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尼把斯劳森放在亚伯的仓房过冬,教华兰茜穿着雪鞋远足,本应得支气管炎的华兰茜一次感冒也没得。只是冬末的时候巴尼患了一次重感冒,华兰茜细心地照顾他,生怕他染上肺炎。可是华兰茜感冒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这也是一种幸运,因为她连一瓶雷德芬药剂都没有。其实她特意在劳伦斯港买了一瓶,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被巴尼气冲冲地扔到米斯塔维斯的冰天雪地之中。
“这种可恶的东西不许再出现在这里。”他简短地命令道。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她说话这么不客气。
他们到冬季的树林里漫步了很久,去欣赏那银色世界的寂静与魅力。
有时他们会走进一个水晶和珍珠构成的魔法世界,从天到地,如此洁白,如此耀眼。空气又是那么清冷,令人窒息。
一次他们站在一条狭长小径的入口,路的两边耸立着排排桦树,树干和树枝都被白雪包裹着,树下的灌木好似从大理石中雕刻出的一般,阳光投下的影子又是那么精致和圣洁。那一刻,他们感到心中几近狂喜。
“走吧,”巴尼转过身,“我们不能用脚印破坏了这份无瑕的美丽。”
一天晚上他们在树林里遇见了一个美人轮廓的雪堆,近看时那模样就没有了,好像圣约翰城堡的童话,而从背面看上去,却无形无状,只有站在适当的角度和距离才能看见那美人站在雪中,背后是一排排杉树伫立在落日之下。华兰茜和巴尼都惊喜地呼喊出来。那美人高贵的眉毛微微低垂,鼻梁高挺俊秀,嘴巴、下颌还有双颊简直就是照着某位女神的样子雕刻出来的,还有那隆起的纯净胸部,都宛若森林里冬日仙子的气质。
“古希腊古罗马所歌颂、描绘、追求的无尽美丽。”巴尼引用道。
“试想人间只有我们目睹过这风景。”华兰茜呼吸着,有时会感到自己置身于约翰·福斯特的书中。四周的景致使她回忆起巴尼从劳伦斯港给她带回来的福斯特的新书里面她标注的几段话,不过巴尼恳求她不要指望他会读或者听她读。
“‘冬日里树林的颜色尤其新奇雅致,’”华兰茜回忆道,“‘当短暂的下午过去,太阳落到山尖,整个树林呈现的不只是一种颜色,而是颜色的精魂,虽然看上去除去纯白什么都没有,可会让人感觉有混合着玫瑰、紫罗兰和乳白色的精灵蜿蜒在山坡上、峡谷中和树林边缘。你确定那浅浅的颜色在那边,可当你直视时它却不见了。余光中你感觉到它就潜伏在那里,可是看上去却只有洁白一片。只有当落日时分才会有那么一刻流光艳影,接着是一股红流染红了雪地、山脉、河流还有松林。只是那么几分钟,转瞬即逝。’”
“我真想知道约翰·福斯特是否在米斯塔维斯感受过冬天。”华兰茜说。
“怎么可能,”巴尼嘲弄着说,“写出那种垃圾文章的人通常都是住在繁华街道上一幢温暖的房子里。”
“你这样说约翰·福斯特太过分了,”华兰茜严肃地说,“如果没有见过如此风景的人是不会写出昨天晚上我读给你听的那些文章的,这你知道。”
“我没有听,”巴尼愁眉苦脸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听的。”
“那么你就现在听一下。”华兰茜坚持着,她让穿着雪鞋的巴尼站好,开始复述。
“‘她是一位少见的艺术家,这位自然老妈妈,她享受着自己的工作,从不愿去炫耀什么。今天冷杉林变成一组绿与灰的交响曲,那变幻如此微妙,让人难以分辨。灰色的树干、绿色的枝丫、灰绿的苔藓长在白灰相间的树皮上。然而这位老吉卜赛人不喜欢单调无味,她必定要选择一抹色彩。看,在青苔间还挂着一段断裂的红褐色树枝。’”
“我的天,你把那个家伙的书都背下来了吗?”巴尼大步走着,一脸反感。
“在过去的五年中是约翰·福斯特的书拯救了我的灵魂。”华兰茜真诚地说,“哦,巴尼,快看那棵老榆树干上的雪多么精致。”
到了湖边,他们换上冰鞋,然后一起滑回家。小时候,华兰茜曾在迪尔伍德学校后面的池塘上学过滑冰,那时她没有自己的冰鞋,但是其他女生会借给她穿,而且华兰茜滑得很好。本杰明叔叔曾承诺在圣诞节送她一双冰鞋,不过后来给了她一双胶鞋。长大后她再也没滑过冰,但是再拾起来真的很轻松,她和巴尼从白色的湖面上滑过,又路过有夏季度假小屋的小岛,不过屋子现在是锁着的,安静极了。今晚他们狂热地迎风滑下米斯塔维斯,帽檐下华兰茜的脸激动得都红了。尽头处就是她那亲切的小家,站在松林中间,白雪覆盖着屋顶,在月光下闪烁着,所有的窗户都俏皮地对她闪着光。
“就像一本画册,不是吗?”巴尼说。
他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圣诞节。没有仓促,没有混乱,没有拘谨地量入为出,没有绞尽脑汁地回忆是否前两年送过同一个人同样的礼物,没有最后急急忙忙的购物大军,没有那些只能装哑巴的乏味的家庭聚会,没有冒犯到谁的可能。他们用松树枝装饰蓝色城堡,华兰茜把漂亮的小金星挂在树上,她还做了一顿让巴尼赞不绝口的大餐,幸运儿和班卓琴负责解决了剩下的骨头。
“一块能养出如此美味的鹅的土地真是值得赞美,”巴尼感叹着,“加拿大万岁!”他们还喝了乔治安娜表姐随床单一同赠与的蒲公英酒。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点刺激。”乔治安娜表姐郑重地说。巴尼问华兰茜圣诞节想要什么礼物。
“一些不实用的奢侈品。”华兰茜说,她去年圣诞得到了一双胶鞋,前年是两件长袖的毛纺内衣,诸如此类。
让她高兴的是,巴尼送给她一条珍珠项链。华兰茜一直盼望能有一条乳白色的宛若月光的珍珠项链。这条真的太美了。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它太漂亮了,一定花了不少钱,至少要十五美元。巴尼能付得起吗?
她不知道他的经济情况如何,她一直不让他给自己买衣服,告诉他自己的衣服已经够多了。巴尼通常把生活费放在壁炉上一个圆圆的黑色罐子里,足够满足他们的日常支出。那个罐子从来没有空过,尽管华兰茜从未看见巴尼往里面放过钱,当然他也不会很富有,那么这项链……华兰茜很小心地放到旁边,她会戴上它的,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件美丽的东西。
新年到了,那本旧日历也换了下来,辞旧迎新嘛!一月是个多风雪的季节,雪一下就下了三个礼拜。温度计一直停在零摄氏度以下很远的地方,但是巴尼和华兰茜对彼此说,这样就不会有蚊子了。而且壁炉里熊熊的火焰燃烧的声音完全盖过了外面北风的呼啸。幸运儿和班卓琴积累了很多脂肪,外面顺滑的皮毛也厚实多了。尼普和塔克已经飞走了。
“不过春天它们还会回来的。”巴尼保证道。
日子从未单调过,有时他们会斗斗嘴,但从未想过吵架。有时亚伯会过来待一个晚上或是一个白天,他戴着那顶旧格子帽,长长的胡子上沾满了白雪。通常他会把小提琴带来,为大家拉奏一曲,不过班卓琴对此很反感,它会发疯似的跑到华兰茜的床底下去躲着。有时候亚伯和巴尼就在那儿聊天,而华兰茜会为他们做糖果吃,有时他们则静静地抽着烟,直到把蓝色城堡熏得满是烟味,华兰茜只得逃到外面。有时他们会整晚激烈地或是一声不发地对弈,有时他们会悠闲地把亚伯带来的红苹果都吃光了,任时光流逝。
“一盘苹果,一团暖火,一本好书——堪比天堂,”巴尼说,“任何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让我们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现在斯特灵一家都宁愿相信华兰茜死了,对于她的任何传言他们都不去理睬了,尽管她和巴尼偶尔会滑着冰去看场电影或是在街角不知羞耻地吃热狗。斯特灵家没有人再想着华兰茜,除了乔治安娜表姐。她会因担心多斯晚上睡不着觉,她有足够的食物吗?那个可怕的怪人对她好吗?晚上她那里温暖吗?
华兰茜晚上很暖和。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在被寒冰包围的小岛上,她醒来的时候总是在心中默默地狂喜。过去的冬天都是那么寒冷和漫长,那时的华兰茜不喜欢半夜醒来,不喜欢想到白天里那已经逝去又即将来临的荒凉和空虚。现在的她几乎为自己没有半夜醒来而遗憾,她愿意醒来,想着自己有多幸福。巴尼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温暖的炉火在黑暗里向她眨眼。幸运儿会在黑暗中跳到你的床上,然后依偎在你的脚边,呼呼打鼾。但班卓琴则像个小妖精,独自守在炉火旁坐着,这时的班卓琴冒出一脸的精明,但是华兰茜喜欢它那种神秘的气质。
因为屋子太小,空间不够,床的一边一定要抵着窗子。躺在床上的华兰茜可以透过窗户远眺,她能看见庞大的松林,还有偶尔如珍珠般雪白光亮、偶尔又在暴风雪中变得黑暗恐怖的米斯塔维斯,有时她听见松树枝在旁边摇晃,或是听到雪落时细碎的声音。在夜晚时分,整个世界或是一片沉寂,或是风声阵阵在松林间呼啸,或是满天星斗之下冷风欢跃地绕着蓝色城堡玩耍。还有在暴风雪之前的晚上,它呼喊着从湖面掠过,带着一种神秘。华兰茜花掉了很多睡觉时间来享受这种和谐,不过她现在可以随意地赖床不起,没人介意。巴尼会自己做些腌肉和鸡蛋当早餐,吃完就把自己锁在“青须公的密室”里,直到晚饭时间才出来。之后他们会在晚上看书或是聊天,天南地北无话不谈,然后一起为自己的笑话大笑不止,蓝色城堡回音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