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自己就是甘愿。
如此一算,之前种种,竟都是白费。
林愈没心情和她耍嘴皮子,只皱着眉头道,“你别忘了,当初死了多少人,才换得你活下来,如今别又往火坑里跳,凭你一人之力,奈何不了谁的。”
“我知道。”黄如金轻轻叹了一声,“可是如果不试试,我怎么甘心呢?”
“你不用劝我了……”她竟微微笑了笑,“我心有分寸,自己会小心的。”
“你能怎么小心?你小心来小心去还不是被人给害成了这个样子!”林愈几近恼怒,大吼了一声,黄如金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她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依旧是微微笑着,只固执道,“我不会有事的。”
这种话,再对他说,他再也不信。
林愈一时间只恨不得将心头剖出来,放在她面前给她看,告诉她世道险恶,她这小女子一出来,就会被人给吞得连渣滓都不剩。
但她偏又这样固执,林愈气得简直不能言语,坐在床上轻轻喘气。
黄如金许久之后方才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我不是还有你么?”
林愈一腔心肠,终究又还是因为这句话而软了下来。
他讨厌麻烦事,讨厌庸人自扰,讨厌明明一件很简答的事要折腾来折腾去,变得异常复杂,浪费时间。然而他与黄如金,又偏偏是这样。
只要他放手,不去理会她,一切就都简单了,他不必跟在她背后看她以身犯险,又费尽心机为她织一张网,好保护她不被刀光剑影所伤害,可是……他偏偏放不了手。
谁让他是林愈。
林愈此生无有别的死穴,只栽在一个名叫黄如金的人身上。
他伸手,握住了黄如金拉他袖子的那只手,紧紧抓在了手心。
“黄如金,我只问你,你头一次见我,说的可是真话?”
德禄十七年,黄如金位及武状元,十八年从进士殿出来,分到了衙卫。林愈那时还未参加科举,在崇文馆和太子一道读书。宫中时常有传闻,说黄如金势必将是下一个黄泰山,空有武力,目不识丁,黄泰山一怒之下,将黄如金给塞到了崇文馆,和太子一道听课。
外界传闻两人是在十九年的科举相识,其实并非这样,早一年时,两人就已有交情。
时任的太傅大人梁木易和黄泰山交情匪浅,因此也就收了黄如金这个学生,打下包票说必将黄如金教得出口成章,落笔成篇。后来梁木易自然是悔恨不已,黄如金岂止是像黄泰山说的有些顽劣,她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目无师长,时常将梁木易气得要吐血。
黄如金第一次去崇文馆的时候,梁木易在讲课,她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将一屋子的皇子少贵都扫了一轮,方才挑挑拣拣,把坐在林愈身边的祁玉关给赶跑了,坐在了林愈身边。
林愈对黄如金的恶迹早有耳闻,但他一贯性情清冷,也并没有理会。
黄如金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临近下学,林愈起身要走,她才醒了。
林愈记得清楚,那一天的傍晚,霞光满天,她睡眼朦胧地从桌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忘了跟你说了,我爹来时叫我在崇文馆好好挑挑,找个有文化的人抢回去做相公,就是你了。”
她说完又趴着睡过去。
林愈气得脸色隐隐发青。
祁玉关在一旁看他的表情,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新任的金吾将乃本朝骠骑大将军之女黄如金,性情恶劣,和她父亲如出一辙,两人都擅长抢人抢物,林愈不幸成为了黄如金的目标。
随后一年,林愈无时无刻不都在提心自保,因为黄如金无时无刻不都想着霸王硬上弓,有好几次,他几乎差点失身。被祁玉关笑了很久。
这种奇妙的情感是何时萌发的,连林愈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时常还在厌恶之中,费心琢磨如何摆脱黄如金的纠缠,直到德禄帝那一旨下来,他才惊觉,他竟早已陷进去。
然而那时,黄如金登峰造极之时,危险也已降临。林愈在入朝之后,跟随在太子身边,对朝中形势更加了然,思量之后,还是让黄如金嫁入了李府。
林愈疑心黄如金自成为李夫人之后就将他忘了,她那后果真没再缠他,转而对李书墨左右亲近,林愈起初以为她不过是气的,后来才发觉,她心中是真已没有他这个人。
老天总是公平的,过去是她费心费力要来追他,如今正好反过来,他须得为她呕心沥血,始知这感觉并不好受。
黄如金楞了一楞,眯眼一想,顿时哦了一声,道,“抢你回去做相公的事啊?”
想起过往,她忍不住有些唏嘘,“没想到你还记得。”
过往真正黄如金的记忆早已慢慢恢复融合,她自然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对林愈死缠烂打的,只不过谁没个年少时刻呢,她早将这段往事当做初恋给封存了。
如今林愈再提起来,黄如金不觉有些措手不及。
林愈早看出来了,又灼灼盯着她。
“……”黄如金一时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起来。
“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还放在心上。”
黄如金往后缩了缩,小声道,“我又没说不记得。”
“那你还准备兑现吗?”
林愈又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道,“如今你也不是有夫之妇了,正好我也没有娶妻,你看着办吧。”
黄如金一时噎住。
这算什么?
逼婚?
她干干笑了笑,“大半夜的,林大人还真是爱开玩笑!”
林愈顿时用力,紧紧攫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掌移到了自己胸前,心跳的触感沿着手腕传到身上,林愈几近愤然,“黄如金,你看清楚,我这胸腔里的一颗心,就是为你跳的,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任你嫁给李书墨,是我的错,我原以为李家能护你……”他说得激动,谈及此处,方才忽而消声,许久之后,又才续上,道,“原来是我错了,谁来待你,都不如我亲自爱你来得有效便捷。”
因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林愈他更爱黄如金。
黄如金楞了半晌,忽而展眉一笑,“谢谢。”
林愈的眼光几乎恨不得戳死她,“然后呢?”
“然后怎样?”黄如金茫然地睁大眼。
“你嫁还是不嫁?”
何必要撕破脸皮?黄如金不觉笑了笑,“林大人,我可是嫁过一次的人了,我记得你可是有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你断然不会再用,怎么,你要破戒了?”
林愈手捏得她更用力,黄如金几乎感觉自己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他恶声恶气道,“你是先和我有了婚约,再同那姓李的结亲,真要算起来,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路途被人抢去,我自然要夺回来。”
“可是……”黄如金又眯了眯眼,“我如今回来,还会再和那姓李的纠缠不休……”她顿了顿,又道,“我不单要和他纠缠不休,还要和很多人纠缠不休。我不仅要害人,我还要杀人。不仅要杀人,还要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不仅要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还要……”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盈盈望向林愈,“这样,林大人你也不介意么?”
当她不再嫉恶如仇,当她也开始同人勾心斗角,这样的黄如金,林愈还会一如既往地爱她么?
恐怕不会吧。黄如金不觉轻轻笑了笑。
“还要怎样?血洗江山,给你三千金吾卫报仇?”林愈竟缓缓点头,“好。”
“你纵要这天下满目疮痍,血漫山河,我也都只给你一一做好,送到你眼前来。”
他抓着她的手,目光炯亮如炬,“这样够不够?”
黄如金心中猛然一震,几乎差点就要点头说好,然而……男人的话怎么可信呢?
她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偏过头去,忽而用力,猛然抽掌,但她低估了林愈的力道。
他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举,因此握得极紧,黄如金根本抽不出来,再扯下去,她手腕就要断了。她有些恼怒地偏过头去,“你这是干什么?”
林愈也不立即解释,只是盯着她看。
他已松手过一次,怎可能再松手第二次?
“你笑我可怜也好,骂我无赖也好,不信我也好,都无妨,你只需要睁眼看着,别走远,让我知道,你知道就好。”
他从未预料到失而复得这四个字,竟会让人如此感恩戴德。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倘若她不在,天地都要失色。你做的一切都是给她看的,她若消失,万物都了无生气,没有意义。
黄如金想要做什么,他自然都知道,可她不明白,他不需要她正气凌然,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更不需要她大度撑船,放下过往,因为他也是个小心眼的人,她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陪在他身边就好。
他远比黄如金知道的要爱她得多,可惜她并不了解。
但这也无妨,总有一天,她会明白。
林愈看着她,似乎兴致尽失,起身披了衣裳便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