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回报他。”本杰明叔叔笑着说。他关上门搓搓手,神秘地在门口走来走去,边笑边点头。
“可怜的小多斯!”他怜惜地说。
“你真觉得那个史奈斯就是雷德芬医生的儿子吗?”弗雷德里克夫人不安地说。
“我看没什么可怀疑的,她都说雷德芬医生也去过了。哦,一个大富翁。我就说,我一直觉得多斯身上有一种大多数人想象不到的东西。阿米莉娅,你过去太压制她了,她从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现在她却搞定了一个百万富翁做丈夫。”
“但是,”弗雷德里克夫人犹豫地说,“大家都说他是坏人。”
“都是流言飞语,纯属虚构。我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会那么诽谤别人,还有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那么在乎一些胡说八道的猜测呢?就因为他不与他人共处,人们就怨恨他。上次他和华兰茜来我店里的时候我发现他真的是个很体面的青年,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那些流言飞语了。”
“但是有人曾在劳伦斯港看到他烂醉如泥。”斯迪克斯堂姐说,她当然希望这是假的。
“谁看见了?”本杰明叔叔气势汹汹地说,“谁看见了?老吉米说他见到了,可是他说的话谁信呢?他自己还成天喝得醉醺醺的。他说他喝醉了在公园的长凳上躺着,哼!说雷德芬也在那里。别管那些了。”
“可是他的衣服和那辆可怕的旧车……”弗雷德里克夫人忐忑地说。
“天才都会有怪癖。”本杰明叔叔宣称道,“你也听多斯说了他就是约翰·福斯特。我本身不是很精通文学,但我在多伦多听过一个讲座说约翰·福斯特的书已经带领加拿大文学走向世界了。”
“我看,我们,我们必须原谅华兰茜。”弗雷德里克夫人终于让步了。
“原谅她!”本杰明叔叔愤愤地说,看来阿米莉娅真是傻透了,难怪可怜的多斯会生病,和她一起生活会感到厌倦,“嗯,是的,我看你最好原谅她!关键问题是史奈斯会原谅我们吗?”
“要是她坚持要离开他怎么办呢?你不知道她是多么倔犟。”弗雷德里克夫人说。
“交给我吧,我来处理,你们这些女人只会唠唠叨叨。这一切该有个交代了。千万不要再骚扰华兰茜了,让她一个人待着吧,不要对她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很明显她惊慌失措地离开是因为她害怕他会因为自己被骗而生气。特伦特医生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这就是去看陌生医生的好处。我们千万不要责备她,可怜的孩子。雷德芬会来看她的。如果他不来,我就去找他,面对面地进行一次男人间的谈话。就算他是个百万富翁,可是华兰茜也是斯特灵家族的一员啊!他不能因为一次心脏病的误诊就抛弃了她,就算他想那样也没那么容易。多斯是太紧张了。主啊,我现在得让自己适应着叫她华兰茜了,她不再是个孩子了。现在,你们都记住,要对她和善一点,要体谅她。”
要求弗雷德里克夫人表现和善简直是难上加难,不过这次她会尽力的。晚饭时她上楼问华兰茜是否想喝一杯茶,华兰茜躺在自己的床上说不用了,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弗雷德里克夫人没有打搅她,也没有提醒她如今的困窘都是当时不听从母亲叮嘱的报应。有个百万富翁做女婿,她怎么会那么说呢?
华兰茜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房间,这里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好像过去一年的事情从未发生过,简直荒诞极了。楼梯口的墙上还挂着路易斯女王的画像,另一幅画中那只狗还被遗弃在雨中,外面那个破旧的马车店上还贴着显眼的广告,远处的车站里仍然有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调情的女子。
在这里,过去的生活像食人魔一般虎视眈眈地等待着她,一股诡异的恐惧笼罩了她。天黑以后她脱去衣服上床睡觉,慈悲的麻木感离她而去。此时,她躺在那里,痛苦地怀念着漫天繁星之下她的小岛:
那些篝火;所有的欢声笑语;呼噜噜叫的猫咪;其他岛屿上亮起的灯盏;深色的云杉中间闪烁的白色桦树,宛若美人的身姿;冬雪和玫瑰红的落日;月光下的湖泊;还有所有她那逝去的天堂的美好。她不让自己想起巴尼,只是想一些次要的事情,想到巴尼会让她肝肠寸断。
但是后来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他。她渴望他的抚慰,多么想躺在他的怀里,和他脸颊相贴,听他在耳畔低语。她想起他所有亲切的表情和笑话,想起他的赞美和他的爱抚。她像女人计算自己的珠宝那样细数着这一切,不愿漏掉一件事情。这些记忆是她现在仅有的东西了,她闭上眼睛祈祷着:“上帝啊!让我记住这一切,一点也不要忘记。”
可是如果忘记,日子可能还会好过一点,就不会那么孤独和痛苦。还有那个皮肤白皙、黑色眼眸和金色秀发的埃塞尔,那个巴尼曾经爱过的女人,他的心意一定还没有改变,她就在蒙特利尔等候着他,她才是一个富人妻子的合适人选。巴尼会娶她的,只要他离了婚。华兰茜多么憎恨她,嫉妒她啊!巴尼一定对她说过“我爱你”,他说的时候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会是怎样的柔情似水啊!只有埃塞尔才知道。想到这儿,华兰茜就怨恨她,嫉妒她。
“她永远不会经历蓝色城堡的生活,那儿是我的。”华兰茜愤愤地想。埃塞尔永远不会做草莓酱,或是随着老亚伯的小提琴翩翩起舞,或是在篝火上为巴尼做烤肉,她也不会去米斯塔维斯的小屋。
现在的巴尼又在做什么呢?他是否已经回家,已经发现了她的信?他生气吗?或是会同情她?他是不是躺在他们的床上看着暴雨中的米斯塔维斯,倾听着雨水从屋檐落下呢?或者他还在野外漫步,为自己现在的困境烦恼?他恨她吗?痛苦无情地纠缠着华兰茜,她起身开始走来走去。到底早晨还来不来了?这难熬的黑夜何时结束啊?过去的生活里又添上了新的回忆、新的渴望和新的痛苦。
“哦,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华兰茜呻吟着。
第二天直到下午,橡树大街才传来一阵老式汽车骇人的叮当声,它停在那幢砖房子面前。一个没戴帽子的男人从车里跳出来冲上了台阶。门铃被摇响了,从来没这样响过,声音极其急促,听得出来访者有多焦急。本杰明叔叔满脸笑意地赶紧去开门。他也是刚刚才到,打算问问亲爱的多斯怎么样了,不过她们说华兰茜还是那个状态。早饭时她下来了,但是什么也没吃又回去了,中午饭也是如此。她不说话,大家也和善体贴地不去打搅她,让她独自待着。
“太好了,今天雷德芬会来这儿的。”本杰明叔叔说。这次他的预言好不容易兑现了一次,雷德芬确实来了。
“我妻子在这儿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本杰明叔叔的喜悦溢于言表。
“我想您就是雷德芬先生吧?很高兴见到您。是的,您那位顽皮的姑娘在这儿,我们已经……”
“我要见她。”巴尼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雷德芬先生,快进来。华兰茜马上就下来。”
他领巴尼进了客厅,然后赶紧去找弗雷德里克夫人。
“快上楼把华兰茜叫下来,她丈夫来了。”
因为担心华兰茜会磨蹭或是干脆不下来,他还是跟随着弗雷德里克夫人踮着脚尖一同上去了。
“亲爱的,”弗雷德里克夫人温柔地说,“你的丈夫在客厅里,他说要见你。”
“哦,妈妈。”华兰茜从窗台上下来,搓着双手,“我不能见他,我不能!让他走吧,我不能见他。”
“告诉她,”本杰明叔叔站在门外透过钥匙孔小声说,“那个雷德芬说见不到她就不会离开。”
雷德芬没有这么说,但是本杰明叔叔觉得他是这么想的。华兰茜也明白,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下楼的。
在楼梯处经过本杰明叔叔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不过本杰明叔叔并不介意,他搓着双手傻笑着回到厨房,亲切地向斯迪克斯堂姐问道:“为什么好丈夫像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