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夜满载而归,毫无疑问独占今日皇家狩猎的鳌头,也正是用实际行动再一次证实了她的秉性与作风。
龙宇翔高坐箭楼,笑容满面、神色欣慰。声音洪亮:“皇后弓马娴熟,武艺超群。我宇拓国母资质出众,非一般女子所能企及。皇后的风采诸位今日都见识到了,如此巾帼红颜,朕今生能够得之何其有幸!摆驾回宫,今晚朕要为皇后举行一场盛大的晚宴!”
围栏中,苏小夜控马高坐于马上无言遥望箭楼上玉树临风、负手而立的伟岸身姿。她身姿飒爽,红袍翩飞,一股英烈之气灼耀的让人不敢直视,火红的身姿披上一层血色夕阳的余晖,有一种惨烈的、凄艳的冷决。
时间仿佛被定格,所有人都静默的瞻仰着这幅刺痛人眼的绝美景致,仿佛河山被黄昏余晖尽情渲染,然而,有一人于灵动之中掌控着气象万千,看那风卷云飞,山河运转。那是一卷描摹大千世界的绚烂画卷!
面对这样的苏小夜,几人欣喜几人嫉恨,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幻幻的情绪都被掩藏在惊愕的表情下,然,各自心中是何滋味,肚子里究竟存藏了多少花花肠子,自然,自知。
咸宁殿。
晚宴上。
宴间君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寸毯寸金的纯白长绒毯上,象征大富大贵的牡丹争艳图开得惟妙惟肖,恣意盎然,映衬着绒毯上舞姿妖娆的舞姬们越发神采飞扬,娇艳欲滴,姣好的容颜令连大殿中央那五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
龙宇翔与苏小夜并肩坐在上座,殿下一干文臣武将以及众多后宫的莺莺燕燕各据各位。华美服饰色彩斑斓、争相斗艳,使得古典青殿焕发生机,活力盎然,尽显泱泱大气。
无疑,这次晚宴排场隆重,办的极尽奢华、成功。
苏小夜眉目如画、神情冷淡而清明,淡漠而凝重的轻拈夜光酒杯,杯中美酒如猩红血液,在她指间缓缓摇晃。
“皇后觉得很无聊吗?朕见你这个姿势躺了好长时间了。”龙宇翔手拈酒杯,慵懒的向苏小夜这边靠过来,贴近苏小夜的面颊,眨眼望了望她的绝美侧脸,剑眉一挑,邪魅笑问。
“本宫该谢谢皇上的这片心意,皇上劳神费思特意为本宫举办这次奢华的晚宴,本宫受宠若惊了。”苏小夜回答的淡漠有礼,冰冷的气息浇灭了龙宇翔心中升起的氤氲暖气。
俊朗的面容微微染上一层寒霜,龙宇翔剑眉颦起,语气中有深深地无奈与落寞:“皇后非得要用这种态度跟朕说话吗?朕自知以前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难道皇后就不能尽释前嫌,用一个端正的态度面对朕吗?”
“皇上误会本宫了。本宫只是尽自己该有的礼数。皇上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本宫与你不过是合作伙伴。这一点,务必请皇上放在第一位。”苏小夜唇角凝笑,然,眸底冷清一片。抬眼瞥了瞥龙宇翔,举杯轻抿一口红酒,闭目略回味。
“夜儿……”龙宇翔倏地伸手握住旁边纤细莹白的柔荑。一股冰凉沁骨的感触顿时传遍全体。
苏小夜蓦然一惊,想要收回手臂,不想,龙宇翔握得更加牢固,挣扎了好几下,终是没能挣脱。
苏小夜顿时面罩寒霜,清泠的眸子有丝丝寒气升腾,凌厉的瞪着龙宇翔,冷然道:“放手。”
龙宇翔轻轻拧了拧眉,眸光流转,若无其事的凝睇着苏小夜,自顾自温声道,“你的手始终如此冰凉,怕是有些不正常,回去请太医瞧瞧。”
“我让你放手!”苏小夜有些咬牙切齿,寒气在二人周围迅速蔓延,所到之处皆可生霜。
“哎……”龙宇翔无声的叹息,默默抽回自己宽厚温热的大掌,目光定定的望着苏小夜,心下郑重道:夜儿,终有一天,我会牢牢牵住你的手,这辈子都不会放开……
苏小夜唇角扬起一丝不屑的弧度,轻哼一声,扭头扫了一眼殿下漫漫起舞的舞姬,猛然仰头灌下一大口红酒,有些气急败坏的将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身体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眼神盯着殿下一个方向,再没有其他动作。
龙宇翔长吁一口气,仰头灌下一口酒,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有些泛白。
低敛下寒澈幽深的眸子,心中坚定道:朕不急,朕等得起。
蓦地‘啪啪’几声,龙宇翔拍掌打断殿中的喧闹。丝竹引弦之乐顿时停下,舞姬们干脆利索的恭敬地拜下听候吩咐,大臣们以及后宫众妃也停杯顿盏,扭头望向座上。
龙宇翔随意的挥挥手,一干花枝招展的舞姬莲步轻移纷纷退了下去。
“朕今日借此机会向诸位宣布三件事。”龙宇翔端然跌坐,脊背挺得笔直,眼神犀利如电,如鹰隼一般注视着殿下。
他声音清朗洪亮,“其一,皇后入宫已然半年有余。这些时日以来,皇后代朕管制后宫、沙场练兵,极尽贤后之责,朕深为感动。特于此日,将我朝凤印交予皇后掌管,日后,不管是国事、家事,但凡朕处理的事务都无需避讳皇后,并特许皇后可以随便出入皇宫的任何一处地方,包括——圣嗣堂。”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但凡朕处理的事务都无需避讳皇后’?那岂不是默许了后宫可以干政。还有,圣嗣堂是何地方?那可是供奉宇拓历代祖皇的灵祠,宇拓全国上下,有资格进出那种地方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当朝的皇上,除了皇上,就连储君都不得踏进半步。然而,今日却特许于皇后,这就等于在一定程度上,默认了皇后与皇上是平等的地位。
一朝之中有两个地位相等的人,那岂不是否定了皇权的至高无上,这种违背先制,惊世骇俗的举措,泱泱天下,宇拓敢称第二,那便无处敢称第一了。
“皇上!此举万万使不得!”御史大夫第一个从惊愕中回过神儿来,忙不迭的起身出列,跪拜在殿下阻劝,神情诚惶诚恐。“皇上,皇后娘娘虽然英武盖世,巾帼不让须眉。但皇后身份毕竟是后宫中人,自古后宫中人只能是唯圣上独尊,平日私下里辅佐皇上处理朝政还无可厚非,但若是将皇后的地位提到与天子并列,那恐将遭到天下人的非议,此举背道悖论,天理不容啊!望请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左相此时也起身出列,跪在御史大夫身旁,意有所指阻劝道:“皇上,就算是您平日里再怎么宠爱皇后,但此举万不可践行。后宫帷幄掌政,若是一个不慎必会引起大乱。自古宦官专权、外戚专政的悲剧不胜枚举,那是亡国之兆啊!”
右相苏景涛听闻此言愤愤一哼,甩袖上前道:“老臣也觉此举不妥。皇上怎能为了后宫一人乱了法制。自古,帝王不该专宠,若是皇上沉迷于后宫佳人魅惑之下,那也无异于桀纣。此乃昏君所为,臣等极力反对!”
“臣附议”一干大臣纷纷拜倒,殿上气氛陡然陷入诡异境地。
龙宇翔面不改色,依然是端然跌坐、八风不动。
他轻笑,笑得倨傲不训,邪魅惑人。唇角的弧度高高扬起,不是欣慰而是鄙夷与讥诮。
“朕向来不拘泥于陈规旧习。宇拓正应该唯贤是用,唯才是举。凡是有功于宇拓、有功于朝廷的人,朕都将会给他加官进爵,给予重赏。皇后的才华与功绩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朕给予皇后一点小小的嘉奖难道不应该吗?你们平日里做了一点点小功德都要宣扬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巴不得、亟亟得找朕来要赏,你们如此争名夺利,不耻于自己的行为,如今又有何颜面指责朕的不是?朕就是要给皇后最好的、最高的赏赐,朕倒要看看,你们能将朕如何?”龙宇翔猛地一拍桌子,夜光酒杯顷刻被震得粉碎,猩红的液体溅洒了一地。他语气森寒冷硬,直逼得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俯身低头,不敢直视龙颜。
官场上老道奸猾的大臣们此时已然嗅出一丝异样的气味,皇上终于要爆发了。
景辉帝自登基之后一直都被丞相挟持着,世人都道是皇上昏庸无能,胸无大志,沉溺酒色,终归是要做亡国之君的。然而他不动声色,一直隐忍这么多年。莫非正是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皇上今日当着众臣的面子如此奚落当朝重臣,语言犀利、刻薄、无情,这是曾经从未见过的情况。莫非,眼下的帝君已然做好了清除一统大业障碍的万全准备?这条盘亘了多年的猛龙真的要飞出洞穴,亲手掌控天下局势了吗?看来一场风云,正在酝酿,气势必定磅礴浩荡,一发而难以收拾!
再看殿上跪拜的群臣,一个个脸色阴沉,难看之极。一些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自恃其大的老臣,此时额头青筋暴露,嘴角抽搐。他们素来不将皇帝小儿放在眼里,此时竟然还被他当堂数落,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
“皇上!老臣衷心劝告都是为了宇拓、为了江山!皇上如此执意、任性妄为,老臣胆敢断言,亡宇拓者必为你龙宇翔!”右相苏景涛‘噌’的一下站起身,直直的挺立于殿上,怒目瞪着座上的龙宇翔,恨的是咬牙切齿。
“哈哈哈”龙宇翔怒极反笑,寒澈的眸子定定盯着殿下之人,面色阴鸷,声线冷然,意有所指,“右相大人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右相既然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妨继续下去,朕倒真想听听右相大人再亲口说些别的什么……”
“你!”苏景涛气结,枯瘦的手指颤颤的指着龙宇翔。
反就反了!老夫有精兵强援在手,岂会怕了你这毛头小子?
长袖一甩,手指遥指龙宇翔,提气喝道:“皇帝小儿,老夫已然容让你好些时日了,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上面对老夫颐指气使吗?宇拓在你的手中国势每况愈下、日泻千里,你这皇帝做的令天下百姓失望透顶!老夫若不取而代之,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老夫就自觉有愧于苍天!老夫相信,天下仁人志士都如愿得见推翻你这个昏庸无能的愚帝,你就不配坐在上面!”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劈下一记撼雷,震得众人脑袋晕晕,踉跄难稳要变天了!
“老奸贼!这些话怕是早已在你心里酝酿好些年了吧?”此时相较于殿下怒发冲冠的苏景涛,龙宇翔倒显得淡定多了。他唇角噙着冷笑,凉入脊骨,危险地半眯起眼睛,语气幽幽却气势骇人,“父皇在世时,也待你不薄。临终前嘱咐你让你辅佐新君稳固江山。可是,你掌握了实权之后又是怎么做的?自朕登基以来,你就处处钳制于朕,凭借你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优势阻隔朕亲政。暗地里背着朕囤积自己的势力,想要将朕除去,将龙家的江山改换成你们苏家。苏景涛,你狼子野心,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此时竟然还敢在朝堂之上信口雌黄,为了你的野心权欲捏造大义之言。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给自己以下犯上、弑君夺权的卑劣行径找个蛊惑众人的借口。你这个伪君子,道貌岸然的老贼,朕若是不杀你,就对不起皇家的列祖列宗!”
“哼!是又怎样?毛头小儿切莫妄言。想杀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苏景涛有恃无恐,冷冷一哼,转眼扫视了一眼全殿,脸上笑得像只狐狸,“这大殿之内,多半都是老夫的党羽,你已然是孤家寡人了,还在那死撑什么?”
龙宇翔脸色随即又沉下几分,不错,反叛党的势力数量确实远远超出于保皇党。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就算他极力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有办法。
苏景涛脸上渐渐扬起得意之色,转身对神色各异的众臣扬言道:“如今局势就在眼前,你们跟着老夫,老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若是你们冥顽不灵、执意要追随这个昏君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赤裸裸的威胁!明目张胆的诱叛!
众人脸色顿时面如黄土,惊恐惶惶不知所措。抬头望了望苏景涛又望了望龙宇翔,一个是势单力薄的真命天子,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反叛老臣。这……究竟该站在哪一边呢?
众人神色焦急,额汗淋漓。心下都明白,今日若是错选了一步,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后悔了呀!这一脚踏出去,究竟是踏上锦程还是亡道,生死就在此一举了。
殿上陷入一片僵持状态。
后宫众妃早已经吓得花容失色,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苏景涛与苏虹影得意洋洋的高昂着头颅挺立于殿上,目露不屑与轻蔑的瞥着龙宇翔。
龙宇翔面如表情,神色森寒,冷冷的盯着殿下形形色色的人的反应。他呼吸压抑而沉敛,浑身蓄势待发的魄力,直让身旁的苏小夜都不禁感觉到压力。
此时正是剑拔弩张之势,然而殿中只有一人清幽闲淡的独自品酒。
苏小夜轻拈酒杯,慵懒清贵的斜躺在椅子上,眼眸中气韵琉璃,眉宇间风华正茂,她始终一言不发,悠然幽幽的静观这场风云变幻,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纠纷,而她只活在自己的小小一片清幽天地下。
就这样沉寂了半饷。终于有人开始抉择了!
一个无名官吏悄悄挪动身子,渐渐向苏景涛旁边靠拢。有一个带头之后,犹如一根火柴扔进了汽油桶中,顿时燃起一片火光。众人纷纷起身,窸窸窣窣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该选得早已经选好了。
再看殿上格局。苏家父子身边簇拥了好大一片人头。而龙宇翔脚下却只站了稀稀疏疏几个人。跪在殿中央的御史大夫柳靖和左相张贵忠却迟迟未动。
“张丞相,你难道要自立门户,分地割据独占一方吗?”苏景涛笑得极其轻蔑与讥笑,甚至是有些幸灾乐祸。
张国忠静静地凝望了苏景涛一阵,有深深地望了望龙宇翔,最后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下了决心似的,不急不慢的站起身,坚定地走到苏景涛身边。
苏小夜清晰地察觉身旁的龙宇翔隐隐遏制的暴怒。不动声色的转眸扫了他一眼,但见他脸色阴鸷到了极点,唇角紧抿,额头青筋突兀,隐隐跳动。
苏小夜心底惋叹一声:张左相啊,你终究是选错了。
可是,情况突变!
只见张贵忠深沉的走到苏景涛面前,正当苏景涛得意忘形之时——
“呸!”一口唾沫啐到了苏景涛脸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张国忠破口大骂:“你这个不忠不义、不知羞耻的老贼,胆敢谋反大逆不道必遭天谴!你,不得好死!哼!”愤愤的甩袖,大踏步走到殿前,深深一拜,“皇上!老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誓死效忠,力助我皇铲除叛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爱卿这份心意,朕心领了。请起吧。”龙宇翔面色稍稍缓和一下,抬手虚扶一把,转而望向最后一人御史大夫,“柳爱卿,你是想站到朕面前呢,还是想让朕的侍卫抬着出去?”
卑鄙!苏小夜在心里笑骂。
这分明是威胁嘛!若不投靠于你,便只得被侍卫们抬着尸首出去了。他能不珍惜生命?苏小夜可不相信,素来以文弱迂腐著称的御史大夫会有心谋反,就这么急着去拜见阎王。
哎,人家迟迟未动,那是因为人家早就吓傻了,四肢瘫软早就动不了了。没看见人家屁股底下一滩尿水吗?都吓得尿裤子了,你这个腹黑的龙宇翔还不放过人家,竟然拿话刺激他。
“老臣……老……老臣……愿……效忠,效忠……皇……皇上……求,求皇上饶,饶老臣……一命吧……”柳靖舌头打结,一身体得得瑟瑟抖得像筛糠。听他说完一句话,待明白过来是何意之后,已然耗费了许多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