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濛濛四月时,桃花芬芳日。
凤彩遥倚在木楼前,极目望去尽是霏霏雨丝迷离地绕在山里。满山苍茫的墨黑色,就如同他身上的青衣,时常在她的记忆的烟雨里轻摇。
已有三个年头了,看了三个春秋,这绝世峰倚壁楼,三年来每每到初春,景色都是这么孤清。
木阁窗前安放着一把桐梓之琴,她的手指掠过琴弦时,感觉到声音暗哑了许多。彩遥微微叹了口气,流连的摩挲着琴身,眉间绕上一缕淡淡的忧愁,即使带着愁绪,那一对清透无暇的眸子里,泛着出众的光彩。
她不是深闺的柔弱女子,她曾是天下第一的琴师,傲骨和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依旧锐利难挡,几年的隐逸生活,让她的身上添了几分柔情。
正当她准备收琴时,岑静的山中乍起一阵箫音,激荡地碰着山壁又回环而来,穿越过缠绵的雨丝飘到了倚壁楼前,绕在了她的身边。
她凝听着,素手拨挑了几下琴弦,琴音悠悠融进细雨里,箫声悠悠止息。
翌日,雨后山间水汽氤氲,暖阳的光辉在山间穿梭,山林被渡上了一层浅浅的七彩光晕。
一个紫色衣衫的男子静立在光晕里,撑着一把素白的伞。旧柄新面的的伞下,他微抬头端详着枝头倒垂的硕大水滴。他背着手,手里十指轻轻握着一管通体墨黑的箫。
彩遥下楼便望见了他。微雨里,她的面颊微湿。
“你说……”明明是背对着彩遥,他长了眼似的看到她已经到了自己身后,“这株桃花,今年会开吗?”
她望了望树,三年前被雷劈中的桃木,此刻竟有几粒绿尖儿沾在枯黑的瘦枝上。
“也许会吧。”她抬手抚了抚自己面颊旁被风拨乱的发丝。
男子爽朗的笑了,回过身来看她,“那么花开日,彩遥就嫁予我吧。”
“你说这话是要这苦木再挨一次雷劈?”彩遥转身便走。
男子笑笑,跟上前去,把她遮在伞下,“彩遥,一月未见,可曾想我?”
“紫幽,一月不见,嘴依旧这么贫,何时能改改?”
“改?”紫幽指尖的墨箫一转,顽童一般,“不如彩遥教教我怎么改吧?彩遥想听什么?”
“我想听听萧大少爷为何要从山脚到我这半山腰来……”不是要去城中吗?何必多走这一段?
“彩遥这是感动了?这一大早我赶上来确实不容易,现在又马上要下山去,略感累乏呢。”紫幽戏谑地望着她笑,彩遥则一脸无可奈何,“不过,这样可以早早见到彩遥。”
他们身后的青山静立着,他们下山而去的身影渐渐飘远,一紫一翠淡在了水汽的光晕里。
等他们到了街市,喧嚣繁闹一下就上来了,听惯了虫鸣鸟叫的彩遥顿感不适。声音大得让人普通人都觉得耳边有些疼痛,更莫说彩遥与紫幽这种本身就对声音敏感的乐师了。
彩遥撅了嘴皱起了眉,紫幽倒笑了笑,“清净多日,一时受不了了。”
街边的贩卖吆喝,路旁的粗声叫骂,店家的谄笑招揽,彩遥看着这些,微微的不悦之感浮上心尖,多年前的自己是如何羡慕这样的热闹?
紫幽看看身旁的她,又看向身边不远的一个商摊,上面挂的净是些花里胡哨的面具,他不由一笑,“如果不是这些喧华热闹,那么你我现在也许都是陌路相逢不相识的路人了。”
当初那个觉得这些热闹新奇有趣的丫头可是整日追在这些商摊旁,欢快地买这买那,抱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满街跑。
彩遥听他似乎在暗示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些玩意儿,往事浮上心头,然后不由盯了他一眼。紫幽真是爱记恨,一张挂破他衣裳的鬼面具,还念念不忘。
紫幽看着她略带不满的眼,温柔地在旁边继续说道:“那么,你和你的少侠也就还是天涯各处不相识了。”
“现在不也是天涯各处吗?”彩遥转过了头,原来想说这个。
“这话真叫我伤心。我不是在咫尺吗?咫尺之人可不见,倒惦天涯不归人。”
“紫幽。”彩遥回头盯他一眼,埋怨的叫了一声。
紫幽笑笑,“我错我错,甘愿认罚。”
“先去和乐琴庄吧。我的素琴该换弦了。认罚便给我掏银子付账。”说罢,彩遥就已经提步向前去了。
只为你当年绝世一曲,搭上我一生来爱你。妙在你我竟是把酒畅言的知己,而不是羡煞仙人的连理。
紫幽看着她的背影,轻轻一笑。现在的彩遥比起当初真是成熟了许多,相识三年,也无法清楚说来什么时候这样觉得了,只是每当想起刚认识的她,就发觉现在的她和以前有了许多不一样。
三年前,只是无意在人海中相撞,只是无意中少女钩破了少年的衣角,一切就在他们各自不相干的生活中烙下彼此的痕迹……
那时紫幽刚刚离家没有多长时间,正在人群中闲逛,却突然被一个冒冒失失的丫头迎面冲撞。他胸膛的轻微疼痛感给他很大的不悦之感,听到哗啦啦一地掉东西的声音,再看到自己四周尽是奇怪的物品,紫幽肯定撞到自己的绝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移动的杂货店。
发现衣衫被划破之后,紫幽心中的的不满溢于言表,而撞上来的彩遥抬头见紫幽一副倒了大霉才被她撞到的样子,又看见自己刚买的新奇好东西尽数被摔在地上,心疼不已连忙蹲下身来拾。
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风车,面具,人偶,木雕,风车……
一地花花绿绿的东西,一个低头认真捡拾的翠衣小姑娘和一个皱眉不悦的紫衣少年,在热闹的街市中,并没有显得多惹眼。
紫幽自认倒霉地顺顺衣摆准备走开,而彩遥的脸就在这时“咻”地一下出现在他眼皮底下,“等一下!”
被突然袭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紫幽禁不住愣了一下。
“你把我的面具挤坏了!”
紫幽低头看一眼她举到自己面前的那个鬼脸,变了形,裂了一条缝……仔细看看,那不规则的齿缝里还挂着细细的线头。
“赔我!”
有意思……
“撞到我的人,是姑娘你,挤坏了东西,该由自己负责吧?”紫幽眼中的不悦消了下去,由着她的话接下去。
“可是,挤坏东西,你也是有责任的!”
“那,要我给你买一个新的吗?”
“你给我买了新的,我会把这个给你的。”彩遥把这个破的面具往他面前塞了塞,眉眼里的认真表明着她不占他一丝便宜。
“哦。”紫幽恍然大悟般回答了一声。
彩遥以为是遇见了好说话的人,但没料到眼前这个眉眼细细温和的少年抬起了自己的手,“那么,你钩破我的衣衫,这也算是你的责任,要赔一件新衣给我了?”
见彩遥瞪大眼,惊异的说不出话来,他挥了挥袖,很大方的样子说道:“你给我买了新的,我会把这件衣裳给你的。”
……
“紫幽,愣着想什么,还不快走?”
彩遥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感觉紫幽没跟在身后,回头一看,紫幽还杵在原地,不知想什么的唇边微微笑着。
紫幽的笑比这四月难见的艳阳还要温暖人心。彩遥看失了神。多年老友的笑容,何时何地都让人这样安心,那笑给人一种永远不会失去的归属安全感。
紫幽回过神来看着彩遥,向她走了去,“想到了第一次和你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彩遥可真……”紫幽笑出了声。
“紫幽那时竟然摆我一道……”彩遥不满的看他。
“那是彩遥把世事想得太简单了。”紫幽笑笑。
这句不经意的话,倒是一下让彩遥陷入深思,“是啊,我想得太容易了……”
彩遥的声音低低的。紫幽也低下了眼,没有接话。不该提,不该提……
和乐琴庄里,老师傅熟练地为彩遥换好了上乘的蚕丝。
老师傅换好,彩遥便立即试音,随意抚了一曲简单的调子。每根琴弦都松紧正好,与指尖的碰触之感也是柔和适中。一曲落下,音质上好,果真是好蚕丝。彩遥十分满意。她的素琴被注入了新的灵魂,又活过来了。
老师傅在旁听罢这简单的一曲,连连抚掌赞叹,“姑娘真是妙手,老朽很久未闻这般出众的琴音了。”
“先生过奖,小女子不敢当。”彩遥开始收琴。
“不,姑娘这一曲,实在是妙音。我看大抵当年天下第一的凤彩遥也不过是如此了。难得,难得一闻啊!”
“先生见笑了。”老师傅的赞叹对彩遥来讲,还真不知是褒是贬。和当年一样,那这三年来,岂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想必姑娘是在参加这城中的诗乐之赛吧,依老朽看,姑娘定能一举名震天下!”老师傅眼里的赞叹溢于言表。
“承蒙先生吉言了。”彩遥并不多做解释。
出了和乐琴庄,紫幽若有所思,“诗乐之赛?”
“大抵又是当年那天下第一乐师的竞赛吧!”彩遥看着他,“怎么,突然起了兴致?”
“这倒是,多久没凑过热闹了。”紫幽望着她深深笑了笑,“这可让我想起当年与你初遇在大赛上的情形。那时热血的我们同样执着于名声与胜利。”
“都是少年好强。”
“彩遥。”紫幽在她耳边轻唤了她一声,“我们去看看吧!”
彩遥的眉微蹙着。
“我想看看现在的凤彩遥,还是不是当年的凤彩遥,是不及还是远过了当年的水平,不好么?”紫幽望着她,眼里盛满期待,“刚刚老师傅那样的称赞,彩遥甘心吗?”
彩遥微微摇了摇头。紫幽察觉人心的敏锐真的是有点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