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外头少有人湮的早晨街道,火车站里头不少旅客提着行李来来去去,已经忙碌一片了。
摊位小贩们都已经就定位,不论是书报还是鲜花早餐,一应俱全。堆迭的货物由推车工人运送,一批又一批的,用纸张捆绑起来,看不出是什么,十分沈重的样子,几个大男人搬得满头大汗。
维拉对那些忙碌而丰富的景象有点兴趣,但其他学生却没有多看,就跟着领队走上了火车。
才发现他们将要搭乘的,是辆乌黑到发亮的长串火车。
庞然大物吐着黑烟,崭新惊人,闪闪发亮。
眼角瞄到似乎有特殊意义的纹章,维拉心下了然,大约有是哪位有背景的学生家长,借给了他们这华美火车吧?
指腹滑过火车光亮外壳,维拉睁着大眼各处打量,上了火车。
车厢有很多,小团体们纷纷各自抱团占据。维拉和马可仕也随意选了个空车厢,不过自从他们坐下后就再也没有人落坐这车厢了。
而他们上车就定位没多久,火车就踩踩启动。
怪兽般,火车呜咽着,振动着,缓缓加速,隆隆驶出了车站。
出了有屋顶的车站,外头晨光从窗户透了进来,顷刻就将车厢内部照的通亮。
维拉倍感新鲜的爬上座位,将手探出车窗,触摸高速下的风。
从前她与班杰明也搭过火车,可是不是要偷渡,就是要在上头摸有钱人的钱包,很少有机会这样惬意欣赏外头景色,更别提有机会搭这种高档火车了。
她与班杰明能上的火车都是些破烂货,又脏座椅又烂,颠呀颠的,可以让人把胃袋吐出。
而此时这火车却采光明亮,行进平稳,座椅华贵柔软……
一样让人心理不平衡呀。
正在百感交集观赏美景,咕噜一声,默默坐在她身边的马可仕少年,用肚子呼唤了她。
颇习惯这情况的维拉头也没转,直接砸了个装有三块肉馅饼的的纸袋到少年怀里。无口少年窸窣窸窣的打开纸袋,小动物一般的吃了起来。
同样拥有高攻击力的两人相安无事的相处着,也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维拉趴在窗沿上,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大片原野,云朵在上头投下大片光影。
忽觉满足。
夏佐从亚柏私人楼层阳台落地窗进入时,亚柏正坐在沙发扶手上调整军靴扣带,似乎猜到他会在这个时间过来。
亚柏将扣带拉紧:“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维拉那家伙了?”
“所以你看到了?她的梦?”
“恩,那天听你说过后,我找时间跟她一起午睡了,但我觉得与其说那是混杂记忆的梦境,不如是经过维拉本人雕塑的记忆。”
“对,是的,”夏佐喃喃道:“就是那种感觉。”
拿起方正手提包,尾随夏佐自二楼阳台跳下,于草坪上稳稳落地,两人朝晨练场地走去。
“我查过资料,维拉大约是还没完全能力觉醒的梦师没错。”亚柏压低声音道。
“我也查过资料,但太多专有名词了,”刚学会识字两年的夏佐深感困扰,皱眉回头问:“究竟什么是脑波?什么又是感受幻觉?字典查不到。”
“一般字典当然查不到,要查梦与梦魇那一检索分类的专有名词字典。”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梦师使用的能力跟脑波有关,只要梦师一进入睡梦,就可以脑波影响他人,你该知道的,”亚柏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脑波不像声音之类,摀住耳朵就听不见,是无孔不入、最可怕的力量,睡梦中的梦师甚至可以影响醒着的人,对感受造成幻觉,例如疼痛或遇到障碍物的错觉。”
斜眼看着亚柏,夏佐撇撇嘴,不甚满意的将挡路的落叶,都给用能力控制的铁片都给扫开。
少年神色不悦,颇为不满:“谁知道这么怪的东西呀……。”
亚柏打断夏佐的嘟囔,厉声道:“梦师是你未来工作顶头上司与护卫对象,连这都搞不清楚,你今后该怎么办?我毕业后你又该如何帮助维拉?”
夏佐不说话了。
亚柏瞪了垂着脑袋不悦盯着地面的少年,从饱满方正书包中拿出一本墨蓝书本,狠狠的拍在少年后脑杓上。
“维拉有她的抚育官在督促她,今后就由我来盯着你这家伙吧,别再混了!从这读起吧你!”
少年愤怒扫开亚柏的手,像只刺猬怒道:“我从没停止学习好吗!”
“我当然知道,但只有战斗能力提升是没有用的,有时广泛的知识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我们发现维拉那脑里只有肌肉的家伙竟是梦师之后。”
听见亚柏这样说维拉,满带怒意的夏佐神态有了那么一瞬的凝滞,无法控制的有了同意笑意。
少年整体情绪的转弯,从被数落的愠怒到忍不住笑意,像是滚烫铁块忽然被丢进了冷水里,炙人怒意顷刻降温,只余毫无杀伤力嘶嘶水汽。
只是不久后,夏佐笑意淡去,变得有点委靡。
少年垂眸低低问:“所以维拉今后会变得如何?”
“维拉综合战斗能力在金贵的梦师里必定是数一数二,一定会成为危险战场梦师的第一人选,当弃子用,当肉盾使,都是非常有可能的,而且对她的监视也会大大提高,想离开昆诺帝国控制的机会又大大降低了。”
“那有可能一直隐瞒吗?”
耳听八方戒备他人偷听之余,夏佐低声问着,同时也抵达他们今日选定的晨练地点──校园最西侧的广阔空地,虽没有训练场的相关器材,但几乎没有人烟。
“能隐瞒多久要看维拉自己对能力的控制吧?要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因为想和我们分享她对伙伴的感情,就随意将他人梦境更改,就很难处理了。”
将漆黑大衣往旁边一扔,夏佐翻白眼:“那家伙自己根本没感觉吧?”
“所以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曾对室友使用梦师能力。”
夏佐勾勾嘴角:“有可能,让她们做恶梦什么的。”
本来掏出怀表,在替怀表上发条的的亚柏脸黑了,回头瞪着夏佐。
“夏佐,这一点也不好笑,好吗?”
夏佐耸肩回应。
脱去大衣,两人开始活动筋骨。
这块介于高阶宿舍与图书馆之间的辽阔草地,除了偶尔来除草的园丁外少有人经过,大部分学生也因为害怕这里出没的蛇而不敢靠近,真的是夏佐与亚柏懒得跑到遥远练习场时最佳选择,晨练结束后冲澡也方便,直接到亚柏宿舍就好了。
两人陷入各有所思的沉默,直到双方都暖好身要开始做打斗练习,才对上目光。
“所以维拉旅行回来后,就要开始训练她控制能力了?”夏佐确认着。
“不然还有其他办法吗?”
“可是你知道该怎么训练吗?”夏佐皱眉。
就像是要教女儿如何应付生理期的新手爸爸,他们双双空洞对望,这大约已经不是查查书就能凭空想象的程度了。
两人陷入无止尽的沉默。
这是自从维拉来到昆诺之后,第一次来到“外面的世界”。
被戴上颈圈来到昆诺后,她都只在校园与外头的学院小商城活动,跟当初后勤南征北讨、偷粮窃钱的生活,差得远了。
她是来过昆诺的,但只在边缘城市活动,不曾接近核心城市,更别提首都了。
如今一看,真是与母国大大的不同。
火车沿线经过的城市,繁华惊人。
老早听过昆诺的繁盛,其殖民地遍布世界已是人人皆知之事,如今一看,发现昆诺的工业也不落人后。
沿路多少满布巨大烟囱的工业之都?无处不在的工业生产线,与象征强盛的黑烟。
还有那偶尔掠过天空的密密麻麻舰队,让人心惊胆战。
母国普卡其的邻国里,专心往海外发展的昆诺跟好斗的伍夫斯比起,已经算是很和善的邻居了,偶尔为了牵制伍夫斯,还会出手帮帮母国。
可是如今一看,其战力之强大,让人眼红。
也让人惶恐。
惶恐着,母国的毁灭是否是早晚的事呢?
本来以为就会这样,路上偶尔停歇换轨调节列车经过外,就不会停歇,没想到竟还有人要上这列火车。
维拉大感意外。
他们这些十二岁的小鬼头们,不仅里头有老式贵族和新兴贵族之后,战力也不是顶尖,真要让人这样上车?都不怕这些嫩芽被国内反动份子、或是敌国潜入者之类给扼杀?
她探出窗外,想看清到底是哪些家伙上车,无奈离那群人上车处太远,看不清。
“我要去看看!”
对马可仕抛下这句话,维拉就好奇难耐经过一节又一结的车厢,看热闹去了。抵达时,离对方上车处最近的车厢,已老早挤满也是看热闹的学生。
而且,里面竟然不乏发卷帮。
发卷帮虽站得离窗口有一段距离,也保持着仪态的高贵,但的确是在往窗外看。
这让维拉大感意外。
那群上车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让眼睛长在头顶的发卷帮凑热闹也想一看?
维拉挑了个新兴贵族旁的空位,凑近了窗口,往外探看。这一看,彻底楞了。
竟是昆诺皇家学院。
皇家学院,昆诺帝国最傲慢的学府,那校徽就算化成灰维拉都认得。
因为那绮丽华美的校徽,隐晦而高雅的印在凯里办公室任何一本书、任何一枝笔上──凯里就是那个放弃首都皇家学院,转来帝国斗师学院当抚育官的怪胎军官。
“你干嘛不好好待在皇家学院,要跑来这?”
维拉曾这样没好气问凯里,隐隐不满他好好的皇家学院不待,却跑来这里害人。凯里却凉凉瞅了她一眼,继续翻动他印有皇家学院校徽的笔记本。
“那地方有多乏味你不会明白的,还是这里有趣些。”
凯里感叹着,指指书柜上那一堆印有校徽的书:“那地方唯一的优点只有出手阔绰,文书用品提供精良华丽,其他都烦人的要命。”
维拉目光扫过一整柜印着皇家校徽的素色书皮,冷汗直流。
这军官到底在离职前,搜刮了多少人家的书籍和文书用品呀?
不过,认得皇家学院校徽的维拉,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那学校的学生。不得不说,那是群令人印象深刻的、风骨翩翩的少男少女。
人人都姿态凛直华贵,好像生来就是与他们这些普通人不同物种般。
那种浓烈自傲自矜的气息,甚至远远压过了发卷帮。
凯里说,皇家学院,只有顶尖的老式与新兴贵族核心血统成员才能进入,血缘不亲或沾点关系勉强能入贵族族系的那些,一概不准进入。
昆诺是权力与贵族之国,而皇家学院里不少学生与当今国王有同样血统。
凯里还说,那里的学生人人有管家随身陪同伺候,严守家世爵位位阶不准以下犯上。
他们帝国斗师学院这种鼓励互斗切磋的规矩,更是想都别想。
光用想象,维拉就可以感觉到这学校让她做恶的程度,可是如今一看,却不得不承认,有种惊艳的嫉妒。
因为这些孩子实在太漂亮太优雅了。
白底黑线的制服一尘不染,阳光落在上头,好像能扎伤人眼。繁复黑领结与头饰,穿的也不是军靴,而是仪态高贵的各式皮鞋与高跟鞋。
漆黑套装的恭敬管家垂首陪同在侧,提着学生行囊,不急不徐。
整个集团亮丽惊人,就像是王公贵族的集体出巡。
难怪这列车的前半部多个车厢,都不许进入,原来是预留给这些家伙呀。
维拉看着。
那些学生下巴微抬直视前方,明明知道车上有人贴着窗子盯着他们看,却完全不打算侧脸来看他们,好像维拉他们是什么做着不得体行为的老百姓一般。
背脊凛直,孤高又美丽。
撇去自傲不说,这真是非常美丽的一群人呀。
但毫无预警的,他们这节观望用车厢爆出压低的惊愕耳语。
“狄伦比安奇!”
“他竟然也在!”
“在哪在哪?”
“快看!在那!跟传言一模一样!”
顿时,狄伦比安奇这个名讳潮水一般漫过整节车厢,反复被提及,迟迟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