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发现自己第二个能力那天,是刚完成军团的训练阴天下午,那时她九岁。
那日功课是数十个蹲跳与倒立爬行,并扛着装着石头的小布袋,跑野地废墟老房五十圈,做完时维拉已是气喘吁吁,快要虚脱了。
但想要这个国家里活下去,就要这样磨练自己才行。
维拉很明白,每一个伙伴也都很明白。
没有忘记那些跑的不够快,被士兵以枪托殴打洗劫的小贩,与唯诺谄媚却下场一样凄惨的店家,流浪儿?更是被拿来当枪靶子用。
他们没有军团长者的羽翼庇护与引领,大约现在早就死了。
这个国家太混乱了,食物和药品都不够,都得在长辈的带领下潜入邻国盗取,这样他们这些孩子才活的下去。
维拉掏出随身折迭小刀、打算利用喘气的空档练一下格挡与攻击的刺划,能力却忽然出现了。喘着气,带着温度的汗滴从发间不断滑落,她呆了。
那把满是刮痕的折迭小刀不见了。
刚触碰到小刀那瞬,小刀竟消失在她的指间──新的能力出现了。
有些惊魂未定,但同时也谢天谢地,因为新能力不是惊悚的自体发光,而是“随身空间”。
“随身空间”,维拉听说过,这是个可多方应用的能力。
但无疑的,是一个辅助性的能力。
不得不说,维拉发现那把防身折迭小刀可以任意消失、并任意出现在自己掌心时,那感觉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因为她想要的其实一直都是战斗型的能力。
例如,阿姨的尖爪,或是少数几个哥哥姊姊那种爆裂或腐蚀的能力。
维拉渴望在真正发生什么事时冲上前去,而不是在战斗型伙伴的掩护下撤退,因为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是被保护的那个,已经躲避了太多次。
未满十二的孩子除了非常有天份的之外,大部分的都是负责后勤──偷、扒、乞讨或抢骗之类筹措物资与金钱。
遇上军队袭击,都是战斗型哥哥姊姊或长辈们第一个冲上前,而他们撤退逃跑。
好几个哥哥姊姊就这样再也没回来了,或是好不容易回来了,但伤口太大、感染好不了,死了。
维拉与班杰明他们就常常帮忙挖墓穴。
挥动惨灰色的长铲,那些沉重长铲都比维拉他们还高,他们却用的游刃有余,铲起干土与石块,掘出方形深洞,于侧面堆起土推。
尸体总是复数的,就那样包裹着廉价布块,没有棺木,直接埋入深深土穴里。
军团没有钱为大家购买棺木,只能让分部里的成员掘出深深土洞,让野生动物不要惊扰死者。
挖掘尘土时大家总是沉默,死寂只余长铲与土块的碰撞声,每个人大约都在想,这个将要再这里与尘土永眠的人,明明也没大他们几岁。
下一个躺进来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未知的明天,真的好可怕。
转头去看他们目前所居留的废墟,乌云黑沉沉的压了下来,把废墟弄的像鬼屋一样。
因为这附近不安全大家都轻手轻脚的,使的废墟里边明明住了三十几个大人与小孩,却依然死气沉沉彷佛没有人住般。
维拉心情复杂的蹲下,去摸树根旁的石子。
在容量未满的前提之下,维拉很快发现只要指尖碰到,东西就会马上被收进空间里。
这样也好,维拉自我安慰着。
她一直都是分部里顶尖的资源搜集者,有了这能力应该会增色不少吧?看来从今以后丰收的机会,又更大了,路人的钱袋什么的,轻而易举。
维拉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随军的医疗后勤人员──在随身空间里塞满军火与药品、粮食随军出征。
闲暇时就到处游荡锁定目标,然后闯闯豪宅,不然就是留守据点照顾伤兵,就像那几个长辈一样。
如果她能一直活到十二岁,成为正式战力的话。
心里乱糟糟的,维拉坐下来,靠在树干上,将自己汗湿的及肩橘发都拨到左边肩上,闭上眼顺起即将要平缓的气息。
忽然就想到那些亮晶晶长短枪枝,刺鼻硝烟气味彷佛就在鼻尖。
远远看过,邻国精锐军队拿着威风而崭新的枪自鸣得意着。富裕的三个邻国──伍夫斯、法路与昆诺,连守城巡逻的卫兵都有小手枪的。
如果把那些枪枝弹药偷来,她是不是也能成为战斗型的军医、或后勤人员呢?
但是有战斗型的军医或后勤人员吗?
维拉迷惑了,把湿成一片的浏海拨到一边,仰脸看天空。
上方,树木枝叶覆盖了她头顶的大部分天空,可是天空的其他部份却还是那样无边际,绵延不断的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边。
相对的,自己渺小的可怕。
维拉一点都不想死,不想死在饥饿与疾病里,也不想死在军队的讨伐或混战中。
还记得从前,据点被邻国军队发现的那些时候,大家在深夜里像受惊动物惊醒的时分,和死亡只有一墙之隔的时刻。
成人靴子轻手轻脚落在杂草与泥地上的声音,像是欲盖弥彰的刀刃。
颤抖的深呼吸,维拉安抚着自己。
就算自己两个能力都不足以自保,但还是可以在伙伴的互相扶持下活下去的,对不?
就算是班杰明那样滑头的人,都是愿意保护同伴的,大家也一样。珍妮阿姨无数次强调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意念,在这样的时局,谁都无法只靠自己一人活下去。
不离不弃,一直都是残耳佣兵盗团默认的默契,就像她竭力想要保护伙伴那样,伙伴一定会尽力保护她的。
她的未来一定有着无尽的可能,就像这片阴沉却无边的天空一般。
纷纷细雪里,一身棕色斗篷的维拉在森林里不快不慢的走着。
她耳听八方保持警戒,倾听所有疑似狼群兽类逼近,或追兵脚步的细微声响。只是带着斗篷兜帽、连面罩都带起的她,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维拉此时在回据点的半路上,已经走了快要一个小时的雪路。
不仅警戒的有点疲乏,连心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维拉一直想着昨日的梦境,梦里那扇打不开的门。
那扇门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梦里,门板模样也每日都变化着。
她一有都有十分强烈的感觉,感觉她七岁之前忘掉的所有东西就在门的对面,可却怎么都打不开它。
那门时是双开式时是单开式,时而朴素时而奢华,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打不开,还有奇怪的齿轮式门把。
暗色黄铜的齿轮像钟表一样,单调的运转,发出死板的规律声响,可怎样就是不开。
像昨日就是,有枝枒藤蔓从门板的缝隙钻过来,开了一地的花,弄的维拉更想搞清楚,门对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世界。
而伴随齿轮单调声音,还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一直以来都对她耳语般低低说话的男人,不像是梦的一部份,反倒像是在她梦中的住客,不仅告诉了她许多世界的常识,连世界的各国动态与情报都能告诉她。
──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物,梦怎么会告诉妳呢?
太奇怪,太荒谬了。
“还可以吧?”
维拉还兀自沉浸在苦思中,空荡荡的左后方就传来声音这样问她。
她牙关打颤,却依然逞强哼道:“我看起来有这么虚弱吗?耳朵的伤口被冻得太痛而已!”
听到这话,后面的班杰明低低笑了。
与维拉同龄的班杰明,在九岁多一点时就得到了隐形的能力,以此自傲并嘲弄维拉了好久,也从此与有随身空间的她,组成了个无间不催的劫盗搭档。
一个隐形探路把风放哨,一个寻路进入,把所有装的进随身空间的好东西,无一遗漏带走。
今年他们十二岁了,是军团里可以上战场的年龄。
比起其他孩子,他们这能力阴险的拍挡,早在十二岁之前起就出动无数次。
戒备森严的宅邸什么的,没有隐形人班杰明探不了的路,没有专业搬运工维拉偷不了的东西。
班杰明总会隐形去探路,然后掩护着她从豪宅、物资仓库防御空洞之处闯入搬空,然后神速离去。
几年间,两人成为财源与物资筹措界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军团的新血,连挑剔的珍妮老女人都不得不夸:“好啦,算不错啦,废物”。
简单来说,表现亮眼。
像现在,两人就是在自某豪宅满载而归的途中。
收获如下:内容物不明的保险箱两个,金币一袋,银币三袋(铜币看不上眼不拿了),宝石首饰若干,防身枪枝四把,子弹若干,腊肠两长条,烟熏火腿两大块。
前面高价的金币宝石什么的大约都可以理解,但出现腊肠火腿这种食物被偷是怎样?富人们大约都是不解。
可是天知道腊肠火腿这种香喷喷的加工肉类,对发育时期饥肠辘辘的小鬼们而言,是多么可怕的诱惑!甚至比金光闪闪的金币还诱惑!
两个人哪次不是嘴里塞满食物才肯逃出来的?人为财死,人也可以为食亡的!
于是维拉和班杰明每次行窃,都会难敌诱惑的为这些食品清出一些空间,小心翼翼的囤积这些美食,就算会被珍妮阿姨殴打、被吼骂窝囊没志气都要偷!
“喂,小妞,”后面的班杰明又出声了,他压低声音故作姿态潇洒道:“再来段腊肠吧?”
维拉无言了。
装什么潇洒,还不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流鼻水的小鬼头?一起长大的两人打架洗澡睡觉什么的都有过了,还会被那副傻样给迷惑不成?
再说,那句“再来段腊肠吧”真是有够矬的。
“呆子,你已经要了第三次了,懒得理你。”带着面罩的维拉闷闷哼了声。
班杰明却不放弃,小心翼翼追问:“可是腊肠还有剩吧?”
“是有剩,但我才不要把手拿出口袋,冻死我了!”维拉没好气道。
眼前白成一片,连睫毛上都落了雪,维拉凄惨的眨了眨。唉,冰黏在眼睫上了,可是又不想把手身出口袋。
不过手指冰归冰,还是没有她踩进松松新雪里的脚冷。
那双层层逢补过的毛靴子,中看不中用,明明离他们的新据点还有一段路,就让她的脚有了没穿鞋的感觉!
眼前茫茫飘落细雪,高大林木包围着他们也包围了天空,就像永远都走不出的迷宫,让人心慌。
维拉开始希望有狼群出来搅局,她好试试新拿到的几只枪。
真想轰掉那些长着獠牙的温暖生物,然后拿他们的体温取取暖。维拉叹息往两边瞅了瞅,可惜全森林的动物好像知瞭她心意,装死一样,丁点动静都没有。
她一边蠕动脚趾与手指,一边反复动着肩膀,试图帮耳朵取暖。
其实现在最不舒服的不是手指和脚趾,而是耳朵的伤口了。
他们的残耳军团之所以外号叫做“残耳”,就是有点建树的成员耳上都会打洞戴上耳饰。
那耳饰是经过团里上层对成员鉴定,才发下来的,不只外型独特,还有结界般的保护功能。
耳饰会在一定程度内保护住主人,保护其脆弱的上半身。军团里阶级越高,就能换越好的耳饰。这耳饰甚至会认主,其科技之细腻与高阶,让人叹为观止,也难怪残耳军团能够屹立不摇如此之久了。
由于战事越演越烈,她俩自十岁开始零星参与的那些奇袭,让他们早早就拿到了耳饰。
维拉最先拿到的是“后勤”与“医疗”的两双耳饰,最近因为武器与体能大有进步,好不容易又拿到了“攻击”的新一双耳饰,但三双都还是低阶程度就是了。
新打的一双耳洞,正是她现在痛的要命的原因。
感觉连伤口里边的血液都冰冻了似的,一路寒意渗入四肢百骸。
但痛的同时还是自傲的,她左耳右耳加起来有六个洞,三双耳饰,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言无疑是一份至高的荣誉。
缩着肩膀的动作好像引起班杰明注意,维拉感觉到那家伙逼近的些微气流,接着就是班杰明伸来的手指。
“我看看。”他撤去隐身,稍稍将维拉斗篷的兜帽拉开了些。
维拉自己也有些紧张,“如何?我还没有冻伤的感觉,应该还好吧?”
班杰明噙着笑,伸手轻轻帮她把耳上薄霜给拨了拨,顺便替她暖暖双耳,“耳朵可是我们军团的荣耀,好好小心不要随便冻掉了。”
维拉也有些得意,嘻嘻笑了,“这还用你说?”
班杰明替她将兜帽又拢了拢,再度隐身。
只听见他消失的那个地方传来轻轻一句:“走吧,再一小段就到了。”
维拉瞇眼看着弥漫白色雪雾的前方,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