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里向外投射了大量的布帛文书，文书上明确表示，只要黄家军里的人肯‘顺应圣意’，缴械投降，一律免罪，军士官生二级，士兵加军饷一年，田地一亩。两三天时间里，竟真有人倒戈。
黄如金怒极，连斩了三个军官杀鸡儆猴，并下令捡到文书私自藏匿的一律以叛军杀之，将收集到得文书全部集中烧毁，这阵风潮才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她始终没有强攻，就是不想让黄家军用人命堆出胜利来，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时刻，却似乎已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猛攻，哪怕是折损自身兵力，也一定要攻破内城。
吴定也颇为忧虑，一直在思考各种对策。
七月十二这天，营外突然报信，说是宰相夫人方淑云求见。
黄如金正处在焦头烂额的时期，早将李家一家人忘了个干干净净。围住皇城那天是在中午过后，大部分的官员都还在宫里没有回去，李敬也不例外，所以这一围，其实不仅仅是将皇帝给圈了起来，整个大平的京官，差不多也拢了个七七八八。京官家属都在京都，家中顶梁柱不在，剩下的都是些妇孺之辈，自然多数都在自家府上哭泣，并不敢真前来拜见黄如金。
当然，方淑云是个例外，毕竟黄如金还曾叫过她一声婆婆。不管是恨是情，毕竟是旧识，方淑云心里其实还是揣了一丝希望，认为黄如金不会赶尽杀绝。
吴定是个爷们，眼里容不得沙子，在知道内情之后对李敬一家是恨之入骨，是以消息还没通报到黄如金这儿，他便自作主张将方淑云给赶了回去。
不过方淑云并没有走，一直都在附近徘徊，直到外头的消息传到了黄如金那儿，她这才把她招进来。
方淑云小心翼翼的，一进来就叫她大帅，黄如金放声笑了两声，果真跟个山野军头子似的，方淑云眼神惊恐，似乎对她这副样子格外陌生，身子颤巍巍的，仿佛被吓到了。
“夫人光临，怎么不上茶？”
黄如金故作恼怒，呵斥身边的侍卫，方淑云连忙摆手，“不，不用劳烦这位军爷，我不渴。”
那侍卫还是下去倒茶了，黄如金伸手朝营里的皮裘大椅一指，“夫人请坐。”
方淑云勉强笑了笑，正要拒绝，却见黄如金脸色冷起来，她只好往后退了一步，拘谨地坐在了椅子上。
“我上回见到夫人，好像还是长公主刚回来那会是吧？”
茶已经上来了，黄如金一边喝一边问她。
方淑云手里捧着茶，勉强啜了一口便放下了，没有再喝。
“黄……”她似乎是要直接叫黄如金的名字，但在看见黄如金一副漫不经心喝茶的样子又有些忌惮，改口道，“大帅，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您要干什么，我也拦不住，只求您念在往日情分份上，放过我们家老爷吧！”
黄如金摆明了是冲着皇帝去的，但过去的事，李敬也有份，皇城被围之后，李敬音讯全无，方淑云在家中按捺很久，终于忍不住，还是跑到了黄如金这儿。皇城若真让黄如金给攻下，那时再来求人，恐怕就晚了。李敬毕竟还是她丈夫。
黄如金在李府呆过一阵子，方淑云自恃对她还有几分了解。黄如金心地其实颇为善良，平素对府上的下人们也都很和善，若不是明德门一事，方淑云相信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自己久爱成郁，后来仔细一想，也就认为黄如金其实还是对李书墨没有完全割舍，这才又爱又恨，以至疯狂，若是好好说说，说不定黄如金这心结也就解开了。
黄如金捧着茶，淡淡听方淑云在旁边口嘴不停，甚至提起往昔，说挺喜欢她这个媳妇。黄如金顿时没忍住，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她从前听到‘往日情分’这四个字的时候，还会愤怒，如今只是觉得好笑，人人都拿她当傻子，敢情她头上贴了个二字，一看就是个二货，特别好欺负么？
方淑云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黄如金只字没回，续了两杯茶，突然起身，朝外喊道，“送客。”
方淑云一惊，她自觉已经和黄如金又熟稔许多，竟伸手要来拉她的袖子，嘴上念叨着问，“金子，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您也别装了，我瞧着就像笑话。”
黄如金收手极为迅速，方淑云连她衣角都没沾到半分。
她一时愣住，看向黄如金，嘴唇有点发抖，仿佛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外头进来两名侍卫，架住了方淑云的胳膊，黄如金冲她微微一笑，道，“您打心眼里不知道报应这两个字怎么写是吧？”
既是血海深仇，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把别人当傻子也就罢了，自己也竟傻成这副模样。
方淑云双脚顿时一软，整个人都几乎瘫倒在地，被人架着，很快抬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吴定也进来了，黄如金还在喝茶，杯中的茶水已经被冲得极淡，她仿佛也没察觉，依旧一口一口地喝，一杯喝完，又抬手叫人续上。
吴定刚要开口，黄如金忽而起身，朝他道，“备马。”
“您这是……”
吴定过来，本来是要通报攻城的情况，内城的东南角已经出现了一点小缺口，不过里头的人也是急了，往外射毒箭，到下午的时候黄家军的伤亡人数就已经过了百，吴定正是过来询问后续策略的。
“先撤回来。”
吴定急得简直要骂人，“可是他们已经有缺口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那你想怎样？还要兄弟们一个个都去送死么？！”
黄如金声音突然也拔高了一筹，瞪大了双眼朝他怒吼，“我说撤！你想抗令不成？！”
吴定眼睛都红了，站在原地咬牙，许久之后，才终于愤愤掀起帘子出去了，硬生生将黄如金帐篷里的门框都给撞得几乎要裂开。
吴定自然没有帮她备马，黄如金从军营里挑了一匹上好的黑马，改换了便装，穿了一个遮头的薄斗篷，又重新用粗布将刀给劈海颇涛刀给裹了，背在了后背上，一路飞奔前往太和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李书墨在太和街还有个宅子。
是成是败，俱在今夜一举。
太阳渐渐沉下去了，天色却依旧还很亮敞，斗篷上的帽子遮住了脸，她在大街上飞驰，也无人识得她就是近日叛变的黄如金。
皇城都已被围了，少数在城外已经有宅子的公主们都杳无声迹，驸马宅也是如此，黄如金都懒得再去找秦晓羽泄愤，单凭她隐而不出这一点，黄如金觉得杀了这姑娘简直就是玷污自己的手。
她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再与李家有任何纠葛，然而今夜，她却不得不去。
黄如金记性还算好，在太和街附近转了转，终于还是找到了李书墨那座隐秘的宅子。太和街这阵子已经安静许多，不过聚宝楼的生意还是照样好，半面六角大楼里人声鼎沸，黄如金过去的时候瞟了一眼，国仇家恨什么的，亡命的赌徒们大概一点都不在意吧。
她来到李书墨那宅子门前的时候也没通报，直接翻墙进去，宅子门是紧闭的，外头也没人守，里面的下人似乎也少得可怜，宅子里异常安静。
黄如金转了转，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刻上前，飞奔两步，落到了他跟前。
名元是出来上厕所的，正匆匆往前走着，忽而天降一条人影，拦住出路，他定睛一看，当场差点没吓死。
“少……少夫人！”
他这一声称呼完全是下意识的，也没仔细思考。黄如金其实特别反感名元这样叫她，然而此刻，她也不想再为这些无意义的事纠葛，只抓住了名元的衣领，问了一句话，“你们家少爷呢？”
名元慌忙提裤子，走在路上他裤子已经解了一半。黄如金皱眉，背过身去。
名元慌忙跑远了。片刻之后，他转了回来，
“少爷他不在。”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黄如金的脸色，神态仿佛生怕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城外这两天都闹翻了天了，流言四处窜散，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的。黄如金这阵子的确杀了好些人，外头将她说成青面獠牙的都有，名元不知实情，也难免有些忌惮。
“我等他回来。”
黄如金站在原地，名元哎了一声，只好领着她往里面走。先上茶安顿着。
一直等到入夜，李书墨还是没有回来。
名元一直在旁边陪着，害怕黄如金发火，他试探着上前询问，“要不，我出去找找少爷？”
“不用了。”
茶叶黄如金也没喝多少，她静静坐着，答了这一句之后，就不再说话。
名元只好站在旁边作陪。
快到后半夜，名元开始打瞌睡，黄如金起身要走，名元头钓鱼，一头撞在柱子上，这才刚好醒来，连忙起身送她。
“黄大人，您这就要走啦？”
“带我去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