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琮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苦笑道:“师兄你倒是痛快了,师弟我可是真受罪啊!”
这份委屈还真不是佯装出来的,明明都知道自己是你师弟了,还打的那么投入,要不是自己全力以赴,只怕身上已经多了几个透明窟窿了。
张绣这会儿只觉得胸中郁结之气顿消,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抛开长枪伸手向刘琮示意一同进帐,口中说道:“不如此,怎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哈哈,师父身体可好?如今在何处安身?”
“师父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刘琮没好气的回道,待踏入帐中,就见帐内几案之上摆着张济的牌位,忙收摄心神,整理衣饰后肃容在牌位前躬身行礼,心中暗道,您老一路走好,千万保佑我师兄不要犯浑……
张绣见状,暗自点头,在一旁还礼。
待二人在席间落坐,张绣便语气沉痛的说道:“叔父亡故,却留下这么个棘手的摊子给我。唉,师兄无能,愧对叔父教养之恩啊!”
刘琮黯然,片刻后抬头对张绣说道:“师兄也不要太责备自己,此间之事总要有个结果,却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张绣苦笑一声,长叹道:“走一步是一步吧,如果能回关中最好,若是不能……”
不能之后又将怎样,他心里实在没有主意,一时间茫然的看着刘琮,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恰在此时,帐帘掀起,一个枯瘦的中年人缓步进来,刘琮打眼一看,见他面色蜡黄,颧骨很高,一双眼睛虽然不大,眼神却颇为凌厉,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内心。
等他进帐之后,张绣起身为刘琮介绍道:“这位乃是我军中军师贾诩。”
贾诩贾文和,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刘琮肃容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尊容,幸之如何!”
在决定前来穰城的时候,刘琮就知道要想说服张绣,最关键的人实际上是贾诩。
听了刘琮的话,贾诩稍稍一愣,因为刘琮的外表和这文绉绉的话实在反差太大了些。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干瘦的脸颊上挤出一丝微笑,额头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却并不显得老态,而是给人一种严肃方正的感觉。
不过刘琮知道他可不是什么方正之人,论花花肠子之多,这位爷不说排名第一,前三总是有的。
“公子此行,可是奉了牧守之令?”贾诩好整以暇地席地而坐,手扶案角望着刘琮问道。
刘琮微微一笑,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想着来看看师兄。”说着转过头看了看张绣。张绣见贾诩面露不解,忙解释道:“的确是我同门学艺的师弟,只是他去年才拜在师父门下,所以从未见过面。”
贾诩眯了眯眼,手上捻着稀疏胡须淡淡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想多了。”
“却不知军师都想了些什么?”刘琮打蛇随杆上,抓住话头问道。
“哈哈,既然公子只是以私人之谊前来,那老夫想些什么,都无关紧要了。”贾诩打个哈哈,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眼角皱纹更深刻几分。
“军师说的是。是晚辈孟浪了。”刘琮欲擒故纵,点头做谦逊状。
贾诩一愣,继而微笑不语,心中暗道,这小子滑不溜手,方才倒是有些小觑了。
旁边张绣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场间气氛有些沉闷,便问道:“公子这次来,牧守知道吗?”
“想来现在已经知道了。”刘琮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这个略带孩子气的动作,让张绣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贾诩听出了话外之音,皱眉道:“如此说来,公子是瞒着牧守前来的?”
“嗯。”刘琮点头,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贾诩,问道:“军师觉得,荆州能否容得下贵军?”
贾诩又是一愣,心说我跟你很熟吗?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
不过贾诩断然不会被这个问题难为住,他稍一思忖,说道:“荆州千里之地,又怎会容不下区区数千人马。”
刘琮心中一乐,暗道您这是跟我玩概念偷换呢?当下也不点破,反而点头道:“晚辈也是如此认为。”见贾诩只是微微颔首,便接着说道:“然而以建忠将军之勇猛,军师之大才,又怎么能偏居于荆州一隅之地?”
他口中的建忠将军,正是张绣,张绣听了抬头他这番话,皱眉不语。而贾诩则面露凝重之色,心中却惊疑不定。
贾诩在揣度刘琮的来意。方才的言语试探,不过是稍稍探出对方的底细,他在想刘琮此行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言,并不是刘表派来的?可是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荆州方面已经有了决断,否则他怎么会如此说?
而刘琮,则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即便自己不来,刘表派出的使者也会顺利完成任务,然后张绣屯兵宛城,却在第二年就被贾诩劝说着又降了曹操,之后,便是著名的战宛城了……
这样的事情,刘琮会允许历史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发生吗?
所以刘琮才会抢着要当这个使者,在努力争取不成的情况下,偷偷溜出来抢在正式使者之前来见张绣,为的就是防止以后的事情发生。
他要的是亲如兄弟的张绣,而不是反复降曹的张绣。他要的是能为自己出谋划策贾诩,而不是为曹操献计献策的贾诩!
虽然眼下看来,很难如愿,但刘琮既然义无反顾的来了,就不打算空手而归。
和张绣可以适当的打打感情牌,但对上贾诩,刘琮就必须抛出足够的诱饵。
“实不相瞒,琮来此之前,家父已经决定遣使吊唁骠骑将军,并招纳将军余部,初步拟定将宛城交给师兄……”说到这儿,刘琮停顿了一下观察二人的反应,见张绣如释重负,贾诩却不动声色,便接着道:“此举何意,想必军师已经了然。无非是为了让师兄率部防备曹操。”
贾诩听到这里,终于点了点头,眯着小眼睛表情凝重地说道:“曹操乃是荆州劲敌,牧守此举不过是以我等为藩篱罢了。”
“那以军师之见,荆州和兖州孰强孰弱?”刘琮追问道。
“眼下看来,自然是荆州势大。”贾诩毫不犹豫地说道。
刘琮笑了笑,说道:“军师的意思,以后却不一定咯?”
“呵呵……”贾诩老奸巨猾,怎么会轻易落下口实,笑眯眯的看着刘琮,就是不肯接他这个话茬。
其实贾诩早就盘算好了,眼下全军上下几乎就要断粮,这时候谁肯招纳就跟谁走,既然荆州方面已经有了这个意愿,自己劝着张绣顺水推舟就是了。至于以后嘛……那还不是要看清楚形势才能做出决定?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刘琮这小子虽然挺滑溜,城府却还是不够深,表现的略微急切了些。
按说谈话进行到这里,双方都基本上摸清了对方的想法,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然而刘琮很不甘心。眼下贾诩的态度,可不是他想要的。按照贾诩目前的心态,明年只要曹操大军一到,他妥妥的就哄着张绣投降曹操了。
然而贾诩话里话外说的滴水不漏,让刘琮一时有些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呸!老子是狼不是狗!
“方才晚辈说久闻军师大名,绝非信口胡诌。”刘琮立即决定换个话题迂回前进:“当年要不是军师劝阻,恐怕李催、郭汜等人早已解军逃亡,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祸乱长安之举!”
这话说的贾诩老脸微红,这件事情上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结果的确不怎么令人满意,他也知道,自己因此事背负了不少骂名,不过被这么个晚辈当面谴责,还是头一次。
“然而,也正是因为军师多方奔走,才使得长安得以保全,不至于毁于战火之中啊。”刘琮话锋一转,对着贾诩问道:“以军师大才,想必早已看出李催等人不是明主,所以才会来投将军的吧?”
刘琮并没打算贾诩回应,接着说道:“然而在军师眼里,天下群雄之中,可称为英雄的又有几人?”说完,扭头对张绣说道:“不是师弟看不起师兄,若论战阵之上,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师兄可以说是员不可多得的猛将,然而运筹谋划,御将临兵,争夺天下却非师兄所长。”
张绣听了若有所思,片刻后释然一笑,说道:“师弟真是快人快语!不错,你说的那些,我还真没想过。”
“那么以公子看来,谁又是当世英雄呢?”贾诩枯黄干瘦的脸庞之上,隐隐带着几分嘲讽,小小年纪就敢信口雌黄,说什么天下群雄,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刘琮微微一笑,说道:“晚辈的看法,其实并不重要。”
这话让贾诩为之一滞,胸口顿时憋得难受,心说你小子不地道啊,看着挺实在的人,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狡猾?
“重要的,是军师的看法,难道不是吗?”刘琮盯着贾诩,笑容愈发灿烂:“晚辈相信军师的眼力,一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就真没意思了。贾诩摸着胡须微微颔首,心里寻思着只听说刘表的儿子都不成器,没想到这位二公子却不简单。旁的不说,小张将军怕是心里已经倒向他了。
至于刘琮此人,以后怕是要多加留意了……
待刘琮与张绣步出辕门之外,张绣拉着刘琮的手说道:“师弟一路辛苦,本该留你在营中用饭……”
“师兄放心吧,很快就有大批粮食运送过来了,让将士们再坚持几天。”刘琮安慰道。方才用尽心机才勉强将贾诩对付过去,这会儿他只觉得心神损耗过大,肚子咕咕直叫。
这时魏延迎了过来,刘琮拉着他与张绣见过,这才翻身上马,在张绣的目送下带着部曲往穰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