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峰独自去追查端木和赵文的行踪,我在回家的路上却遇到了曹植。
“刘姑娘,真是巧啊!”他笑得很温暖。
我福了一福,也笑道:“是啊,真是巧。兰芝正有事想找公子呢。”
一阵寒风刮来,天上突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我抬头望天,默默想到,这雪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对于栖身破庙的人们来说,这雪,无异是灾难中的灾难。
曹植从随从手里接过一把油布伞替我撑开,说道:“不知姑娘找子建何事?听说城西郊外腊梅已经盛开,不如,我们前去踏雪赏花吟诗,路上正好可以谈事,岂不是两全齐美。”
我叹了口气道:“请恕兰芝无心赏花,现在,兰芝想带公子去一个地方。”
他淡淡笑道:“也好,刘姑娘带子建去的地方,肯定非比寻常。马寒,去叫两顶轿子来。”
我说道:“不用轿子了,大冷天的,又下雪,抬轿辛苦。叫一辆马车就好。”
曹植叹道:“姑娘心底真是善良。就叫马车吧。”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我趁机开口道:“公子是否听说了坊间的传闻?”
“你说的是梅花剑侠三日之后要刺杀我的事?”
“嗯。公子有何看法?”
曹植眼睛一眯,哼了一声:“只要他敢来,我保证他死无全尸。”
我不禁忧心忡忡。曹植必定布下天罗地网准备瓮中捉鳖,张鸣峰不肯善罢甘休非要前去把嫁祸他的人揪出来,他这一去,太过危险。我想到之前无名也曾经刺杀过曹植,赵文又跟端木牵扯在了一起,难道,蓝云说的赵文跟无名一起离开庐江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无名、赵文和端木,他们是一伙的?
事情越来越复杂,像一团厚重的迷雾蒙住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清事实。我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管是张鸣峰、曹植,或者赵文、无名,不管是谁出事,我都不愿意看到。
见到我的忧虑,曹植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姑娘是在替子建担心?”
我回过神来,答非所问:“我觉得不可能是梅花剑侠所为,应该是有人栽赃陷害他。”
曹植浓眉一扬,以穿透人心的目光看着我:“姑娘何出此言?难道,你认识那梅花剑侠?”
牵涉到张鸣峰和赵文,我很慎重地选择着措辞,沉着说道:“兰芝只是以常理推断而已。如果他真要对公子不利,何须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让公子有了防范?所以兰芝猜测另有其人。”
“说下去。”
“那人这么做的目的,其一,为了嫁祸梅花剑侠;其二,扰乱公子的注意力,达到他其他目的;其三……”我皱起眉头思索半晌,继续说道,“其三,这三天之说,很可能是一个圈套,他可能第四天行动,也可能第五天,在公子日防夜防心理上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是他下手的时候。”
“身在重臣之家,我们的命生来就跟政治扯上了关系,就算没有这个传闻,我们又何不是日夜防备?不过,你说的话,我记下了。”他指了指马车外跟着的几个随从,苦笑道,“我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哪里,一言一行都不得自由。百姓看来这是权势,是威风,我却是有苦自知。”
感受到他内心的郁闷,我的情绪也低了下去,不再说话。
雪花无疑是美丽的,但也是无情的。当我们乘着马车到达破庙,只剩下一半屋顶的破庙里面,已经一片潮湿。几堆篝火在狂风侵袭下就要熄灭,人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人人面色悲苦。
“驱逐难民的事我有所耳闻,只是想不到,他们竟然艰难至此。”走下马车站在破庙外面,曹植的眼中蒙上一层轻雾,“子建不能答应什么,只能尽力而为。先替他们找个安身之所吧。”
我说道:“兰芝只是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替他们找安身之所固然是必要,能让他们有工作,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才行。兰芝的医馆正在筹措,只是眼下快到过年,找不到工人。我想从他们中间挑选一些人前去帮工,不知公子能否帮兰芝这个忙。”
曹植露出赞赏的目光,温和一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料姑娘竟也有如此见识。这点小忙,子建还能帮得上,我会去打招呼,姑娘尽管去做,应该不会有人找姑娘的麻烦。”
我从怀里掏出他给我的令牌,递给他:“这块令牌,请公子收回去。”这令牌相当于他的身份象征,如此重要的物件,我哪敢再拿在手里?
他微微一怔,眼底一丝难过一闪而过,并不伸手来接:“这是子建向姑娘赔罪的,姑娘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况且,姑娘请他们帮工,子建万一有不周到的地方,这令牌,或许会派上用场。”说着,眼光投向破庙里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人们。
我沉吟片刻,把令牌收回兜里,笑道:“既然公子这么说,那兰芝就先留着。不知你那家奴……”我是指调戏我和瑞香的那个猥琐男。
曹植说:“子建已经处置了。”
“嗯?”我很好奇处置结果。
他淡淡说道:“他用右手亵渎姑娘,子建便砍了他的右手。”
我恻然,心里感叹,他看来为人温和善良,这治理下人的手段却也厉害,果然是生于将相之家、长于乱军之中的人物。想到他不济的命运,我不禁问道:“不知公子与兄长之间的关系如何?”
曹植笑道:“姑娘为何有此一问?子建与两位兄长感情深厚,关系甚好。”
我打了个哈哈,便闭口不言。我不能告诉他,小心你大哥曹丕,他会抢了你世子的地位,将来你还会因此处处被打压,最后英年早逝。况且,曹操现在还没有封王,这世子一说根本还未成立。我不由得暗自叹息,等到曹操封王的那一天,再深厚的兄弟感情,都抵不过名利地位的诱惑来得大。
“公子,我们进去吧。”
“我可以叫姑娘兰芝吗?”他突然问道。
我回眸一笑,耸肩道:“当然可以,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叫的。老实说,整天姑娘公子的叫,我也觉得麻烦。以后你叫我兰芝,我就叫你子建吧。”
曹植露齿一笑:“好,兰芝既是洒脱之人,我也就不客气了。”
雪越下越大,寒风卷着雪花飞入我的衣领,在颈项之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衣领拉高。
曹植见状脱下身上的貂皮斗篷递给我,微笑道:“披上吧,天寒地冻的,不要着凉了。”
我扭头看他,只见他眼神之中充满柔情,目光熠熠地看着我。带着他体温的斗篷在风中飘舞,和雪花纠缠在一起,幻化出动人的弧度。他的笑容很干净很温暖,从他的脸上,我放佛看到了阳春三月的桃花,明艳动人,给人一种窝心的感觉。
“兰芝?”见我失神,他开口叫我。
我回过神来,面上微微一热,连忙摇头道:“不用了,我不冷。”
他拿着斗篷的手微微收紧,也不坚持,把斗篷披回身上,平静地对身后的随从说道:“马寒,回去以我的名义领些钱出来,在城外给他们找一个好点的住所,再去买些棉衣棉被和食物一并送去。”
“是。”马寒领命而去。
我们刚进到破庙,一队官兵骑着马匹疾驰而来。
“植公子。”领头的人跳下马来,朝曹植抱拳行礼。其他人却跑进破庙,拔出刀剑,将人们团团围住。人们异常恐慌,骚动起来,小孩的哭声瞬间响成一片。
曹植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头领答道:“属下奉王大人之命,前来查询盗贼的线索。听说昨夜有人给这群叫花子送钱,想必就是那盗贼所为。或许,那人就藏身在这群人之中。”
“官爷饶命啊,小的们真的不知道这些钱是赃款,饶过小的吧……”一个老者抱着一个士兵的腿连连哀求。
“把你的脏手拿开!”那士兵一脚将老者踢开,“你们,把钱统统交出来,官爷或者可以考虑饶了你们的狗命!”
“住手!”我怒火上升,就要冲过去教训那士兵。
曹植一把拉住我,冲我摇摇头,对那头领说:“放过这些百姓吧。回去告诉王大人,就说他的损失由我来填上。”
那头领迟疑片刻,便点头称是,随即冲那些士兵喊道:“收队!”
一行人马又疾驰而去。
我愤愤说道:“哼,这些难民怎么可能是强盗?我看那王大人是借题发挥,发泄怒气才是真。那种贪官污吏,偷光才好!你干嘛要赔偿他?”
曹植轻笑道:“官场复杂,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况且,我若不让他平息怒气,他恐怕还会找别人出气。”
想不到张鸣峰一番好心,却给别人惹了这么多麻烦,我心里啼笑皆非。
刚才被踢的老者从地上爬起来,朝我们又跪又拜:“谢谢这两位好心的公子小姐,祝你们白头到老多子多福!”
曹植只是微笑,闭口不言。我满脸尴尬,抢上前去扶起老者说道:“地上湿冷,老伯你快起来。我跟他只是朋友。”
老者说道:“这位公子人品好相貌好,看起来家世也不错,是夫婿的上乘人选,这是姑娘你的福气,姑娘你就别害羞了。”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相信我和曹植并非一对,我才把来意说明。当即有数十个男子表示愿意到医馆帮工赚钱。我又挑了二十来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女孩,准备训练她们成为专职的护士。
有曹植一起,我顺利地带着他们进了城。好在医馆的地方够大,我把他们安排在医馆住下,又叫人买了些食物和被褥来分发下去。
安置得差不多,我拍手道:“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一天吧,明天再开工。”
“刘姑娘,我的家人还没吃的……”有人拿着手里的食物,甚是不安。
我安慰道:“放心,这位公子会好好安排他们的。”
众人总算安下心来。
曹植说道:“兰芝,我先回府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差人拿着令牌去丞相府找我就行了。”
我由衷地说:“今天真的很感谢你,等我忙完医馆的事,再好好设宴酬谢你。”
他微微一笑:“吃饭就不必了,到时候赏脸陪子建去郊外赏花就好了。”
我为难道:“这……”
他眼中一丝失望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子建打算到时候请张神医、张公子、原浩和瑞姑娘一起前去,人多才热闹。到时候兰芝弹琴,瑞姑娘唱歌,大家踏雪煮酒赏花,想想都觉得美妙无比。兰芝不会扫了大家的雅兴吧?”
“好的,我没问题。我送你出去吧。”我笑着答应,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他有一颗玲珑心,可惜错付了千般柔情。他的家里已经妻妾成群,就凭这一点,就算他再好,就算没有张鸣峰,我也不会喜欢上他。
我们走出医馆,雪花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此时,几匹破雪奔来的快马在我们身前停下,领头的那人以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我,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对我流露出浓厚的兴趣,然后看着曹植开口问道:“子建,这位姑娘是谁?”
曹植显得很是高兴,说道:“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来介绍,这位刘兰芝姑娘,是当今洛阳最红的琴艺大师,可惜刘姑娘现在不再演出,大哥没有耳福了。兰芝,这是我大哥子桓。”
大哥子桓?难道,他就是曹丕?也许是曹植的关系,我对将要把曹植从天堂摔到地狱的曹丕并无多少好感。
我平静地抬头打量他,只见他三十出头,额宽眉高,星目薄唇,眼神犀利,直透人心,似乎可以把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他的眼神让我心里颤了一颤,我面上却不动声色,向他点头致意。
他眉毛一挑,饶有趣味地说:“刘姑娘竟敢正视子桓而面色如常,当真是奇女子。”
敢看你就是奇女子了?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我心里好笑,淡淡道:“公子既非黑白无常,也非阎罗王,小女子为何不敢看?”
他一怔,随即抬头大笑:“有趣,有趣!子建,你若是对她没兴趣,就让给大哥吧!”
我心中恼怒,正欲开口讽刺回去,曹植抢着说道:“大哥,她是子建相中的人,请大哥高抬贵手,放过她。”
我心头火起,这曹植,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我恼怒地向他看去,只见他眼睛微微一眯,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一怔,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曹丕哈哈一笑:“所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子建看上的人,大哥当然不会抢,放心吧。”说着眼睛又在我身上转了几圈。
我再也忍不住怒气,冷笑道:“你说得对,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兰芝只见过有人断了手足还活着好好的,却没见过大冷天不穿衣服而能活命的人。”
曹丕闻言眼睛一眯,看我的眼神像是猎豹看猎物一般,充满了危险。他突然朝我一伸手,我的身子直直地向他飞去。我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在二人面前露了我的底。
“大哥!”曹植惊骇万分,腾空而起,在曹丕抓到我之前把我拦腰抱住,然后轻轻地落到地上,把我放开。
曹丕哈哈大笑:“子建,我不过是试一下你的真心。现在,大哥明白了。你的女人,我不会碰。”
曹植脸上微微一红,不由自主向我撇来。
我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且慢!”一声暴喝,曹丕从马上纵身飞起,掠过来站到我面前,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大哥!”曹植的身形随着曹丕一起扑到我面前。
我冷笑:“曹大公子莫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
他出乎意料地收敛了凶悍的表情,指着我脖子上挂的珍珠项链,急切地说道:“这条链子,你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夏侯雅竹给你的?告诉我!”
我心念转动,难道夏小雅就是为了躲开他才隐姓埋名,远嫁他乡?想到此处,我一脸茫然地摇头道:“谁叫夏侯雅竹?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条项链,是我在来洛阳的路上买的。物有相似,公子你认错了吧。”
曹丕眼中露出凄迷之色,喃喃道:“也对,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说罢,面色恢复了冷静,飞身上马,再也不理我和曹植,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