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凉了,苏小夜身体内的寒毒也越来越容易发作了。夜凉露重,心凉难眠。披衣下床,映着清冷的月光来到窗前。
仰头望暗漠的苍穹,寂寥空旷,像是一个永久解不开的迷。苍白的月亮静静地挂在树梢,满天繁星冷清闪烁,遥远的,落寞的,孤寂的。
忽然,一只白鸽从月中划过,悄然无声的落在苏小夜窗前。
苏小夜清泠的眸色一深,伸手捉住鸽身,取下捆绑在鸽子腿上的竹筒。转身,弹指一出,顿时书案上的烛台燃亮了火花。
不紧不慢的踱到书案前坐下,拆开信,将之平放在桌案上,抬手在笔架上取下紫毫,沾着墨砚中特别的墨汁轻轻地在纸张上涂了一层墨汁。顿时,洁白的纸张上显现出几行隽永的小楷。
她拈起纸张,在昏弱的烛光下细看后便把纸张付之一炬。
她慵懒的靠在贵妃椅上,不悲不喜,淡定如山。眉宇间的清辉流光溢彩,清泠的眸子映着跳跃闪烁的烛光忽明忽暗。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爆破的‘噼里啪啦’声。
梦柯传报,近日有大批外族商人来京。京城中崛起了一大批外族人建办的酒楼、妓馆。由于他们的民俗风格与京城迥异,所以,一些追求新颖刺激的老百姓尤其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整日光顾他们的餐饮娱乐场所,使得枯骨山业下的聚贤楼和梦影苑受到巨大的冲击,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进账的数目直线下滑,远远少于先前。
这怎么可以!皇城的聚贤酒楼和梦影妓馆是枯骨山业下最大也是最主要的赚钱工具,是她设在各个地方的酒楼、妓馆的总部,它们可支撑着很大一部分枯骨山的财政收入。若是它们受到冲击、不景气,那么枯骨山的财路来源就会受到影响,她尚未实现的宏大愿望就会泡汤了。
不行!绝对不行!敢在她苏小夜的地盘上争抢她的生意,她岂会置之不顾,坐视不管?
清泠的眸子染上一层寒霜,微微握了握纤细有力的手指,她对无尘大师说过,她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努力去抢。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想做的事,就算是逆天行道,她也要奋力一搏,不死不休。
展开一张大纸,苏小夜提起一支细小紫毫,伏案写画。她写画得很用心,仿佛每一笔都凝聚了自己的心血,每一画都蕴含着她宏伟的梦想。清幽的墨汁洋洋洒洒深邃博大地绽放在洁白的纸张上,犹如雪地里绽放的墨梅,墨香飘逸,盈满小小的一室。
不知过了多久,鸡鸣三声,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温和的朝阳爬出地平线,在这片大地上洒下浅淡的光辉。清晨的凉风吹过,案上的纸张被微微掀起一角,未干的墨汁晕开一片,沾到纤细莹白的玉手上,像一颗黑痣,格外耀眼。
苏小夜勾画完最后一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反手放下紫毫,认真端详着自己为之忙碌一夜的工程,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小姐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啊?”青儿推门进来,却见苏小夜坐在书案旁出神。
“青儿,本宫的寒毒又发作了。现在头晕的厉害,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没有我的传唤任何人不许来打扰。”苏小夜虚弱的抬头望着青儿吩咐。
“小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小姐,您快到床上躺着,青儿这就去传太医。”瞧见苏小夜苍白憔悴的小脸,青儿顿时慌了,急忙上前搀扶苏小夜。
“呵呵,傻丫头,还叫什么太医,别忘了本宫自己就是个医者。”苏小夜轻笑打趣,挥手道:“本宫的身子自己清楚,不碍事的。只是一宿没睡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下去吧,记住,不要来打扰我哦。”
“小姐,真得不用请太医吗?青儿看你脸色好苍白啊。小姐,你就别安慰青儿了,其实青儿都知道,天一凉你就睡不好。小姐试药把自个儿身子试坏了,自己身为医者还这么不小心。哎……青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小姐你呀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别的娘娘稍稍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娇滴滴的卧床休养,太医院也忙个不停。可是,小姐你,你身子都中了这么深的毒,你也从不请太医。小姐呀,青儿见你整夜受折磨,青儿心里也不好受啊。”青儿哀怨又无奈的瞋着笑得清浅淡然的苏小夜,说着说着心疼的差点儿掉眼泪。
“青儿呀,看来本宫该给你找个人家早点嫁出去了……”苏小夜清泠的眸子泛着点点戏谑的笑意。
“啊?啊,不!小姐,青儿不要离开你。求求小姐不要把青儿赶走,青儿想要陪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侍候小姐。请小姐不要赶青儿走……呜呜呜……”青儿错愕片刻,忽然‘扑腾’一声跪在苏小夜身边,一脸急色的哀求,泪珠子如断线的珍珠,‘噼噼啪啪’的往下掉。
“哈哈哈哈……青儿,本宫看你越来越像老太婆了,才想着把你嫁出去。难不成你要让本宫将你这个老太婆禁锢在身边一辈子?”苏小夜拉起青儿,笑得有点像狐狸。
“青儿老吗?青儿也才比小姐你大几岁而已。”青儿泪光盈盈,听见苏小夜这么说,疑惑的摸着自己光洁的脸颊,“青儿刚照过镜子,脸上可没有皱纹。”
“谁说不是老太婆?只有老太婆才像你这样,整天絮絮叨叨罗嗦个不停。咦?本宫以后不妨叫你小老太儿,怎么样?”苏小夜眨巴着眼睛,瞪着刚刚醒悟过来的青儿,抿唇忍住笑。
“啊呀!小姐,你竟然拿青儿开玩笑,你取笑青儿!”青儿小嘴一翘,羞恼的一跺小脚,转身生闷气。
“哈哈哈……好了好了,本宫只是说笑而已。青儿最漂亮了,怎么会是老太婆呢。好了啦,不要生气了。嗯?”某女赶紧哄劝,可某人已然气得鼓鼓的。
“怎么,还真生气了?哎……青儿进宫以来还没有出去玩过吧。本宫今日带你出去逛逛作为致歉,如何?”苏小夜甩了甩衣袖,甜言蜜语不好使,她就采取诱惑政策。
“真的?小姐说话可算话?”某丫头变脸的速度比翻书页还快,刚才还云雨磅礴,一转眼就阳光灿烂了。
“本宫何时说话不算了?”某女坦然大方的靠在椅背上,淡淡白了一眼激动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青儿,挑眉反问。
“嘿嘿嘿,小姐自然是说一不二。那青儿这就去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出发!”某丫头欢呼雀跃,一蹦三尺高。终于有机会出去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了,对于她这个被禁锢在宫中不得随便外出的小丫头来说,无异于天大的恩赐,能不兴奋吗?
“呵呵,本宫这个身份出去不方便,咱们要乔装打扮一下。先过来帮本宫梳妆。”苏小夜宠溺的望着她泛红的小脸。这丫头一听说出宫比领到了月银还激动。
苏小夜主仆俩化妆完毕。秘密吩咐好利来准备一辆马车,悄悄地从后门出了宫。
“神仙!神仙!哎哎哎快看!真的是神仙呐!神仙下凡了!”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出现了一声惊呼。
只见,一袭颀长身影,玉树临风,月白长袍,华贵高雅。头戴金冠,手持折扇,腰挂明玦,玉面朱唇,眼眸清泠温润,熠熠有神,顾盼生辉。时不时的与身边的小侍从低语谈笑,优雅从容的走在街道之上,飘逸俊朗,气质华贵。
此人闻声微微回眸,冲着那个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路人甲明灿一笑。路人甲顿时感觉眼前有好多星星在闪耀,摇摇晃晃就要晕倒,却被他身后的路人乙扶住了。
“真的是神仙耶……”路人乙痴痴地望着街中央的人影,蓦地一顿,“不对,神仙怎么会冲着我们笑呢?那一定是谁家的公子。”
“那会是谁家的公子啊?真是风神俊秀啊!跟神子一般。哎?不会是你眼花了吧,错把谪仙当凡人了?”路人甲伸长脖子,不敢置信的盯着那袭人影,使劲的用胳膊肘捅旁边的路人乙。
“哎呀,你别晃我,让我再好好瞧瞧……这公子究竟是神仙还是凡人啊?”路人乙拧起眉心,痴痴地望着从自己身边悠然经过的公子,使劲的掐了一把路人甲。
“哎呦!你掐我干嘛?”路人甲暴跳如雷,冲着路人乙大吼。
“疼不疼?”路人乙扭头真诚的问道。
“废话!我掐你试试疼不疼!”路人甲没好气的白了路人乙一眼,轻揉着自己红肿一片的胳膊。
“啊……原来不是做梦啊,公子真的是凡人啊……”路人乙由衷的慨叹。
然后二人相觑一眼,一致扭头去追寻那抹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人影……
“小姐,他们把你当成神仙了呢。”青儿易容的小侍从贴上一身男装改头换面的苏小夜,掩嘴低笑。
“青儿注意你的用词,在外要叫我‘公子’,不可落人口实、泄露了身份。”苏小夜轻摇折扇,斜睨着青儿温柔的训示。
“是,公子,青儿知错了。公子,咱们先去哪里呢?”青儿装模作样的作揖行礼。四下里望了望纵横交错的道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脚。
“本公子听说京城中新开了许多酒楼、妓馆的,据说卖座很好,咱们此行决不能错过这种好地方。”苏小夜笑得高深莫测,‘啪’的一声合上折扇,抬脚就往人多的方向走。
“哎”青儿赶紧拉住自家小姐,“公子,酒楼可以去,妓馆那种地方可不是咱们能去的。我们还是先去吃点饭,然后再逛会儿街买点东西,就该回去了。”
青儿一听到苏小夜要去妓馆,老太婆的本性一下子就上来了。古代那么封建,女子岂可擅入烟花之地?别说是女子,就连老实本分的男人都不得进去寻欢作乐,那可是受人耻笑的。
苏小夜嘴角轻笑,邪气的望着刚想打开话匣子的青儿,连忙截住她欲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的唠叨:“对,咱们确实是该先吃点饭,本公子现在都有点饿得慌了。”其后心里补充:等吃饱了喝足了,再去妓馆。
二人随着吃饭的人流来到一家酒楼前。此酒楼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楼门头上挂着一块匾,上面赫然写着‘天下第一楼’。
苏小夜唇角掀起一丝别有深意的微笑。天下第一楼吗?呵,好大的口气!等着吧,半月之内我就要你成为‘倒数第一楼’!
“掌柜的,给我家公子开一间雅舍。”青儿进去在柜台前抛下一锭银子叫道。
“哟,这位小爷您来的正巧,本店只剩下最后一间雅舍了,快二楼请。您要是晚来一会儿,怕就坐不上了。”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八字胡,圆小眼,精明老练,圆滑世故。伸手将银子收入柜中,微笑着迎上前,略一打量了苏小夜一眼,转身引着二人上了二楼。
苏小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店面,当真是座无虚席。
古香古色的蒙古草原气息,桌椅都要比别处的酒楼矮上许多。楼中央是个高高的圆台,上面正坐有一个粗犷的汉子,潇狂肆野的拉马头琴。其菜色尽是蒙古风味,奶酒、羊肉香气扑鼻。
苏小夜刚坐下,正想开口点菜。谁知一个小子上了楼,在掌柜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那掌柜的脸色一变,转过来对我歉然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了。这间包间一直是为那位爷预备的,刚才小的以为爷不来了,所以才……真是对不住了,公子。”
苏小夜按他说的方向冷冷地望过去,带着不屑与玩味,直直望进她自以为那个纨绔子弟的瞳孔深处。可才一定神,便觉察到那双眼睛的主人妖诡独特之处。
那双瞳眸浅紫蛊惑,银耀诡异。暗沉如薄暮私语,明晰似月华照身。一袭看似普通的深色长衫,腰间却环绕着难得一见的绘了奇特图腾的镶金玉带。英霸的脸上浓黑秀逸的长眉斜扫入随意披散的长发里。一双黑耀石般深色眼眸正霸气而不失好奇地审视着苏小夜。
气势高贵,而且周身萦绕着危险气息。
苏小夜微微一愣,心下大赞: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呢。
唇边笑容可掬,清浅淡漠,温雅疏离的望着那男子,语气清洌自然:“四海之内皆兄弟。我相信这位公子明白先来后到之理,莫要为了一个座位而彼此伤了和气。”
刚刚与掌柜的说话的小子闻言冷着一张脸严厉地看着苏小夜,威胁道:“我家公子何等身份,怎会轮到让位给你这小子,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免得我动手!”
苏小夜不怒反笑,突然荡出异常妖媚的笑容,冷冽地开口:“是嘛?若是我执意不让呢?我不管这位爷是什么人,俗话说,来者皆是客,不分贵贱吧。再说,有朋自远方来,相聚一起如若还分贵贱,这里的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掌柜的见苏小夜态度坚决,满脸难色。只好望向那个相貌冷峻的侍卫型人物,只见他愤愤道:“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就要拔刀向苏小夜冲过去。
苏小夜浅柔一笑透着鄙夷:不知好歹的家伙。
正要出手教训一下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谁知那人突然开口:“穆图,不得无理。”
妖诡男子凝睇着苏小夜,蓦地一笑,冰冷彻骨,眼眸里根本没有任何笑意:“刚刚这位公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如果兄台不嫌弃,不如同喝一杯。”
苏小夜嘴角笑意不减,清泠的眸子淡淡瞥了一眼那人,随意挥手一让:“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公子……”青儿有些担忧的拉着苏小夜的胳膊。
扭头对她安抚一笑,淡漠的目光迎上那人沉暗的紫眸:“阁下的这双眼睛很特别……”略一停顿,瞥见那人眼眸中泛起的杀意,倏地一笑,如幽兰静开,“却是很美丽。”
那人浑身一僵,低头掩下眼中忽然泛起的异样,轻笑一声,“多谢。”
“在下是第一次前来这‘天下第一楼’,对店里的菜色不甚了解。阁下常来,还是请阁下代为点菜吧。”苏小夜微笑着望着那人,可眼底却是清冷一片。此人举手投足间尊贵霸气,而且呼吸沉缓绵长,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
那人只微微颔首,扭头对掌柜的简单吩咐一句:“按老规矩上菜。”
掌柜的恭敬一礼,深望了苏小夜一眼,速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丰盛的酒菜便端了上来。
好奇怪……她不曾见过有哪家掌柜的会对一个客官如此毕恭毕敬。忽然,一个闪念在脑海中闪过:莫非……
几杯酒下肚,俩人已经熟络起来,他身上的防备和冰冷也渐渐消失不见。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相识啊!
“在下毅穆倾,不知公子怎么称呼?”那人问道。
“在下云游四海并无姓名。只因生性冷清。因此,世人才给在下取个虚名,唤作‘月华公子’。”苏小夜张口胡诌,答得是得心应手。
青儿静立于一旁嘴角可疑的抽了抽,深抿薄唇,憋笑得满脸通红。
“月华公子……呵呵,公子当真是人如其名,清雅华贵。”毅穆倾似笑非笑的望着苏小夜,“不知公子听说没有,对面那条花街今晚可有好戏上演。京城最红的烟雨楼今日新来了一个天仙般的姑娘。说是要为这个花魁举行一场亮相仪式。不知公子是否有意与在下一起观赏美人儿?”
“哦?毅兄口中的烟雨楼可是近日外族人新开的那间妓馆?那敢情好啊!本公子最喜欢凑热闹。既然是新来的花魁,本公子定要见上一见,与兄台把酒畅饮,共听美人儿唱曲儿。人生若此,岂不快哉?”听到烟雨楼,苏小夜眼睛晶亮,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嘴角的轻笑似乎有点凛冽有点无情。
“公子……”青儿一听急了,暗地里拉着苏小夜的衣角,小声叫唤。怎么能让堂堂皇后进青楼呢,皇上若是知道了,非得扒了她的皮不行!
“青儿无碍。本公子只是去看个热闹。再说,有毅兄相伴,不会出什么事的。是吧,毅兄?”苏小夜给青儿使了个眼色,扭头对毅穆倾笑道。
“呵呵呵,这位小公子怕是从来没有去过青楼,不然此时怎会脸红?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男人嘛,若是不常去青楼转转,你会发现你将失去很多有趣的事情。”毅穆倾望着青儿炯红的小脸拍手大笑。戏谑的对青儿眨了眨眼睛,如愿的看见青儿的脸色又红了几分。
苏小夜见青儿羞恼难耐,慌忙轻笑着为她解围:“毅兄就不要再拿他开玩笑了。平日里本公子上青楼都是将他安置在家,从不带去的。青儿敦厚老实,那种地方他应付不来。”
“罢罢罢。今日不妨带去让他长长见识,这么大的男人了,也该享受一下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了。”毅穆倾轻啜了一口,笑得邪气魅惑。
苏小夜但笑不语,举杯岔开话题,与毅穆倾海说胡侃。不管二人各自心中掩藏着什么,也不管二人是虚情还是假意,总之,这顿饭两人称兄道弟,聊得相当投机。
从‘天下第一楼’出来的时候,天色微微昏暗下来,夜幕降临,街上似乎更加热闹起来。经夜晚的凉风一吹,两人的酒意都清醒过来。
“贤弟,烟雨楼开彩的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赶紧过去吧。”毅穆倾道。
旁边似乎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青儿悄悄拉着苏小夜的衣角轻声说:“公子,时候不早了……”
苏小夜与毅穆倾相视一笑,对青儿凄凄可怜的眼神选择暂时性失明,与毅穆倾齐肩向烟雨楼行去。
弱水三千巷,杏花烟雨楼。这地方是男人的温柔乡、美人窝,当然,也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这里有最醇的美酒,有最香的菜肴,最周到的服务,当然也有最销魂的美人。
一句话,只要你有钱,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为你办到!
才到门口就有一干佳丽美眉在那招揽路过的公子老爷们。
苏小夜与毅穆倾一起风姿卓越的踏进烟雨楼大门,风光无限,引来不少侧目。一楼大堂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紫眸少年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便隐然有一种平视王侯的气概。或许,他本身就是王候。
其身旁的月白少年清华似月,温润如玉,他神情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整个人流溢着一种出尘的绝代风华。
跟在后面的青儿拽着苏小夜的衣袖几次欲提醒。可某人根本熟视无睹。她知道她要说一个女孩家怎么能进这种地方,她也真想敲破她的脑袋,告诉她,她们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
很快老鸨就风情万种地迎上来,“哎哟,几位爷,快点进来,我们这的姑娘可全都是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啊。”
苏小夜被她身上浓厚的粉脂味冲得头有些晕,定了定神,朗声道:“我们今个儿是冲着你们新来的花魁来的”随手扔给她一锭银子,“我们可是贵客,快点带我们去见那个传言里的美人吧。”苏小夜暧昧一笑,有些色迷迷的望着老鸨。
她接过银子,貌似不经意的瞥了瞥毅穆倾,明了地娇媚一笑,不过在她那张老脸上几乎把浓妆上的粉挤成一团了。
苏小夜笑得讪讪,向旁边一瞄,毅穆倾正眼神别有用意的望着老鸨。
苏小夜敛眸,嘴角浮现一丝了然轻笑,很多事是不需要言明的。
“这位爷,不是奴家不想满足你的要求,只是这事我都做不了主啊,我那姑娘啊,羞于见人,硬是摆了擂,赢的爷才能进闺房一见。”老鸨故作无奈地叹气。
毅穆倾倒轻笑道:“是吗?妈妈何不引荐一下,我和贤弟可是很有诚意的。”说着,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叫做‘穆图’的人又递给老鸨一锭银子。
老鸨见二人如此诚意,便引得二人到了里间大厅。人头蚕动,里间挤得满满的。
苏小夜捡了个最清僻的地方坐下,端起一盏茶,对毅穆倾笑道:“看来这个美人儿很是特殊啊。既然老鸨说了要过关才能见人。毅兄不妨坐下喝杯茶,静静心。虽然美色诱人,可本公子懒得与他们一起去挤。”
“贤弟真是好雅兴。毅某就在这陪你看热闹罢了。”毅穆倾坐下,目光温浅。
正说着,台上已经变得歌舞升平了,许多貌美的舞娘甩着长长的水袖随着乐师的音乐舞动,蝶步翩跹,身形在光芒中显得迷离。
苏小夜低头品茶,冷眼望着那些男人沉迷的样子,嘴角的轻笑愈显讥诮。
开玩笑,她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什么样的现代舞没见过?现代那么发达的舞台效果,加上精湛的舞艺,比这些强上百倍,如果她苏小夜还露出花痴样,那么也太对不起父老乡亲了。
“各位”一舞作罢,老鸨站在台上扬言道:“大家都是慕名而来,自然清楚我们灵儿姑娘的规矩。我们灵儿姑娘身前有三大怪才,谁若是迎得了他们,谁就能够赢得灵儿姑娘亲自斟酒。下面,我先介绍第一位玛雅姑娘。玛雅姑娘精通音律,谁若是能将二楼的玛雅姑娘用音乐引出来,就算过关。现在愿意一试的公子大爷们请到台上自行选取乐器,现在开始。”
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到,一直拥簇在前面的人群不知不觉都退去了,不少人失意地边摇头边走到旁边的桌子上叹息。
苏小夜神情恬淡,淡淡瞥着毅穆倾:“毅兄难道不去试一下吗?如此佳人见不到多可惜。”
“不怕贤弟笑话,毅某对音律一窍不通,这一关自然是过不去的。”毅穆倾挑眉轻笑,蓦地眸子一转,道:“不如贤弟上去一试。毅某猜测以贤弟的才华定能够轻松过关。”
苏小夜本想推辞,可不经意一瞥,竟然看到了静坐在不远处的龙宇翔。脑海百转千回,龙宇翔怎会在此?莫非,他也察觉出这些在京城迅速壮大的餐饮娱乐场所有什么不对劲了吗?他此次前来,莫非是暗中调查?既如此,她不妨帮他一把。
“好啊。本公子也好久没有碰乐器了,今日就献丑了。”清泠的眸子闪过精光,转身走上擂台。径直取过放在乐器架顶端,从未被人碰过的二胡。
苏小夜取过马头琴,瞥了瞥脸色大变的老鸨,遥远的冲着毅穆倾挑了挑眉,笑得邪气魅惑:你若真是流丹皇族人,就该震惊于我会使用你们宫廷特用的乐器来弹奏你们宫廷禁奏的乐曲。
果不其然,在苏小夜取过二胡之后,毅穆倾身体不自觉地僵顿一下,但转瞬恢复平常。遥远的,只见他妖异的紫眸泛着精光,抿唇静静地盯着台上的苏小夜。
苏小夜倾世一笑,特意深望了一眼剑眉深蹙的龙宇翔,席地而坐,几声呜咽零星的琴音响起,渐渐,音乐入了正轨。时而高亢昂扬,时而低叙浅吟。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时险时惊,忽断忽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一首《紫眸殇》像溪流一般一路流淌下来,点点滴滴滴进每个人心里。其声哀怨凄冷,残酷寥落,落败颓废之殇情催人泪下又让人心惊胆颤。
毅穆倾暗自握紧拳头,极力遏止住自己欲要爆发的恼怒。此时的紫眸更加妖异,散发着莹亮的淡紫色的光彩,此时的他犹如一头受了伤的猛兽,凄狂,血腥。
瞳眸紧迫的盯着台上的苏小夜,他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他宫廷之中的禁乐?
这首曲子是他的母后临终前创作的。正是因为她也有着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紫眸,所以,后宫中那些争权夺势的狠毒女人借此诬陷她是妖孽,齐力怂恿着父皇赐杀了母后。那时他还小,也是因为这双与众不同的紫眸,他被皇室的人抛弃,受尽欺凌与侮辱。
多年来,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终于在韬光养晦下让自己的羽翼逐渐丰满,最后,有足够的能力为母报仇。
那一夜,他率领大军血洗皇都,疯狂的在宫廷中砍杀,不知流了多少血,重叠了多少尸体。就在一夜之间,老皇上死了,太子死了,后宫众妃死伤无数。他浑身血污,拖着几乎崩溃的身体坐上了流丹御座,成为新的君王。
从那以后,整个流丹都忌讳紫色。那首凄哀的《紫眸殇》便成为禁曲,成为皇帝心中永远的痛!
二楼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一身火红的异域女子满脸忿色的冲到栏杆前,如鹰隼一般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楼下的苏小夜,“你是什么人?竟敢弹奏此曲?”
苏小夜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淡漠冷然的望着二楼的人影,轻缓悠然的问道:“姑娘可是玛雅?”
“正是本小姐!快说!你究竟是何人?”红衣女子怒发冲冠,秀指一伸,遥指苏小夜,“大胆狂徒!竟敢在烟雨楼闹事!来人!给我打出去!”
“慢着!”苏小夜清泠的眸子倏地染上一层寒霜,冷冷的望着楼上之人:“姑娘此言差矣。在下只是遵守烟雨楼规矩奏了一首曲子。在下哪里闹事了?姑娘凭什么说在下在此闹事?姑娘血口喷人,存心诬蔑,在场的各位都可作证。”
众人纷纷点点,确实是一时没弄明白,这么感人泪下的曲子怎会惹得玛雅如此愤怒?
“你还敢说没有?这首曲子分明就是我们流丹……”
“玛雅!”老鸨顿时大喝。阴鸷的扫了一眼楼上的红衣女子。转头给苏小夜赔笑:“这位公子别见怪,玛雅年轻不懂事,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既然公子的曲子将玛雅姑娘引了出来,那这一关就算是公子过了。公子二楼请。”
可是苏小夜并不打算放过她们。她此次出宫的目的本来是找梦柯交代他如何去改造枯骨山业下的酒楼和妓馆。可不想,阴错阳差的碰上了毅穆倾此人。
他举手投足间的帝王之气,以及他那双特别怪异的紫眸,她当下就怀疑他的身份。所以才与他结交,想要进一步证实她心中的另一个疑惑——京城中陡然出现的诸多酒楼、妓馆,究竟是不是流丹设立在皇城的暗桩?
“妈妈,你先别忙。”苏小夜放下二胡,淡淡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毅穆倾,“在下心中有个疑惑,还请妈妈解答。这烟雨楼的掌权人可是流丹皇族?”
老鸨脸色一变再变,嘴角抽搐,远远地望了望毅穆倾,深吸一口气强笑道:“公子说的是什么话啊,奴家小小的一个妓馆哪里能跟流丹皇族扯上关系?公子您一定是多心了。咱们烟雨楼虽然有不少流丹姑娘,但她们也都是为了逃避战乱才来到这里的。我们可都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小人物,为了赚点小钱维持生计才沦落至此,公子就不要在为难奴家了。奴家好生心疼啊。”
苏小夜唇角笑容邪魅:“那这位玛雅姑娘一定是流丹人无疑喽?”
老鸨刚想开口否认,却被苏小夜抢先道:“妈妈不用多说了,大家可都听得清楚,刚才玛雅姑娘亲自说过‘这首曲子分明就是我们流丹……’妈妈,你可听清了,是‘我们流丹’。”苏小夜特意加重语气,欺近老鸨,犀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那擦了厚重粉脂的老脸。
“呃……是,玛雅姑娘确实是流丹人。”老鸨无奈,只好点头承认。
“那我倒要问问玛雅姑娘一声,在下这首《紫眸殇》究竟为何惹得姑娘如此失态?”苏小夜眼中闪过一丝奸笑,遥望着二楼火红的身影,笑得有些阴冷。“据说,《紫眸殇》是流丹宫廷中的禁曲,皇宫之人对它格外介意。难道玛雅姑娘也是流丹皇族中人?在下有一事不明,玛雅姑娘若是流丹皇族人为何要隐姓埋名,千里迢迢到我宇拓皇都来扮演妓馆里的一个小角色?玛雅姑娘此行可是别有深意?”
“话多之人,命就会短!你的话太多!受死吧!”说着提气大喝一声,一甩衣袖,一把铁藜子向苏小夜身上飞来。
“公子小心!”青儿大惊失色,扯开嗓子大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就要往台上冲去。
可是,不待苏小夜出手,只听‘劈啪啪’几声脆响,铁藜子悉数被另一个方向飞来的竹筷大落在地。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一袭紫色锦袍的俊朗伟岸身影如谪仙降世一般,轻飘飘的悠然飞落于苏小夜身边。
此人挺拔消瘦的身形,脸似玄玉,鼻若刀削,一双星目顾盼之间亮若闪电,令人不敢逼视。长长剑眉斜飞入鬓,雍容之中显无上威严!不是别人,正是龙宇翔。
“阁下没事吧?”龙宇翔略一上下打量了苏小夜,语气虽然冰冷但目光却有几分激赏。
当她走到台上取下二胡之时,他就开始留意他了。
当她奏响流丹禁曲《紫眸殇》时,他就关注他了。
当她不畏威逼利诱,毅然对关乎国家安危的隐患深究不放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他产生了赏识。
如今国中佞臣猖獗,而像他这般关心国事,忧心国危的人,定是个能为国效力的人才。
所以,高贵的龙宇翔才肯出手相救。
所以,孤傲的宇拓皇帝才目露激赏。
“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无碍。”苏小夜淡淡回礼,似笑非笑的瞥了瞥他一身格外刺眼的紫袍。她敢断定,这身衣服一定是他刻意挑选的!
“玛雅姑娘如此急切的想要杀人灭口,可是因为这位兄台说中了你不敢告人的秘密?”龙宇翔寒澈的眸子瞥着玛雅,玩味邪魅的轻笑。
“你!……你们……”某女子气结,心知再这么纠缠下去一定会越抹越黑。气急败坏的一拍栏杆,扭身冲进了房间,‘砰’的一声重重的踢上房门,紧接着便听见房里‘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公子还有兴致留在此继续观赏美人吗?不如一起出去走走?”龙宇翔转身望着苏小夜问道。
苏小夜不动声色的往毅穆倾座位处一瞥,那双紫眸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消失不见了。
事已至此,聪明如他们二人,早已经明白了一切。再呆下去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如此也好。公子请。”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