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微微扬头,看了看枝头的红梅,接着道:“那我以后叫你月儿,可好?”
“嗯。”刘娥轻轻点点头。不仅仅是碍于少年的身份不便拒绝,而是她真的喜欢这个称呼,比叫娥儿好听多了。
“听月儿口音,似乎不像是京城人。”少年得到许可,复又说道。
“我是蜀地人,家在益州华阳,”刘娥说道,“是不久前才随……表哥进京的。”
本来想说相公,可是想了想,最终没说出口。是听从龚美的吩咐,在办婚事之前都以表兄妹相称,但是此时不坦诚说出来,还是存有一点点私心的。这少年是第一个引得她心动的人,虽然明明知道自己和他一点可能都没有,但她还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嫁人了。
“原来如此,”少年微笑着点点头,漆黑地眼眸微微眯起,接着问道,“月儿多大了?”
虽然他的问题显得有些多,但是刘娥并没有不耐烦,如实地回答:“十五。”
少年笑道:“和我同年呢!”
前面一枝红梅横逸斜出,挡住了前行的路,少年微微抬手,将梅枝拂开,让刘娥过去,却弄得花落一身。
他优雅地抖落衣袖,将身上的红梅瓣子抖掉,接着道:“听月儿谈吐,似乎不像是平常百姓家的女儿,为何会在街头卖艺?”
这样的话题,突然让她埋藏在心底的辛酸又淡淡闪现出来,虽然她已经很乐观的尽量不去介意了,但是真的提起此事,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积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在这无意的一句话的挑拨下迅速膨胀起来。
她犹豫了一番,终于觉得压抑不住,便将自己的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带她寄居娘家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闻她的诉说,少年目光渐渐静默起来,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道:“原来月儿是将门之女,怪不得那日要将玉佩卖给张大人时那么聪明果敢。”
看她似乎有些难过的样子,没忍心再劝,怕一直揪住那个话题不放,会让她更加难过,少年便尽量想要错开那个话题。
心中的委屈都倾吐出来,刘娥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愿意把这些从未在人前吐露的心事跟他说,也突然不觉得他的身份再那么恐惧。
“公子过奖了。”她看着他,有些感激地说道。
“没有,”少年摇摇头,笑容突然温柔了些,“我说的是真的。”
虽然被人夸赞的感觉挺好,但刘娥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于是微微一笑,向他问道:“不知公子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看他这悠然闲适的样子,似乎很自得其乐,根本不会无聊到想要听她敲鼓。
“那天看到月儿的言行举止,觉得月儿似乎很与众不同。”
刘娥有些好奇地问道:“哪里不同?”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自己有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少年微笑着望着她,轻轻吐出六个字:“聪慧,潇洒,善良。”
从未见过有人将称赞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没有一点别有用意,完全是就事论事的样子,刘娥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能让张耆同意用我的玉佩与你打赌,并且让他白白给你一千两银票却还觉得是他占了便宜,这是你的聪慧;你说你需要钱,却不利用美貌来换钱,这是你的潇洒;知道我舍不得那块玉,所以提出让张耆把它买回去还给我,这是你的善良。”
刘娥摇摇头:“我没那么好,我把玉卖给张大人,是因为我觉得他是个有钱人,出得价钱一定比别人高。”
少年望着她,轻轻一笑:“我现在又发现月儿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虚荣,不爱炫耀。”
明明有人夸赞了,就算是顺着别人的夸赞说下去,将自己说得更好,也不足为怪,她却还十分认真地说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好,并且为那个不好做出解释。
刘娥努力一笑,没有再回答,被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子这样不厌其烦地夸奖,心中着实不安,有些错乱的心跳已经让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少年突然道:“月儿别走了,留在我身边吧。”
刘娥心中微微一惊,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我需要一个像月儿这么聪明的女子来支持我。”少年适时地解答她的疑问。
“这就是公子找我来的目的?”刘娥有些失望,原来自己吸引到他,是因为有利用价值。
另外,她也更加怀疑他的身份,于是也不等他给出答复,便敛起笑容,认真地道:“我想问公子一件事情。”
少年抬起眼眸看着她,语气极为温柔:“月儿但说无妨。”
得到他的允许,刘娥稍微犹豫了一下,语速极为缓慢地低声问道:“为什么,以别人的名义,叫我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是真的身份非同一般?
刘娥知道自己这样问似乎有些冒险,毕竟他这样做是不想别人知道是他找了她,但作祟的好奇心怎么也压抑不住,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少年突然沉默下来,与方才听到她身世时的静默不同,他甚至收起了一贯的优雅闲适,周身都变得凝重起来。许久,望着她,低声说道:“月儿很聪明,聪明如月儿,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问的。”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可那平淡之中却分明带着浓重的寒意,不似之前的温和优雅,这样持重威严甚至老成的样子,与十五岁的年龄显得极不相符,让人止不住害怕。刘娥知道,自己是触碰到他的禁忌了,于是低下头,低声道:“民女口不择言,还请公子见谅。”
如果这个时候,再坚持向他问那个问题,那她便真的是以身犯险了。
“月儿无须如此谨慎。”刘娥再一抬头,却看见他面上轻浅的微笑。
变脸这么快?
还是方才自己看错了?
不,绝对不是看错了,那么久的时间,那么彻骨的寒意,让她现在还止不住颤抖。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十分危险,根本与他温润优雅如谪仙般的外表,以及欺世瞒人的相貌不相符。
心动的感觉突然随着他这变换不定的表情消失贻尽,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谨慎小心。原来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他不好的一面,就像庞岳那样。
“我之前找你来的目的确实是这个,不过,现在不只是这样了,我发现,你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得多。”见刘娥不说话,少年回答她前面的问题。
刘娥淡淡一笑,道:“请恕民女不能同意,民女家里还有表哥。”
龚美虽然不如他长得好看,也不如他身份尊贵,但是他是对她好的,在他身边从来不用小心谨慎,她也很快就要与他拜堂了,自然不能也不愿留在这里帮这个十分危险的人。
“表哥何妨,”少年优雅地笑着,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又不是夫君。”
刘娥刚想说很快就是了,少年却突然说道:“月儿,你只管在我这里住下好了,你表哥那里,我自会让人去说。”
刘娥却从这话里听到了她未曾预料的内容,她暂且放下心中所想,有些讶异地问道:“这个院子是公子的么?”
她还一直在奇怪为什么张耆的府院不是那种华丽的高墙深院,竟然匾额上也不是写得张府。
“是啊,这是我的别院。”少年笑道。他指了指小路两边栽种的梅树,“我喜欢梅花,便让人把这周边都栽种上红梅,这冬天里,也不觉得无趣了。”
刘娥笑着说道:“公子真是好雅兴。”
少年微微笑着,偏头去望那开得繁盛的梅花,温润的侧面面庞,更加显得俊逸风流。望了一阵子,伸手折下一根梅枝,放在鼻前轻嗅一阵子,问道:“月儿喜欢梅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