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轩南的抓周之礼,很快便到了。
也许是因为近来气氛太压抑,大家这次都想趁机放松玩乐一下,所以这次的抓周礼搞得特别隆重。
金银珠宝,笔墨纸砚,木头做的刀枪棍棒,除开这些常见的抓周物品,皇上甚至还打造了一把精巧异常的小号龙椅。他最希望的,便是慕轩南能在抓周的时候选择那把象征着巅峰权力的椅子,如此才不枉是太子殿下。
抓周的桌子很大,慕轩南在上面爬啊爬,四周无数道目光紧张地注视着他。
金银珠宝,他视而不见,皇上说,这是他将来会视钱财如粪土,好。
笔墨纸砚,他视而不见,皇上说,这是他将来没有书生酸腐气,好。
刀剑棍棒,他视而不见,皇上说,这是他将来爱民如子,不崇尚暴政,好。
金灿灿的龙椅,他视而不见,皇上脸部肌肉微微有些扭曲,不过依然说,这是他嫌弃这个龙椅太小,等着要去坐真的大的那一张;
直到他在无心大师面前停下,专注地看着无心大师手腕上挂着的那串被道家法力加持过的手镯,皇上的面色这才彻底转黑了。慕轩南,难不成你想不管俗世,早早出家,追求清修去?!
最尴尬的是无心大师。皇子看中了他的手镯,他不敢不给;皇上脸色很难看,他又不敢给。他求助地看向钟宸惜。
钟宸惜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她尊重慕轩南的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人生。
无心大师心中哀叹一声,恋恋不舍地褪下手镯,递给慕轩南。他很高兴地接过,紧紧抓着,一直不停地笑。
皇上却还不死心,他一把抱过慕轩南,把他放到那张真正的龙椅上面:“轩南,你真的不喜欢?”
本来他不指望慕轩南会回答,哪知慕轩南却突然开口,嗓音清脆动听:“没兴趣!”
皇子殿下聪颖异常,如此早就开口说话,本是吉利的好事。然而一句“没兴趣”,抵消了一切利好因素。皇上满脑子就只有没兴趣这三个字,其他的一片空白!
为什么?当他费尽心思,把这一切捧到儿子面前的时候,得来的却是这样让他几欲哭泣的答案?
慕轩南其实也不愿意这样伤父皇的心。只是他一贯喜欢直来直去地表达自己的意志。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遮掩。免得现在假装喜欢,却在今后被父皇发现自己所表现的一切都是假的好。那样的话,父皇会更伤心——长痛不如短痛嘛。
皇上一瞬间有些站立不稳。不过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朕反正只有你一个儿子!这个位置,你不坐也得坐!”这句话与其是对慕轩南说的,还不如说是对在场的其他人说的。
是啊,哪怕慕轩南是个傻子,是白痴,这皇位也是他的。而且兴趣吗,毕竟可以慢慢培养不是吗?没有人天生就喜欢什么。慕轩南还小,好好教育也就是了,说不定今后的某天,当他体会到君临天下的好处,他还舍不得放手那个皇位呐。
一场喜庆隆重的抓周宴就这样不欢而散。皇上拂袖而去,连侍寝的嫔妃都没有点。钟宸惜照例去抱慕轩南回鸦杀堂,却突然手臂一软。
“娘,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钟宸惜道。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时不时会有脱力的现象发生。去找太医看病,太医说是她这段时间精神高度紧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吃不好睡不好的缘故。
她也觉得太医说得有道理,自己应该是太过想念狐九昀了罢。
钟宸惜的这个小插曲,也落入了一边的赵昭仪眼中。她弯了弯嘴角,突然笑得很甜。皇后不解:“妹妹你因何而乐?”
赵昭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神情变得恭敬谦和,敛衽道:“看来是要恭喜姐姐了。”
皇后一头雾水,完全不能明白其中之意。然而赵昭仪拒绝更深入解释:“姐姐勿急,只需等着便是。目前妹妹还不方便说太多。然别的我不敢讲,但太后之位,一定只会是姐姐的。”赵昭仪加重了只这个字。
皇后寝宫。
皇后和国舅正分宾主而坐,享用着极品清茶。
国舅爷看起来倒是怡然自得,皇后却用一种担忧地眼神看着他,道:“你真的还是不肯放弃?家主之位就当真有这么好?如果你肯放弃,我保你今后的荣华富贵,做个一世无忧的闲散国舅爷。”
国舅爷不动声色垂眸反问:“太后之位就当真这么好?娘娘不是也不肯罢休么。”
皇后估计是没想到国舅爷也会这么咄咄逼人起来,愣了一愣,随即冷笑:“看来哥哥的确是找到靠山了啊,也好,随你的便!”狠狠喝了一大口茶,仿佛那茶水跟她有仇,又道,“哥哥,你走着瞧。太后之位,一定只会是我的!”
“为何?我倒现在都还没看出来,娘娘在争夺后位上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娘娘,那慕轩南,可不是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皇后脸蛋染了一层薄怒。她也不知为何,就是莫名其妙地特别相信今天赵昭仪的话。打心底里相信。哪怕赵昭仪从没给她展示过任何的证据。
国舅和皇后的谈话,并不算愉快。想到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妹关系,如今走到争锋相对的这一步,他有些感伤。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国舅爷也是个文艺青年。每到心头难受的时候,他就爱写点东西在纸上。今晚也不例外。他回忆了和妹妹皇后的对话,抒发了自己的苦闷,然后喝了点酒,倒头便睡。
第二天醒来,他想起了昨晚所写,便去找那张纸。然而四处都翻遍了,还是找不到。唤来下人:“你看见一张粉红色的纸笺了么?”国舅爷除了很文艺,还有点骚包,写个感想还用粉红色的纸笺。
下人点点头:“看到了。”
“给我拿过来。”
“那个……爷……”
“嗯?”
“小的以为那个也是寄给狐王爷的信,所以就一并发过去了……”下人嗫嚅道。
“什么?”他每隔几天都要寄信给狐九昀,向他汇报这边的消息。昨天他好像是把要寄给狐九昀的信,和那粉红感想放在一起了。难怪属下早晨发信的时候,就错给一块儿寄送出去了。
他拼命回想了一下自己那篇东西的内容,最后终于确定除了那张纸的颜色有点新鲜以外,其他的都还行,没有透露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算了,八百里加急的信,现在去追也追不回来了。
几日之后,国舅爷受到了狐九昀的回信。前线征战的狐九昀自然是相当忙碌的,听说一向爱干净的他,也不得不接受很多天没办法洗一次澡的事实。因而,他的回信通常相当简明扼要。
而这次,似乎没这么简单——王爷也没有在其他事情上予以置评,反而对国舅的粉红感想特别关注,写了很多。漂亮的行书,洋洋洒洒,看得国舅爷也是心旌动摇。王爷严令国舅爷好好查查,皇后娘娘为什么这么坚信自己能当太后?不是要求,而是命令。
“啧啧,事情一涉及钟宸惜,他就认真了。”国舅爷有些酸溜溜地感叹了几句。
以国舅爷和皇后寝宫中各项人等的关系,自然很容易获悉,皇后如此信心爆棚的来源,竟然是因为先前赵昭仪的一句话。国舅爷对此哭笑不得,自己妹妹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反而脑子越来越不灵光。
那赵昭仪,最是出了名的擅长见风使舵,溜须拍马。那天她估计是看慕轩南惹恼了皇上,所以顺便对皇后奉承了几句而已。无稽之谈,也敢轻信!说不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看来有空也得提醒提醒这个一向骄傲如开屏孔雀的亲妹妹,别太得意忘形!
国舅爷漫不经心地把调查结果发回给了狐九昀,狐九昀也没有再回复。他以为这事儿就应该结束了。直到——
“你说什么?狐九昀丢了前线数万将士,偷偷回朝?!”国舅爷惊得直跳脚。狐九昀不是一向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大毅力之人吗?这次难道要出尔反尔,半途而废?
“爷,先别急。前线形势很好,正是打得难解难分的关键时刻,王爷不可能放弃。而且就算他放弃了回来,皇上能容得下他吗?曾经跟随他的部下能原谅他吗?所以,属下觉得,肯定是本朝这边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王爷都不得不暂时离开前线,亲自回来处理的大事。”
“你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你倒是说说,本朝出啥大事了?我就脚踏着本朝的土地,掌管着一个庞大的消息来源渠道,什么大事连我都不知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属下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国舅爷的话来。的确,到底发生了什么,真让他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