸赶出家门的。”
“他那么大人了你就不用管了。再说,你不是说你爸爸已经派人盯着他了吗?那不是更好?行了,你就乖乖回家,好不好?”
迟修连哄带劝地把步小沫送上了公交车。步小沫勉强地点点头。
那时,他没注意那个买饮料的男生也在站台上等车,他看见了他们,并且认出了步小沫。
虽然步小沫当时没去成,可是迟修万万没想到半年后的一个雨夜,她还是冒险去了那里。
辗转找到了那个偏僻的地方后,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迎着高架桥走着,希望能碰到哥哥。雨势越来越大,被雨水打湿的坡道有点滑。突然,她的脚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顺着坡道滚到了河床下面。本身摔得其实并不重,只是气喘病在惊吓之下复发了。步小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她的脖子。随身携带的药已经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她痛苦地挣扎着,仿佛一条离开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努力汲取着渐渐稀薄的空气。
黑暗中除了风声、雨声、头顶驶过的汽车声,渐渐地什么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