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蓝色蜀锦制成的马车,自右相府平稳上道,外观与寻常普通马车无异,但那头前开路精壮抖擞的马匹,旁边跟车强健威武的护卫,楠木窗口精致火红的云鸾花,却无不在昭示着它的不普通。
林箭澜靠在车内主座,闭眼养神。林傲梅微望向窗外,脑中不停的串连着整件事情。
郁儿的事,与前世出入实在太大,她已经分不清,前世发生的,今世出现的,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
事情好像马上就能想通了,却总有一团迷雾在潜意识里扰乱自己。
前世,詹玄启是在三年后找到了郁儿,城东根本没有什么破旧城隍庙,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是在那里找到的郁儿。
那詹玄启是在哪里找到的郁儿?又为什么要骗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除非…他是想遮掩什么,或者说,他要误导自己什么!
还有,林箭澜会冒先皇大忌私下救助郁儿?
不得不说,这五年,如果林箭澜没有出手相帮,郁儿一个五岁的孩子,又是罪臣之后,要存活下去,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上辈子郁儿活下来了,这辈子,郁儿也活下来了。这辈子是林箭澜救济的,那上辈子呢?也是林箭澜吗?他目的何在?纵容杜柳清害死娘亲,却又冒先皇之大忌暗中救助郁儿,自己到底该怎么看待他?
脑海中一片迷雾茫茫,林傲梅将头靠在软榻上,不觉又想起了当年在黎府的奶娘。
以前在黎府时,人们都称她为李大娘,面目长得和蔼可亲,郁儿幼时和她很是亲密。
她家就住在京都城郊街四巷的狗尾巴胡同里,这么多年,倒也没变。如果郁儿真是她在抚养,想来日子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吁——”石稀勒住缰绳,马儿扬蹄嘶鸣一声,缓缓停下。
狗尾巴胡同是在小巷子里,马车是挤不进去的,所以,剩下的一段路程,众人只得步行进去。
随行护卫都在外候着,好在这个时辰行人并不多,减少了不少麻烦。林箭澜和林傲梅,带着石稀和两位嬷嬷,一行五个人前前后后走进深巷。
小巷很深,但宽度却实在不敢恭维,以至于林傲梅一行人还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就听见小巷深处传出的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你个小扫帚星,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他娘的娶了个女扫把星,还带回来个小扫帚星,你们俩真它妈的是老子克星,你们来了后,老子在风云楼就没赢过一个子!我打死你个扫帚星!打死你!”
听叫骂者浑浑噩噩的语气,似乎还酒过三巡,声音有些踉跄,粗矿难听。
“王巴虎又在发酒疯了吧?那孩子挺俊秀乖巧的,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啊!”一个老妇人闻声跑出来,连手中的铜盆都来不及放下,连连摇头道。
“这王巴虎啊!就是个死没良心的,媳妇走了,连口棺木都没给买,直接一张草席裹起扔了,也不想想这几年他都靠着谁过活的,花自个娘们儿的钱本来就是个孬的,还对人家上打下踹的,简直不把人当人了!”旁边又是一位老农接口道,语气中对王巴虎表示绝大的不满。
“诶,你别说,她媳妇还是命好的,死了一了百了,只可怜了那孩子,多俊啊,这下没了王巴虎的媳妇护着,只怕要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咯,真是可怜……”老妇人惋惜无奈的道,似乎看不过去,想去劝架,又心有余悸。想起前日附近有人去劝,却被王巴虎好一顿臭骂,又被他的一阵耍无赖讹去了两贯钱,顿时打消了念头。
“这有什么办法,只怪那孩子命不好!诶,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过,这个孩子,好像有什么亲戚是京都的大官呢,要这事是真的,王巴虎就等着悔青肠子吧!”听到这里,本来无动于衷的林傲梅猛的驻足。
“不会吧,要是大官,怎么小时候会被巴虎媳妇带回来……哎哟喂——”妇人一句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穿着名贵衣物的芳华少女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力度大得似乎要把自己的手骨给捏碎了。
“大娘,你说的王巴虎的媳妇,是不是姓李?”
“是、是是,是姓李。”妇人忍着痛,结结巴巴的道,看着眼前似九玄天女下凡的美丽少女,只不住的点头,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林傲梅意识到什么,和苗嬷嬷对视一眼,五人不约而同快速的往叫骂声发源处跑去。
小巷深处,王巴虎正抡着一根随手捞起的扁担,叫骂声不绝于耳的同时,更是拼命的往地上的小身影打下去,发出“啪啪啪”清晰的声音,可见下手之重。
小身影卷缩在地上,衣衫褴褛,破裂的衣物上血迹斑斑,露出的手臂和大腿血肉模糊,分不清是干涸的鲜血,还是磨破的皮肉。
扁担依旧毫不犹豫的朝他身上招呼着,他咬紧牙关,始终一声不吭,若非瘦弱的身体颤抖着,都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有气。
“打死你个扫……”又一次高高抡起扁担,这一次却是手起未落,手尚在半空便被拦住。苗嬷嬷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儿,怒火中烧,抬起脚往王巴虎的膝关节重重踢去。王巴虎虽是男的,却不懂武,所用的也不过是蛮力而已,如何比得上苗嬷嬷这种练家子?还没回过神,就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个劲的只会喊饶命。
林傲梅却顾不得这些,从看到黎郁之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已经扑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护在怀里。若非苗嬷嬷拦住王巴虎,此时的一扁担子恐怕就是招呼在林傲梅的身上了。
伸手拨开遮挡在黎郁之脸庞上的头发,看着那张俊秀熟悉的小脸,林傲梅更觉心如刀割,轻轻摇晃着黎郁之,声音发颤:“郁儿、郁儿,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表姐,郁儿——郁儿!”
黎郁之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咬得发白的唇在看见林傲梅的那一刻缓缓松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是力不从心,终是没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郁儿!郁儿!”林傲梅急切的摇晃着黎郁之,见他始终没反应,急声喊道:“白嬷嬷,快过来帮郁儿看看啊,快啊!”
白嬷嬷赶忙应声上前,和石稀一起把黎郁之抬进屋中,轻放在木榻上,细细的查看他的伤势。
白嬷嬷刚接手过黎郁之,林傲梅就在林箭澜脚边猛的跪下,抓住他的衣摆,两行清泪直流,声音凄然诉道:“爹!请爹爹为郁儿作主啊!郁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梅儿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外祖父,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二舅舅,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娘亲啊?郁儿虽是罪臣之后,却也是您的亲外甥,要称您一声姑丈,怎么能如此受人欺凌?”
在相府时,林傲梅落下的泪水,多多少少都含着假意搏可怜招怜惜在里面,而这次,她是真的流泪了,郁儿身上的每一道伤,都犹如一把把利刃割着她的心窝,她的心好痛,真的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