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吓唬他,他想换上一张笑脸,却发现自己跟许阿宝一样,不知该如何做是好。
“算了,我问你。”詹生说道:“我姑父临走前不是交代你们,不让对面住进人来吗?”
“你姑父是说过,我们老板一直留着这个客房,就是因为你姑父说过。但是昨天这个人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客房了,他偏要在这住,我们老板拗不过他就只能让他搬进来了。”
“他要住多久?说没说?”
“没说,只是先交了一周的钱。”
阿宝说完看看詹生没什么反应,就拉开门出去了。詹生满脑子都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他下意识地掏出枪放在枕头下面,谁知刚放好,门却又被推开了!
詹生一惊,赶忙转身对着门口。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站在门口的是唯唯诺诺的阿宝。
“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阿宝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问题?”
“刚才你是怎么知道旁边的客房有人住进来的?”
詹生根本就没理会他,他不想给阿宝解释,也不能给阿宝解释。
阿宝的眼神很失落,他觉得好没趣,正想关门,詹生却说了一句:“我再给你说最后一遍,以后进来的时候记得先敲门!”
阿宝哦了一声就下了楼,他哪里知道,就在詹生刚来的那个晚上,趁大家都熟睡的时候,詹生就悄悄出门在旁边202房间的门上面的缝隙塞了张小纸条。今天詹生之所以一眼就看出202已经住进了人,就是因为那张小纸条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对詹生来讲是平常而必要的反侦察手段,但是对许阿宝这样的人来讲,简直就是令他一辈子都要猜测的谜。
詹生大半天都在房里静静地坐着,时不时撩起窗帘看看外面的动静,直到何先法气喘吁吁地赶来。
何先法刚一进门詹生就上去问他:“外面怎么样了?”
何先法没说话,抓起杯子就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水,把杯子一放,咽了口唾沫说道:“今天早上一些伪国大委员去机场接日本政府派来参加伪国大的高层代表,走到半路被人行刺。”
“伤亡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不清楚,日军已经开始搜城了,现在全城戒严,你把东西收拾好,咱们随时准备转移!”
詹生想了想说道:“要不咱们现在就转移!”
“现在不行。”何先法走到窗户跟前,撩起窗帘向十六铺那个哨卡看去。
哨卡那边日军已经增加了一个排的宪兵,还增加了一个机枪明堡,虎视眈眈地拦住过往的旅客,把他们都挡在检查站的两边。两边等着上船或进城的旅客排起了队伍,就像两条弯弯曲曲的大蜈蚣。
两只宪兵小队从窗户下面的小路上带着一阵风迎面跑过,一支向东,一支向西,而且神情紧张,似乎此去是要捉鬼一样。
“日军现在在每条路口都设了检查哨,正进行分区搜查,刚才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好开始搜查到十六铺这边。现在根本没几个人敢在街上走,咱们要是现在出去,就算有良民证,危险性也很大,这太冒险。”
“此次行动我必须成功,要是被他们怀疑,抓进去就没有希望了,咱们必须转移!”詹生有些着急。
何先法盯着詹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也要保证此次行动的成功,而且要对咱们的安全负责。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你只要把东西藏好,这里是公共租界,没有证据他们不敢随便抓人。”
情况有些紧急,外面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枪响,那是日军在朝街上的怀疑目标放冷枪,毫无疑问,刺客是不会这么傻的,他一定早就跑了,那些怀疑目标肯定都是老百姓。
“你不走我自己走!”詹生把皮箱提在手里,突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站住!”何先法说道:“我是你的上峰,你要服从命令!”
明语,何先法用的是明语。面对詹生这样一个第一次来上海执行任务的刺客,何先法的嘴里不由自主地地说出了明语,倘若被人听见那么一点,那将是非常危险的事。但是没有别的办法,明语是最直接的表现。何先法有种预感,詹生若是走出这个门去,他们俩的命运都将发生改变。
詹生停在门口,对于他这样一个执行过几次小任务,多半时间都在局里训练的特工,他觉得自己的经验的确略有些不足。詹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棋手,刚刚走了没几步,回过头来看看整盘的局势,却都在何先法的掌控之中,他犹豫了。
“现在走出这个门,你我的命运无疑会发生改变,这么做基本就是要去送死。”何先法说道:“我在上海和重霄合作了两年多,无论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法租界和公共租界都是我们的避难所,请你相信我,也请你对此次任务负责。”
何先法的言辞恳切,容不得詹生半点置疑。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这动静让僵持的俩人猝不及防。
何先法透过门缝向下面看了看,转头对詹生说道:“他们来搜查了,有特务,赶紧把家伙藏起来!放在帽子里不行!”
詹生没有再犹豫,从裤兜里掏出枪,拿在手里左顾右盼,却没有发现合适的地方。趴在门口观察下面动静的何先法回头看了看詹生,见枪还在他的手里,又急又气地喊道:“你还等什么?没合适的地方就把枪扔掉!快!”
大堂里进来的是一队宪兵,如果仅仅是一队宪兵,那么何先法根本不至于急成这个样子。最要命的是,跟宪兵进来的还有两个戴着墨镜、穿着便衣的特务。何先法太清楚了,能跟在日军身边的,只有76号的人。
这些宪兵们训练有素,一进大堂就持枪两边排开,那两个特务从中间走进来,环视四周。
盛老板正在算账,抬头才看见特务们这等架势,赶忙放下账本上前笑道:“老总,请问有何贵干?”
一个特务根本不跟他废话,而是带着三个日军在大堂搜查起来,一直从大堂搜到二楼。
盛老板和阿宝面面相觑,不晓得他们要干什么,更不敢上去阻拦。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一定有大事。
正在盛老板发愣的空儿,阿宝突然向大堂的一角走去,这一举动触动了留在大堂的那个特务的神经,他马上拔出枪指着阿宝喝道:“站住!”
阿宝茫然地转过身来,一动不动地看着特务。
“你要干什么?”特务问道。
“我要拿扫帚扫地,今天还没扫地呢!”
“谁让你去扫地的?回来!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里。”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送菜,擦桌子,扫地……没什么谁让谁不让的。”阿宝执拗地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哎你个阿三……”阿宝一本正经的样子把特务气的张口结舌。
阿宝直起腰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叫阿三,我叫许阿宝。”
盛老板在一旁不停地给阿宝使着眼色,但阿宝却对他的好意熟视无睹。眼见特务的脸色由红变绿,吓得盛老板的大气儿都不敢喘了,侧着头眯缝着眼睛看着阿宝。特务气的将子弹上了膛,拎着枪正欲上前去,却见上面的特务向他示意,只好暂且放下阿宝快步走上二楼。
“这层楼一共十八个房间,上面三楼还有十八个房间,好像全都住满了。我有种预感,那个刺客可能就在这个店里。”特务对刚上去的那个特务说。
詹生仍旧把枪握在手里,这个屋子里除了一张床和两把座椅,再就是斑驳的墙壁,他找不到能够藏枪的地方。
詹生是特工,76号的人同样也是。特工对特工,对方有什么反侦察手段,只要不出格,自己基本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何况丁世村来76号以后用军统的那套训练方式训练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大幅提高了76号特工的侦缉手段。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这对汪精卫和土肥原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但对军统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如果把枪依旧藏在帽子里肯定不行,但是还有什么比这更安全的地方呢?詹生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像个娘们儿,火烧眉毛了还想不出别的办法。何先法也对着门缝干着急,外面两个特务带着三个宪兵正从218房间挨个搜查过来,所到之处一片狼藉,那些人的衣帽都被刺刀挑出扔在门外。
“把枪扔掉!”眼见特务们越走越近,何先法转身瞪着眼对詹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行,因为詹生觉得这把枪所赋予自己的是戴笠对自己的信任,也是一种使命,这种使命已经远远超出了它的功能。詹生在心里问自己,刺客没了枪还能叫刺客吗?得到的答案只有两个字:不能。所以他不会扔掉——至少现在不会。
特务们的脚步声就在门外,詹生却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藏枪之处。
突然门被拍的砰砰响,上面的灰止不住地往下掉。就在宪兵举起枪托欲上前来砸的时候,何先法却从容不迫地开了门。
门一开,伸进来的不是特务的腿,而是他们的枪。五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何先法的鼻尖,特务们边往里进边问道:“为什么这么晚才开门?”
何先法没有犹豫,带着些许惊恐答道:“老总,我侄子病了,刚才急着给他端水,你总得让我腾出手去开门吧!”
“病了?”特务皱着眉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詹生,对何先法说道:“把你们的良民证拿出来。”
何先法赶紧掏出俩人的良民证递给特务,特务们仔细翻看着,没发现什么问题。三个日本宪兵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弄得满地衣物,乱七八糟。敲完墙壁敲床板,房间的边边角角被他们敲了个遍,所有的衣物也都被仔仔细细地摸了个遍,就差把天花板揭下来了,却没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见没发现什么,日本军曹跟特务们嘀咕了两句,一个特务用枪指着床上的詹生问道:“他来上海干什么?”
“我妻子是他二姑,本想接他来上海找个工作。谁知刚来没几天,工作还没找到,就突然开始发烧……”何先法面带难色。
“然后呢?”特务接着问道。
“然后就……”何先法还没说完,詹生却在床上先咳起来了。
詹生咳嗽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肺吐出来。床边摆着痰盂,詹生咳了一阵猛地歪头往里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然后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水,水。
何先法赶紧把茶杯端过去,边扶着詹生喝水边转头说道:“然后你们这不看见了吗?就这样一直咳嗽,您看您看,这脸都发绿了。”
特务想了想歪着头说道:“有点意思啊!你们隔壁202的在生病,你侄子也在生病,有点意思。”
“不管你是真病还是假病,先跟我们走一趟!”特务接着说道。
这个特务说着目光忽然落在茶壶上面,这是整个客房里唯一没有翻过的东西。
詹生看着他走上前去,手一点点地接近茶壶,心在胸腔里止不住地往上跳。何先法就站在詹生的前面,詹生看见他背在后面的双手已经捏的发紫了。
“老总……”何先法的心跳开始加速。
突然,另一个特务上前却在那个特务耳边嘀咕了几句:“我看这不像是装的,我怀疑他可能是被202的那人传染的,应该是得了……”
“得了什么?”那个特务问道。
“得了鼠疫。”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