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危机对经济的打击是严重的。首先,它对人们的心理造成致命的打击。一方面,它摧毁了投资者对政府宏观监控的信念。麦道夫骗的都是世界上顶级的人、顶级的机构,包括汇丰银行、诺贝尔奖获得者、大导演斯皮尔伯格,那么华尔街谁还能相信谁?
另一方面,它也摧毁了股东与经营者之间的信任。公司管理人员利用漏洞,将股东所委托他管理的公司,变成了为其自身牟利的工具,显然这是道德所不能接受的。
其次,信用危机已经成为危及资本主义经济的一颗毒瘤。它严重侵蚀经济肌体,使经济大厦基石动摇。克鲁格曼指出:“也许数年之后,人们会说是安然公司而不是‘9“11’事件成了美国社会的巨大转折点。”
信用危机显然没有因为安然和世通的破产而终结,事实上2008年以来的金融危机和目前仍在不断发酵的欧美债务危机,亦可归结为一系列个人、企业、行业、国家信用危机的集中爆发。
随着金融危机的爆发,大量的个人投资者开始赖账,他们拒绝再为他们所购买的房子负责,这是信用丧失的表现。而麦道夫骗局的暴露,亦是信用危机的显现,是信用泛滥的必然结果。那么是什么促成了信用的泛滥呢?
穆勒认为关键在于泡沫。他在令其名扬于世的经济学着作《政治经济学原理》(PrinciplesOfPoliticalEconomy)一书中这样写道:“当泡沫形成后,信用便急剧扩张。患有这种传染病的人不仅比平时更自由地使用信用,而且他们实际上也具有更多的信用,因为他们似乎在赚得巨大的收益。也由于当时流行的一种轻率的爱冒险的情绪,使人们愿意比其他时候更多地提供和取得信用,甚至向没有资格取得信用的人提供信用。”
从这点可见,信用危机的根源在于信用的泛滥,而信用的泛滥又归根于泡沫经济,泡沫经济的根源呢?无疑还在于我们的货币政策。货币之所以泛滥,其根源又在于我们的福利制度,和战争所制造出来的巨额债务。问题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欧美债务一直陷在借新还旧的窠臼里。以美国为例,其数十年主导世界政治经济,国强民富,国民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其债务偿还能力本不成问题,但政客们的民粹主义令各界政府都舍弃了财政解决之道,而依赖于货币政策,也就是通过财政部发债、中央银行印钞、本币贬值、通货膨胀等做法摆脱债务困境。但这一种做法,无疑只会进一步恶化我们本已非常严重恶化的信用了。如果任由其发展,整个世界经济都将因为信用的丧失而全面崩溃。
回归平衡预算
显然要想世界经济可持续地发展,恢复信用至关重要。如前所论,我们当前问题的关键在于债务,而债务形成的一个重要的技术性原因却在于赤字预算。
政府的财政措施包括支出和收入两个层面,政府支出包括国防、教育文化、公共建设、偿付公债利息等项目,收入方面则主要是来源于各种税收及公营事业盈余缴库两大项。当收支相等时,就是预算平衡。从这里我们可看出,平衡预算就是谨慎理财,就是量入为出。在凯恩斯主义诞生以前,它一直被世界各国视为圭臬。
也正是因此,凯恩斯推销他的赤字预算时,遇到了莫大的阻力,经济学家不接受,政客也不理解。当时,罗斯福开足火力大肆抨击胡佛的财政赤字,并承诺一旦当选,会使预算案归于平衡。1935年,凯恩斯在白宫拜访罗斯福,力促他放弃平衡预算,加强介入经济的力度,实施扩张的财政政策。但罗斯福不为所动,并对其商业部长说凯恩斯是数学家,而非政治经济学家。但最后的情况却是——罗斯福虽然表面不承认凯恩斯的预算方案,但实际上却偷偷地采纳了,其表现就是赤字预算。从此,赤字预算跟随凯恩斯主义站上了历史的舞台。
赤字预算,是指财政年度内财政支出超过财政收入的预算模式。在会计制度上一般习惯于将亏损用红笔记录,故而得此一名。在这一政策制度下,政府在制定国家预算时,会经常有意将当年预算支出安排得大于当年预算收入。至于不足的部分,则主要依靠发行国债、向银行透支,以及通过货币融资等方式来应对。
凯恩斯们认为,财政收支平衡不是国家理财的原则,负债多寡也不是衡量一国财政稳定的尺度。资本主义经济之所以陷入了长期萧条和危机,原因在于有效需求不足。国家为了促进充分就业和消除危机,应该积极进行经济干预,采用扩大国家预算支出的方式,建设公共工程,增加政府投资,增加军事订货,支付出口补贴等。国家在施行这些政策时虽然会出现赤字,但可以刺激社会总需求,增加就业,从而增加国民收入,以此来缓解或消除经济危机。
需要说明的是,在凯恩斯之前,赤字在各国事实上也一直存在。但政府不敢像今天这样大言不惭。在当时,赤字还是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一出现赤字,政府就像犯了错的孩子,因为在当时看来,这是不善于理财的结果。而凯恩斯的成就是,让赤字和赤字预算正当化。过去偷偷摸摸的,现在却成了堂而皇之的了。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的理论所造成的麻烦是如此之大。首先,赤字预算的财政政策虽然能够刺激投资,扩大生产能力,但这一政策是用更多的生产过剩的办法来暂时减轻当前的生产过剩。长期扩张积累的后果,必然会导致更猛烈的经济危机的爆发。
其次,财政赤字必然增加政府债务负担,引发财政危机。政府采取赤字预算的前提是必须有足够多的人肯借钱给它,那么既然是借的钱,偿还是迟早的事情。当债务积累到一定程度,而国家本身的收入有限时,偿付危机就会出现。如果赤字额度不大,仅是财政上的入不敷出,也许政府加点税,就能应付过去;但如果赤字额度巨大,那就只能是严重的财政危机和政府信用危机,就像今天欧美国家所发生的那样,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都因此而遭受严重损害。
一旦债务危机到了如此地步,国家不想破产,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让中央银行为自己的债务进行货币融资,也就是美联储的量化宽松。但这样,赤字政策又孕育出了通货膨胀这个怪胎。事实上,我们今天所遇到的种种情况莫不如此:赤字预算→政府无限扩大债务规模,以此迎合选民→大量印刷钞票→通货膨胀,大量错误投资→利率上升,错误投资将被清算,失业率上升→政府为求稳定,承接错误的投资→更大的赤字出现……
我们必须从技术上切断新债务的形成机制,彻底抛弃当前所惯用的,以透支为乐的赤字预算,回归量入为出的平衡预算。我们可清楚地看到,债务与通货膨胀本身存在因果关系,或者说二者间事实上是互为因果的——债务促使通货膨胀发生,而通货膨胀又将进一步恶化债务。也正是因为如此,要想杜绝债务的形成,货币发行的受控也将构成另一个重要的制度保障。
货币体系重归自由银行时代
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PaulVoicker)在1990年的一次演讲中提到,“中央银行被看作和用作政府融资的一种手段”。对于沃尔克的话,我想应该做一些纠正:中央银行不是被看作和用作政府融资的一种手段,而是,事实上它就是!
世界各国政府独占货币的发行权,是实现通货膨胀、惧怕被其他货币驱逐的积极反应。原因很简单,如果一国的货币发行不是独占的、垄断的,那么我们可以做以下推理,假设A发行的货币币值稳定,而其他人发行的币值不稳,那么结果自然是,人们会趋向于接受A发行的货币。长此以往,其他货币将被挤出流通市场。而我们再假定,政府的货币币值是市场流通的货币中最为稳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为了保证其发行的货币不被挤出流通市场,自然不敢随意超发货币实施通货膨胀。
从这点可见,货币的私有化,将是切断通货膨胀的最有利的制度安排。如果政府丧失这个工具,就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资本金匮乏的问题,也无法用它降低或完全消除利率,更无法用它为自己的浪费付账单。
因而,在一个高度私有化的时代,货币被政府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但这种制度安排,却让整个世界即将为之破产。庞大的债务促生巨大的通货膨胀,人们不仅要承担沉重的债务,还要忍受通货膨胀的苦难。当人们在灾难中开始自我反思时,一定会发现中央银行和货币独家发行是造成苦难的原因,届时国家对货币的垄断必然将受到挑战。
严重的通货膨胀率将加速政府货币垄断消失的进程,因为人们会无法容忍政府从自己口袋里窃取更多的财富,无法容忍它制造更大的债务负担,无法容忍它使国家和地球破产。也正是因为如此,国家货币的垄断势必会被打破。
事实上,沃尔克的继任者,那个擅长制造通货膨胀的格林斯潘也曾不得不承认:“21世纪的货币将会回归私人化。”
当务之急:hold住刺激之手
改变社会结构的经济创新是一个漫长的、痛苦的“创造性破坏”过程,它将带来一系列的副作用,如经济增长率降低,失业率暂时偏高。这些副作用会让人坐立不安,于是会有人要求当局将现行的财政和货币政策予以转向。也就是说,他们再次以诸如就业、经济增长恶化会造成社会不稳定为由,要求放开货币增长率、扩大财政刺激力度来保护原有的产业结构。从创造性破坏的角度而言,这才是最值得我们关注和警惕的一种动向。
创造性破坏的过程,如同蛇蜕皮。蛇全身都包裹着鳞片,但这些鳞片是由皮肤最外层的角质层变成的。这些角质鳞不同于鱼鳞,它不能随着身体的长大而长大。到一定时候,角质鳞就成为蛇成长的束缚,蛇必须将这一身皮蜕掉,以此来适应自己的成长。蜕皮的时候,也是它最脆弱的时候,但它不能因此而拒绝蜕皮成长。
同样,我们也不能因为创造性破坏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就拒绝这种破坏。熊彼特曾指出“资本主义成功的本身,就是常常削弱那曾经使它强大起来的结构。”这种结构就如蛇皮。我们必须丢开幻想,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无须蜕皮就能更新生命的蛇,也同样不会存在无须经受破坏的痛苦,就能轻松建立起的新生产体系。
在这个时候,政府如果像2008年那样,再次控制不住自己,不是去保护竞争、保护“创造性破坏”,而是基于维稳,大开货币水龙头,疯狂借债,那么最后的结果只能像日本一样,进一步将原有的产业结构予以固化。那么,有助于打破当下这种困局的新市场、新产品、新服务、新价值,将如同一句空话。那么,我们距离2个、3个日本式的10年失落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