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出生之时正逢腊月,皇后自幼身体不好,临盆时大出血,命没保住,是以小皇子刚出生就被先帝抱着,抹眼泪道:“看生辰,这娃娃……命途多舛啊。”
这话说的一点不假。先帝那一群弟弟妹妹就够让他糟心的了,小太子尚且年幼,却是唯一的嫡子,稍微不看着点指不定就被人弄死了。
王爷们各怀鬼胎,瞧着皇后病逝,小太子孤身一人,恐怕靠不住,遂各自扶持其余皇子。景帝六岁那年,唯一还站在他这边的就是慧王,可惜是个疯子,战斗力为负,不把他们卖出去就不错了。
先帝欲哭无泪。
自打立了太子,宫中就怪事连连,每一件都能扯到小太子身上。夏氏内部的复杂程度不可考究,或许是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悲惨经历,先帝到哪儿都要捎着小太子,屡屡从刀尖下把他拯救下来。
这样下去不行。他这个皇位本就坐得不稳,什么湘王唐王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趁着现在还有力气解决掉,怕是小太子继不了位。
是以,先帝从十多年前就在朝中大整改,将王爷以及皇子们能撵走的撵走,能弄死的弄死,为小太子清除一切障碍,却独独留下了最危险的湘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傅茗渊对当年之事也是从老首辅那里听来,多半景帝而今还少不更事,与先帝当时护他护得紧有关。
如今朝中看似太平,但将湘王留在宫里始终是个祸患。她屡次想与小皇帝提一提,看能否将湘王撵去藩地,可想想又不妥。
老首辅当年没有提出此事,自然有他的顾虑在里面。虽然傅茗渊想不通透,但至今湘王那边都没有动作,即是说一时半会儿还反不了。
景帝这会儿只顾着玩,察觉不到朝中的危机;老首辅虽然将能教的都教给她了,但实战和理论不一样,究竟怎么对付那些人还得由她自己来琢磨。
最重要的是,小皇帝要是死了,她也就玩完了啊……
纵然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景帝也是如此地不争气:“你若再逼我抄书,我就去找小皇叔来!”
傅茗渊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找他来了你也得抄!”
“谁说的?”景帝勾了勾眉,得意洋洋道,“小皇叔说你可怕他了!”
“呵,区区一个慧王,微臣可是……。”
她说到一半,没继续。
好吧,她真的很怕这样的一个疯子……
每每一提到慧王的名字,小皇帝总是能将傅茗渊噎得说不出话,这招屡试不爽,不由洋洋得意。但他终归不太成熟,每日都幻想着自己大笔一挥就能国泰民安了,傅茗渊也是看得通透。
“江北那边的赈灾问题愈发严峻。陛下可知,你这一封奏折批下去,牵扯到的是多少条人命?”
一听到“人命”二字,景帝顷刻傻了眼,好歹做了一年多的皇帝,他这玉玺盖下去是何等的分量,再傻也该知道。
“那这和抄书有什么关系?”
他紧紧握着笔,本以为傅茗渊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却见她颇为悠闲地抖了抖袖子,挑眉道:“练字。”
“……。”小皇帝额上青筋一爆,“你这是欺君!”
她无所谓地摊开手:“陛下若是不把字给练好,让人看到了怎么办?”
“你……。”尽管被数落了一通,景帝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遂闷闷不乐地坐在案前提笔写字,愤怒得又开始吃纸诅咒。
傅茗渊无奈笑笑,瞅着天色尚好便出了御书房散步,刚走几步却停住了步伐,满目惶恐地四处张望。
不对不对,她怎么毫无防备地跑出来了,要是慧王突然冒出来……
她警惕地瞧了瞧御花园之中,除却几个服侍景帝的小宫女之外并无他人,除非夏笙寒发了疯打扮成宫女的样子,不然他今日……应当是不会来了。
傅茗渊这般想着,沉沉松了口气,却听得隔壁一间院子里传来争吵之声,好奇地步去一看,只见一名侍卫正在怒目圆瞪地训斥一个小宫女,而柳树下的石凳上正坐着一个锦衣男子,被枝叶遮住了脸,看不见相貌。
“你这小宫娥,倒茶是怎么倒的,还想不想要命了?!”
那小宫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手里提着个茶壶,吓得脸色煞白,双目无神;石桌上的一个茶杯倒了,还有茶水顺着桌子低了下来,看情况大约是这小宫女在倒茶的时候没留神,打翻了杯子。
可是……不就是倒个茶么!而且这里可是御花园,除了景帝之外,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吩咐景帝的贴身宫女来倒茶?!
哦不,莫非是……
她心中一瞬间有了猜测,站在原地踌躇着是不是要回去,而那名侍卫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疑惑地投来目光。小宫女像见了救星似的,一颠一颠地跑到她面前,大哭:“……傅大人!”
……别、别过来!我比你还害怕!
傅茗渊惶恐地望着那个想要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宫女,心知逃跑是不可能的了,眼一闭心一横,走上前揖手道:“微臣见过湘王殿下。”
那锦衣男子像没听见似的,直到将一杯茶喝完才转过头瞧她。这张脸与夏笙寒神似,轮廓像得出奇,但毕竟年近三十,且目光凌厉,仅是瞧了一眼便让傅茗渊出了一身冷汗。
“我当是谁,原来是首辅大人。”话至末尾,是一声冷笑。
果不其然是这宫里最可怕的人……
傅茗渊强装镇定,问:“不知这宫娥犯了什么错,令湘王殿下在陛下的御花园里还如此生气?”
这话明着是恭维,暗里却是在说:居然敢在御花园里放肆?!
湘王显然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却未动怒,只是眉间的厉色又添几分:“看来傅大人没有见过本王,不知这宫里的规矩?”
“先前殿下时常不在宫中,拜祖大典之时微臣又身体抱恙,的确没有见过。”她低着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但这小宫娥是陛下的贴身宫女,年纪小不懂事,望殿下多担待。”
的确,倘若是小皇帝的亲近之人,就连湘王也得给几分面子。傅茗渊本以为此言能将对方说动,可湘王的自命不凡乃是出了名,被她这么一威胁,反而来了劲。
“这宫女既是做错了事,哪有不罚的道理?”湘王目光生冷地盯着她,“就因为是陛下身边的人,才更要严加管教不是么?傅大人可真是怜香惜玉啊。”
怜香惜玉……她每答一句就感到减了十年的寿,哪儿有闲工夫去怜香惜玉啊!
小宫女见连大名鼎鼎的首辅大人也没了法子,想着大概会就此一命呜呼,不争气地哭了出来。
“不哭不哭,我们来玩过家家如何?”
在二人尴尬之时,忽闻一个笑声从身后传来。傅茗渊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只见夏笙寒正坐在围墙上,打着伞晃着腿,弹起一颗花生来吃到嘴里。
“慧王……。”尽管她对这个人是如此厌恶,但这一刻却是感激到想去拜拜菩萨。
夏笙寒不作声地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到湘王面前,与那色厉内荏的侍卫道:“来,我们去玩过家家,你当狗狗。”
侍卫脸色铁青,却不敢顶撞,只好看向自家主子寻求帮助。
“这位……这位就当狮子吧。”他乐颠颠地转向了湘王,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才讶道,“哎呀,这不是……王兄么?你可算从月亮上下来了啊。”
湘王闻言,犀利的双眼扫向了夏笙寒,不冷不热道:“多日不见,王弟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哪里哪里,我昨日刚剪了指甲。”夏笙寒伸出手亮在他眼前,“看!”
那侍卫原本还在盛怒,这下却陡然间怜悯地同傅茗渊对视了一眼,一致点头。
难怪湘王如此强势……有这么个失心疯的弟弟,能不强势么……
因夏笙寒的突然出现而扫了兴致,湘王索性茶也不喝了,最后瞧了傅茗渊一眼,领着那名侍卫扬长而去。小宫女见自己得救了,高兴得恨不得手舞足蹈,却发觉身边的傅茗渊一动不动地用手撑着桌子。
“傅大人,你……怎么了啊?”小宫女不解地伸出手,想要扶她。
“等等,我……腿麻了。”
这日天高气爽,云淡风轻,湘王府前也一大早被丢了两个呼呼大睡的人回来,瘫倒在门前宛如两具死尸。
从宫中回府的湘王看到这一幕,眉峰微蹙。身边之人连忙解释道:“殿下,他们是被派去慧王府的,据说拔河游泳跳长绳折腾了一天,半条命都快没了。”
湘王听罢,不耐道:“抬进去。”
那小吏点头应下,却不随他进去,续道:“那位傅大人的来历尚且不明,要不要……。”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无妨。”湘王无所谓地挥挥手,“毛头小子不足为惧,在这宫里需要防的,只有一人。”
回到御书房之后,景帝已将傅茗渊吩咐的东西全数看完且抄了一遍,得意洋洋地扬着眉毛。而在此时,他的老师却是一瘸一拐地从御花园爬了回来。
“陛下,我看不行……。”傅茗渊用手撑着门,白着脸色道,“湘王真是太可怕了,我们赶紧找个理由把他弄去藩地吧。”
听得“湘王”二字,小皇帝本来想去扶她的手顷刻落了下来,两眼开始往上方瞟,颤着声音道:“老师你在说什么呢……朕的六皇叔他……人很好啊。”
“……。”傅茗渊低头指着他打颤的腿,“你可以说的再假一点。”
景帝“哼”了一声,瞪她一眼,扭过头道:“那朕就不告诉你,朕刚才想到好方法去解决国子监的问题了。”
他居然还没放弃要在整个延国普及免费学堂啊……
尽管小皇帝的提议不太靠谱,傅茗渊还是问:“什么方法?”
见她来了兴趣,景帝笑容更甚,神秘兮兮道:“想知道啊?想知道就来求朕啊。”
傅茗渊面色一沉,扬起手来:“好的不学,尽学慧王。”
瞧这架势,小皇帝以为她要出掌打人,当即退了几步,躲在桌子后边,“你……你敢对朕动手!”
“微臣怎么敢?”她将手徐徐举至头顶,硬生生地将那要打人的姿势转为了缕头发,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