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林傲梅叹了口气。
第四天了,重生到现在已经第四天了。四天来,一到黑夜,她便躺在床上假寐,直到苗嬷嬷和白嬷嬷睡熟了,她就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书,等着黎明的到来。
照得到太阳后,她才敢睡上几个时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温暖,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日上三竿,林傲梅眯着眼睛,秀眉紧蹙,鲜红的嘴唇被下齿咬得泛白,两只小手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角,丝毫不放松,似乎在忍耐,又在害怕着什么。
突然,林傲梅闭着的眼猛的睁大,望着被阳光照得光亮的瓦砾屋檐,大口大口得喘着气。
又是这个梦:从和詹玄启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他为了她被罚跪在金銮殿外。从此,她对他死心塌地,为他滚钉床,挡长剑,除异己,任劳任怨。再到地牢折磨,挑断筋骨,受尽酷刑,砍断双腿,一切一切,前世的点点滴滴,每每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梦中。
还好、还好,她重生了,她不再是那个被当作棋子的林傲梅;不再是那个看不穿人心的林傲梅;不再是那个如同傀儡的林傲梅了。
“嬷嬷。”林傲梅朝门外唤道。
听到房中林傲梅的喊声,苗嬷嬷赶紧跑进来:“小姐醒了啊!小姐今天睡得真熟,都日上三竿了。”苗嬷嬷边说着,边帮林傲梅整理床铺。
“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林傲梅看到窗外的太阳已经变得圆大火红,忙问到。
“快巳时了。”
巳时?她从快卯时便开始睡,睡了快两个时辰。今天的精神会好很多。记得几天前,她几乎都没睡,有时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惊醒了。
“嗯。嬷嬷,替我梳妆吧!”如果她没记错,前世相府派人来接她,是下午的未时。
“好。”苗嬷嬷从柜子里将前几日做的衣服拿出来,正要问林傲梅穿哪套时,便见白嬷嬷已经捧着打好的水,准备给林傲梅洗漱:“阿钰,那边窗口上有晾干的花瓣,加些进水里,让小姐净脸净手。”
“好,我这就去拿。”白嬷嬷放下水,去窗口拿花瓣。
苗嬷嬷总是那么细心。林傲梅莞尔笑笑。
“小姐,要穿哪套?”苗嬷嬷手里拿着五件颜色不同,款式各异的春装问道。
那天,她给自己和白嬷嬷各买了两套衣物,林傲梅则是淡粉、菊黄、天蓝、嫩绿、晶紫五套款式各异的春装。
“今天就穿哪套晶紫的吧!首饰就戴那支紫玉簪和珐琅银钗,还有那个白银缠丝双扣镯。”黎芊芊的首饰样样都是精品,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却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这几天林傲梅将首饰戴了个遍,孙氏问起,只说是相府送来的,也再没给过她们。倒是孙氏,现在每天都巴结奉承着她,待遇和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着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儿,苗嬷嬷和白嬷嬷都讶然了。即使看过很多次,她们还是会不经意的看呆。
粉雕玉琢的小脸,肌肤若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白皙,两腮微微透出丝红晕,一头青丝梳成宽松的蝴蝶鬓,一缕黑发垂髫在双肩,晶紫色的长裙在阳光下如同一朵并蒂花开。而林傲梅,就似那花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眼前。
她的容貌酷似生母黎芊芊,却比黎芊芊多了一分灵动,一分飘逸。从前世,她便知道自己容貌精致,甚至连林芙蓉都远不如她。或许,这也是林芙蓉那样恨她的原因吧!否则,在地牢三个月,她何以让人每天在自己脸上割一刀呢?
“嬷嬷,早膳备好了吗?”林傲梅的话,让两人同时回过神来:“好了,孙氏早备好了小米粥,在暖炉上温着呢!老奴这就去端来。”白嬷嬷朝厨房走去。
“小姐,今天要是相府来接咱们回去,老奴帮小姐换一身装扮吧!”毕竟,若回相府,小姐可能没有任何庇护,要是这样耀眼的话,容易生出许多事来。
林傲梅明白苗嬷嬷的想法,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是,前世她穿着破旧衣服回去都碍林芙蓉的眼,今生,她偏要让她碍眼到底!
“嬷嬷,不是在每种情况下都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有时,你忍一时,别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而变本加厉;有时,你退一寸,别人就会近一尺,直把你逼进死角,让你无路可退。我知道这次回府必定危机重重,杜柳清会将我视做眼中钉,肉中刺。但是,我不可以逃避,不可以退缩,而是应该先发制人,化被动为主动,这不仅是在为我娘报仇,更是在保护自己,保护你和白嬷嬷啊!”
苗嬷嬷眼中充满了震撼,她无法相信往日里懦弱的小姐竟会说出这番话,而这番话,也彻底点醒了她。
是啊!如果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话,夫人何以会落到那种下场?小姐又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真是老了,糊涂了,伺候夫人那么久,被夫人温和娴静的性格感染,既连往日在宫中的狠厉劲也发不出来了。她的优柔寡断,已经害死了夫人,现在,她决不能让小姐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可以。
“小姐,你说得对。不管发生什么事,老奴也会保护小姐的。”
林傲梅知道苗嬷嬷已经想通了,她也点到为止,至于白嬷嬷,她从不担心。白嬷嬷以前是太医院医女,性格有些急躁,所以她大事几乎都会先问过苗嬷嬷再做。两人都是黎芊芊以前的陪嫁丫鬟,一个会医,一个懂武,黎衡融特别从宫里请旨带出来的,希望她们能保护黎芊芊,谁知,在黎家满门抄斩后,还是被杜柳清趁虚而入。
——————————————————分割线——————————————
未时。
一辆简陋的马车来到邯珥村,上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显然是车夫,女的一身桃粉色长裙,头发梳成双髻,一副丫鬟打扮。
到了刘家大院,女子跳下马车,扯开喉咙:“刘家人呢?都死哪去了,没见相府来接人吗?还不快给本姑娘开门!”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惹来不少人围观。
“谁啊!没见着门上有铁环吗?叫什么叫?叫魂呐!”门内也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大门打开,孙氏一见来人装扮,顿时压低了嗓门:“敢问你们是?”心中存了三分疑虑。
女子的神色,显然很看不起孙氏一副土里土气的模样,不耐烦道:“我们是右相府的人,奉相爷之命,前来接二小姐回府,你还不快去叫二小姐出来,耽误了回府的时辰,你们吃罪的起吗?”
“哎呀!原来是右相府来人啊!民妇眼拙了,姑娘恕罪,民妇这就去请二小姐,姑娘请里面奉茶。”肯定了心中猜测,孙氏喜上眉梢。林丞相如果看到现在的女儿,定会因他们照料周到而给他们一笔不菲的赏赐。孙氏越想心里越甜。
“不用了不用了,叫二小姐出来就行。”女子的手厌恶地摆了摆,心中却想:这破屋,也就那笨蛋小姐才住,她连进都不想进。
“好好好,姑娘稍等、稍等。”孙氏点头哈腰,忙转身跑去里屋唤林傲梅。
————————————分割线——————————————————
“傲梅小姐、傲梅小姐,相府来接人了,快走吧!”人未到,声先至,声音刺耳到差点将林傲梅手中的茶盅震碎。
果然来了!!!!
林傲梅朝苗嬷嬷递了个眼色,苗嬷嬷会意,站到门口,问孙氏道:“相府来人?他们可有持什么凭证证明?马车又是什么样的?”
面对苗嬷嬷的质问。孙氏愣了一会,方才答道:“我、我没见他们持什么凭证。马车,倒挺简陋的。”
“真是笑话!来接堂堂相府的嫡二小姐,可能连相府文凭都不带吗?而且,相府的马车,宽敞舒适不说,外观更是辉煌,窗口还有云鸾花的标志,怎么可能是一辆简陋的马车?相爷为官公正廉明,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外面说不定是与相爷有过节的人派来骗小姐走,借此要挟相爷的,你这样不辨真假,若真出什么事,你有几条命可以抵?”苗嬷嬷厉声训斥。
孙氏听完,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女的确实是丫鬟打扮,可是那马车,却连村里员外的马车都比不上。
没错,外面那些人,一定是假的:“那、那现在怎么办?她们在门外了,怎么办,怎么办?”
孬种!
看着慌得语无伦次的孙氏,白嬷嬷心里暗骂了一声。
“嬷嬷,你随孙婶出去看看吧!”如出谷黄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听了这话,孙氏犹如吃了一粒定心丸。
“是,小姐,老奴这就去。”向林傲梅做了一揖,苗嬷嬷朝门外走去,孙氏赶忙跟上。
苗嬷嬷到了门外,见村里人都聚在门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身破烂不堪,如同用木板勉强拼成的一般,四个车轮子因生锈而变成了暗红色,就连拉车的那匹马,精神荼扉,脸部耷拉,一看便知是一匹饱经风霜的老马。
“都瞎嚷嚷什么?小姐在屋里歇着呢!大白天的,都闲着没事干啊?”苗嬷嬷威严狠厉训斥着众人,所有人都用不认识的眼光看着她,苗嬷嬷待人向来谦和有礼,从来不曾这样强势过,一时间众人竟也都安静了下来。
“哟!苗嬷嬷好生威严啊!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丫鬟打扮的女子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不由得开声讽刺。
“放肆!你是何人?见着本嬷嬷竟然敢不行礼,还如此大声叫唤,假扮右相府之人,到这来撒野,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苗嬷嬷不屑的看了女子一眼。
“行礼?你要本姑娘给你这死老太婆行礼?你是脑子糊涂了吧?”女子夸张的瞪大眼,惊讶道。
“死老太婆?哼!谩骂宫中女官,依律是要掌嘴二十的。本嬷嬷的花名册早已记录在宫廷金册内,堂堂正六品掌事,难道,姑娘不应该行礼吗?还是说,想要掌嘴二十以示惩戒的好?”苗嬷嬷和白嬷嬷当年都是宫中女官,白嬷嬷是从六品医女,苗嬷嬷是正六品掌事,这可不是在胡诌。
“你、你有何凭证证明?而且,不知者无罪,你不能扇我巴掌。”女子已略显慌张。二十巴掌下去,回去后,她一定会沦为右相府所有人的笑柄。
“凭证?就凭你也配看本嬷嬷的官牒吗?不过,见你这么上不得台面,本嬷嬷今天便让你开开眼界。”从怀中掏出一本黄色的小本子,虽已有些年月,但的确是官牒无疑。将官牒打开,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女子不识字,但在左下角看到了一个手纹印,“怎么样?要本嬷嬷拿印泥给你比对一下吗?”
女子愣愣的摇摇头,她见过宫里的官牒,和眼前的一模一样。
“你刚刚说了,不知者无罪,我也不怪罪于你了,但是,你现在知道了吧?”苗嬷嬷扬眉说到。
女子“扑腾”的一声跪地,好多年前在右相府见过苗嬷嬷,她向来都是温顺谦和,从来不曾这样过。所以刚刚看到她的狠厉劲,以为她是在这小山村里狐假虎威,才会忍不住开口讽刺。可是,她真的从来不知道,苗嬷嬷是正六品掌事姑姑,否则,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放肆啊!“奴婢秋水,见过姑姑。”
苗嬷嬷这才收起官牒,慢吞吞的问:“秋水?什么人?本嬷嬷认识你吗?”
秋水当即一愣,急忙说道:“姑姑,我是秋水啊!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啊!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简直是荒唐。夫人生前的四个二等丫鬟通琴、知画、晓书、明琪,哪有什么秋水,你当我老了好糊弄是吧?”苗嬷嬷当然认识秋水,确实是杜柳清的二等丫鬟。
“不是不是,是柳清夫人的丫鬟,奴婢确实是柳清夫人的二等丫鬟啊!”秋水近乎歇斯底里,她不知道苗嬷嬷为什么会不记得她,可是,如果苗嬷嬷不认她,她就接不回二小姐,这可是夫人交给她的任务,而且是个肥差,她务必完成得漂漂亮亮。
“柳清夫人?看来这五年来,继夫人当家,相府是越发没规矩了。夫人?右相府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一个夫人,那就是芊芊夫人,杜柳清,只能叫继夫人,难道都忘了吗?哼!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苗嬷嬷冷嘲热讽。
秋水心中暗暗叫苦,看情形,苗嬷嬷是挖了个坑让她跳,又拿她的话来训她,以报那一讽之仇啊!
“是,是继夫人,奴婢是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秋水。”不管如何,她都要忍辱负重,今天一定要把二小姐接回去,只要能将二小姐无声无息的带回去,这一仗,她便打赢了。
“噢!你这么说,我倒有点印象了,你这次来,是……?”苗嬷嬷一拍脑袋,仿佛刚刚想起秋水这个人。
秋水启唇刚要答话,苗嬷嬷再次开口:“不管怎样,你这丫头也太没规矩了,居然都不进屋向二小姐请安的吗?”
秋水差点没一口气憋死,她故意的,这死老太婆绝对是故意的。
“是,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给二小姐请安。”心上过把瘾,嘴上却不敢放肆,笑话,正六品掌事!就是这村里的县太爷也才正七品,二十巴掌,绝不是嘴上说说。
“嗯,这还差不多,跟我来吧!”苗嬷嬷稍稍满意,转过头望向众人,“大家伙也都散了吧!”
“是!”正六品掌事,足以让众人拜服,众人立刻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