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没什么事,我早已不把吃土豆打嗝的事放在心上。不过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件特别想做的事,眼睛一闪笑咪咪地问老爷子:“真的什么事都能帮我办到吗?”我想到一个完美的点子,天助我也,这么好的机会,恐怕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他笑了,注视着我点点头,某一瞬间他目光背后的某种东西和苏烈很相似,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捉摸不透。
管家明叔一直雕像似的站在边上,我不想让明叔听到,于是附在苏爷爷的耳朵边,告诉他我想要做的事情。他微微耸着有些花白的眉毛,继而哈哈大笑,边笑边点头赞同:“好主意,是个好主意,看来今年有点意思。”
老爷子招招手,让明叔去请苏烈过来。没多久苏烈推开门,我看到他的脸,忍不住大笑特笑,他没有食言,已经画上烟熏妆,黑色眼线,黑色眼影,眨眼间风情万种,电死个人。我看他穿着正经的西服搭一张哥特风的庞克脸,笑得直不起腰。苏烈黑着脸,朝我翻了好几个白眼。我跟老爷子说了我们打赌的事,老爷子也忍不住笑了,直说有意思。老爷子大多数时间待在这栋阴森森的房子里,乐趣少,所以才会觉得什么都有意思。
“阿烈,你不是说没想好要送我什么寿礼吗?我想好了,你给我们反串一次如何?这是林麒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老爷子霸气开口。
“爷爷!你跟林麒瞎闹什么?”苏烈苦叫。他狠狠瞪我一眼,知道是我搞的鬼。我站到老爷子身后,如果我是《复仇者联盟》里的美国队长,他就是我的超级盾牌。
“这样吧,林麒,你和阿烈一起反串如何,那将更有意思。”他笑眯咪的,我无法拒绝。
出了书房,苏烈用力抓住我的手反剪在背后:“行啊林麒,拿我爷爷当靠山,出这种烂主意,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他亲孙子,我出洋相就是苏家出洋相,也等于他出洋相。”
“很痛。”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挣脱到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爷爷允许的,你不许耍赖。”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苏爷爷看起来很开心啊,哪有苏烈说的那样心机重。
“你们在这里啊。”
芸珠从大厅走过来,她身穿纯白的小礼服端着一杯香槟,头发在后面梳一个光洁的辫髻,周身散发着光芒。钟斯宇紧随其后,看到我和苏烈,同往常一样朝我露出招呼性质的笑。四个人站在一起,不知为何突然没人接着说话,气氛变得尴尬,空气凝固了似“你们都在这里啊!”
杨朵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谢天谢地,尖声划破冰层般的气氛,我第一次想感谢杨朵薇的出现。她一身华丽丽的金色,像个高贵的……我形容不出来,她那身紧身的金色礼服,裹出她妖烧的身段,配上复古的妆容,非要说的话,更像一条金蛇,一条美丽的金蛇,往人群中一站绝对是最显眼的一个。
苏烈拉着我往更衣室走,边走边让身边的佣人给他拿那套李小龙运动服。杨朵薇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我听不清,倒是钟斯宇和芸珠的目光一直打在我们的背上,像被打了几束冷色灯光。
我在更衣室里换好李小龙运动服,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忍不住用拇指擦过鼻子比一个李小龙经典动作,做几个高踢腿,把旁边的佣人都逗笑了。
“叔女”定律之一:无论身在何处,永远别忘了自娱自乐。
换好服装出去的时候没看到苏烈,在门口撞上一个人的胸膛,抬起头看到钟斯宇温柔而略显惊讶的目光。
“怎么打扮成这样?”他哭笑不得地问道。
我挠挠耳朵,解释:“给爷爷的寿宴准备表演节目,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来两招看看。”黄色的运动服好像有魔力,我有点李小龙上身,钟斯宇用手拦下我在空中胡乱比划的手,轻轻捉住我的手腕:“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我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整个人像被注射了镇定剂,静静地跟着他。
我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面的墙壁由巨石堆砌而成,细看之下每块巨石都是单独形成没有人工痕迹,巨石与巨石之间的缝隙几乎贴合在一起,很难想象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一盏盏的水晶灯镶嵌在墙上,灯火通明,走廊的尽头是整座房屋的背面。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像烤成渐变色的青瓷,城堡后面是一小片绵延的小树林,棵棵笔直得像整装待发的士兵。避开大厅里的人群和音乐,这里显得难得的清静而诗意。屋后有露天的石坪,石坪左边就是苏烈家的私人高尔夫球场。
我和钟斯宇站在石坪上,欣赏白昼消失前最后恩赐的美景。在这片良辰美景中,我忽略掉自己身上那套黄色运动服。
“林麒,你那天问我还爱不爱芸珠,我想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不过在回答你之前,我需要先确认一件重要的事。”钟斯宇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放在我手里。
我愣愣地望着他,他穿着西服的样子真绅士,始终面带微笑。他面对着我,把耳机轻轻塞到我耳朵里,我们靠得很近,我有些拘谨但没有以前靠近他就会脸红心跳的感觉。
只是一瞬间,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过去的自己,一去不复返,化为尘埃。我依然崇拜他,喜欢他,追随他,只是没有了心动的感钟斯宇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我自己的声音,我惊讶地看着他,脸腾地像火烧云。
“2006年4月1日。心情,很坏。斯宇哥哥在愚人节这天离开了,我真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明天醒来之后,又可以见到他……我永远都不会有勇气对他说,我喜欢他,很喜欢他,喜欢得要死了……”
“你怎么……怎么会有这个?”我语无伦次。我以为自己隐藏着这个秘密,像没发生过一样将它仔细藏在时光深处。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我已经彻底放下对钟斯宇的感情,可是被他知道兔子公仔肚子里的秘密,事情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
“林叔叔给我的。”他说,眼神已经变得同过去不一样,过去那种温柔覆盖上一层面纱,仿佛亲人之间的问候,如今他的温柔里还多了一丝情动。那双眼睛叫我心乱如麻。
“他怎么偷我的录音日记给你!”我气急败坏。好个林赞成同志,我由羞杂变成羞愤,恨不得马上奔到林赞成同志面前,让他给我个说法。从没见过哪家的父亲像他这样偷听女儿的录音日记还擅自把录音给别人听,那是女人干的事好吗?如果这事是我妈干的,我也许不会这么生气,何况我妈那么注重个人隐私的人才不屑干这种事情,她总说感情是个人隐私,别人不得干涉。林赞成同志太八婆了。
“林麒,我以前并不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对不起。”钟斯宇说,他没注意到我完全被愤怒烧晕头脑,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回去对付我爸。
“你说什么?为什么要对不起?”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想正面回应他。他为什么要在苏烈家说这种事情,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里,在我穿着一身李小龙运动服时跟我说这些。我现在的心情,好像一直很想要的一件玩具,每次走过玻璃橱窗前都会看它,为买下它存了很久的钱,最后发现自己不想要了。
钟斯宇当然不是玩具,我的心意变了,长达六年感情上的叛变,对造成今时今刻的场面感到愧疚。我不想用一句“爱情是千变万化的”来安慰自己,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那么说。我要和钟斯宇坦白,这种事情拖久了就像100多集的肥皂剧,没完没了。
“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苏烈从屋子里冒出来,语气里满满的嘲讽,像一头准备上战场的斗牛,他并没有按约定穿着女装,所以又成了我一个人的笑话,烟熏妆使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狰狞。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朝着钟斯宇一拳挥过去,把钟斯宇打倒在地。
我“啊”地叫出声来,不仅仅是我,还有刚刚赶到的芸珠,同样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她跑过去扶起钟斯宇,温柔的小白兔在对象遭到攻击时也会愤怒。苏烈下手太重,钟斯宇的嘴角破了皮,渗出血珠。
“你干什么!”芸珠朝苏烈喊,她心疼地看着钟斯宇的嘴角,红着眼睛朝苏烈投去不满。
“你疯了吗?”我几乎是同时和芸珠一起喊的。
苏烈看我们这么吼他,激起他的魔性,毫不在意的笑容里隐藏着置人于死地的无形杀气:“很痛吗?这是还你在泰国打的那一拳。”
钟斯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仍然保持着绅士的风度,一笑置之,安抚芸珠说:“没事,我没事。”
芸珠护犊子一样挡住钟斯宇,站到苏烈面前,我第一次看见她拨开那层美丽梦幻的外衣,露出另外一种不轻易显露的面孔,她冷冷地质问苏烈:“你为什么要这么记仇?”
苏烈没有看她,浑身上下冒着嘶撕的冷气:“你管我?你先管好你自己的破事,管好你护在手心里的男人!你放心,等到哪天你被他伤得遍体鳞伤,我同样可以血肉模糊地张开双手欢迎你。”
我像木头一样站在旁边,苏烈的话像蘸着辣椒水的尖刀,一下一下地划过我的身体。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红着眼睛,想挪动脚步却双脚无力,此刻,我十分庆幸夜幕赐给我一条掩饰表情的天然面芸珠显然被苏烈的话刺痛,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有如刀锋反光,有如美杜莎的眼睛,钟斯宇拦着她让她别跟苏烈计较。她挡开钟斯宇的手,走近苏烈,扬起弧度完美的下巴:“你爱我什么?你不就是爱我这副面孔吗?你了解我吗?你懂我吗?知道我真正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如果不是为了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我早受够了在你面前伪装成一个好姐姐的角色。我们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压根不想和你扯上一点关系。你这么坚持着有意思吗?什么血肉模糊地张开双手欢迎我?就算我遍体鳞伤、面目全非全是我咎由自取,你在棺材里腐烂了我也绝不会看你一眼,绝不。”
钱钟书在《围城》里有句话这么说,“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这句话用在芸珠身上还算轻的,她更像加入陈年美酒里的慢性毒药,嗜酒如命的人细细品慢慢品,没防备地就会在某一天毒苏烈面色青黑,脖子暴着青筋,黑色眼影眼线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焰,看起来濒临走火入魔的地步。他很可恶,也很可怜。
明叔的出现打断了骂战节奏:“公子,芸珠小姐,老太爷心脏病犯了。”
全世界只留下让人耳鸣的回声,黑夜也无法完全把狼狈掩盖。
风大极了,所有人往房子里奔去时,我还站在原地,风吹动不远处的成片树林,它们招架不住地成片倾斜着,寒意钻入肌肤里。夏天,好像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