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杀我,他真的杀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下意识地急速后退,快如闪电,瞬间远离那把冰冷无情的长剑。
无名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信我竟能从他的剑下逃生,举剑向我再次刺来。
“当”地一声,长剑被人击落。
一个柔和的女音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不能杀她,她是……”说到一半,却又停住。
我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清丽女子,脸上微微挂着一丝愁绪和怜惜。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冒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话来,此情此景,我似乎在那里见过。她认识我?
我正发呆,另一个清脆的女音带着惊讶与愤怒叫道:“你疯了!你竟然杀她?”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一道火红的身影朝我飞奔过来,满是焦急:“刘姐姐,你没事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觉得胸口的肌肤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低头一看,只见一丝血迹从衣衫破裂处缓缓渗出。我伸手在伤口处轻轻一按,还好,刺得很浅,愈合之后也许不会留下疤痕。可是,我心底的伤痕呢?
我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摇摇头,咬牙将快要涌出的泪水硬生生地逼回去:“我……没事。芙蓉,你终于找到他了,呵呵。”
水芙蓉情不自禁地瞥了无名一眼,失声惊叫道:“无名,你也受伤了,在流血!”
无名冷冷答道:“我死不了。你认识她?我跟她之间,有何关联?”
水芙蓉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一个字。
无名扭头朝那白衫女子说:“我为何不能杀她?她认识我,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
“因为……”白衫女子眉头微蹙,“她若要对你不利,何必救你?再说,你杀得了她吗?”
我凄然一笑正要开口,白衫女子抢过话头:“姑娘,我替我家公子向姑娘道谢,也向姑娘道歉。今日之事,还请姑娘不要对他人提及。这瓶伤药,请姑娘收下。”
我死死地盯着无名:“不用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今天,我一直在七星园,并没有出过城,也没见过无名。不,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做无名的人。告辞!”
无名微微一怔,眼神之中透出一丝迷茫,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此情此境,无比熟悉。这眼神,这欲说还休的双唇,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可惜,物是人非,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神秘却富有人情味的无名,他终于对我痛下杀手,而我竟连原因也不得而知。
“刘姐姐,你……”水芙蓉欲言又止,我扭头看她,她却默默退到无名身后,不再说话,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歉意。
我只觉身心疲惫,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何原因,我现在不想多做追究。我再不多看三人一眼,狼狈离开。
我带上面纱,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胸前已经开始凝固的血迹,凭着记忆,慢慢往回走。
一队人马飞奔而至,一马当先的,竟是曲植。他再无半分沉稳,马还未停稳,便飞身而下朝我奔来:“刘姑娘,你没事太好了。”
我牵动僵硬的嘴角,勉强一笑:“嗯,谢谢你出来找我,我们回城吧。”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他语气中压抑着怒火。
我抬手往另一个方向一指:“他骑马离开了,已经有好一阵,只怕是追不上了。”
曲植眼尖地看到了我胸前的血迹,失声道:“你受伤了!他……他居然敢伤害你!”他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厉声道:“加多一个小分队,一定要把那人给我搜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急忙说:“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不是他。”
曲植眉头微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扭头吩咐道:“不用搜了,回城!”
我暗中吐出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心中却疑惑顿生。曲植是什么身份?无名为何要杀他?无名说曲植“老子窃江山”,是什么意思?还有,曲植被无名所伤,他现在为何放弃追究?
“刘姑娘,我扶你上马,回城之后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曲植打断我的沉思,向我伸出手来,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我本可以飞身上马,却担心被他发现我轻功了得,怀疑是我故意放走无名,只得任由他扶着我的胳膊,把我送上马匹。
上了马匹,我说道:“要说洛阳城最好的大夫,肯定非我师父张神医莫属。兰芝也是学医出身,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曲植惊讶道:“你是说张仲景张神医?”
我点头。
他叹道:“姑娘不止琴艺卓绝,竟然还是神医之徒,曲植越发佩服姑娘了。”
我微微一笑:“行医才是兰芝的理想,弹琴卖艺不过是为了积累资金,以备将来开医馆的需要。”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我看不懂的情绪,问道:“那无名是姑娘什么人?”
“他……”我一惊,想起无名刺杀曲植时,我曾经叫过他的名字。坏了坏了,曲植怀疑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曲植淡淡一笑:“姑娘不愿意说也无妨。”
我迟疑半晌,明白过来,曲植已经看出我是有意要保护无名,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不追究此事。既是如此,我就给一个台阶让大家下好了。
我苦笑道:“我认错人了,我以为……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可惜,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无名不认我,而现在的无名,我很陌生。
曲植很有深意地说道:“姑娘不认识他,那就好。下次他若再来犯,曲某必不会再善罢甘休。”
我无话可说,只好沉默。气氛有些僵持。
“你的伤要不要紧?”“你的伤口痛吗?”我们一齐打破沉默,互相询问对方。话音刚落,我和他相视而笑,一齐摇头。
不只不觉间,我们已来到城门口。已近年关,守城的士兵对出入的行人盘缠很严,坐车骑马之人都落地接受检查,大量人在排队等候进城。我以为要等候很久,不料守城的士兵看到我们,却吆喝人群让出一条道路,让我们一行人骑着马径直进了城。
我心里不由得更是怀疑,这曲植到底是何人物,竟有如此特权?
到了一家衣店,曲植扶着我下马,吩咐一众随从先行离去,陪我买了新衣,将带血的破衣换下。
“曲公子,我很快就到家了,你不用送了。”
曲植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姑娘为何会用身体替曲植挡剑?”
我心里大叫糟糕,他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忙说:“我们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本是应该。”说完,心里暗自对他说声抱歉。为救无名,我只能如此说。
曲植瞬间将异样情绪收敛干净,轻叹一声:“是曲植想太多了。”随即又笑了起来:“能交到姑娘这个朋友,是曲植的福分。”
我终于放下心来,假装不懂他在说什么,微笑道:“兰芝后天的演出,还请曲公子前来捧场。”
“一定。”
我迈步,曲植却又叫住了我:“刘姑娘,如果我说……”
我转身,询问地看着他。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既然我把姑娘当朋友,实在不该对姑娘再有所隐瞒。我本名不叫曲植,我名字唤作子建,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你说什么?子建?”我挠头道,“你叫曲子建?”
他平静地说:“不,我叫曹子建。”
我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原来是曹公子。曹子建这名字挺好听的嘛!”心想这人怪癖真多,出来行走还要藏头露尾的,连名字都要用化名。
见我一脸平静,他眼神之中充满欣赏,笑道:“姑娘是第一个不以子建身份为意,愿意跟子建交朋友的人。快回去上药吧,伤口虽然不深,也要小心处理。”
我点点头跟他告别,回到了住所。
“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瑞香迎了上来。
“张鸣峰回来没有?师父呢?”
“嗯,张五哥回来了,和张大叔在屋里看医术呢。他在医馆挂了单,明天开始去坐诊。”瑞香有些紧张地问,“票卖得好不好?”
我摇头叹了口气。
瑞香眼中的希望沉了下去,脸上勉强牵出笑容来:“呵呵,卖得不好也没什么,今天还没过完,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
我愁眉苦脸说道:“谁说卖得不好了,太好卖了,简直就是一抢而空。我是担心观众不让我们姐妹休息,会累死人的。”
“姐姐你好坏,我竟被你骗到了!”瑞香噗哧一声笑了,不依地推了我一下。
胸口的伤被牵动了,我痛得闷哼了一声,连忙找借口回到屋里,翻箱倒柜地寻找创伤药。我仔细地给伤口上好药,顺手将药瓶放回抽屉。
抽屉里一块玉牌映入我眼帘。这不是曹子建给我的令牌吗?看着玉牌上的“植”字,我灵光一现,忍不住一声大叫,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手舞足蹈。天啊,天啊,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曹子建,他是曹植啊!名人啊!难怪,难怪!
幸好,我刚才没明白过来,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对他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来!可惜,他命运不济,英年早逝。想到此处,我忍不住连连叹气。
“兰芝你怎么了?”张鸣峰听到叫声冲了过来,却见到我衣衫不整,一张俊脸顿时变得通红,目光死死盯着我领口处露出的肌肤,呆住了。
我心里好笑,就是露了点脖子的肉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我穿上现代露脐露乳沟的衣裳,他还不得鼻血长流,昏死过去?想到此处,我恶作剧念头顿生,假装挠痒,把衣领拉得更低,千娇百媚地看着他,腻声说道:“哎呀,怎么这么痒呢?”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着唾液。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猛地一转身,背对着我,结结巴巴说道:“兰、兰芝,快、快把衣服穿好,天、天冷……”
“张五哥,姐姐怎么了?”瑞香也闻声赶来,想进屋看我。
张鸣峰眼疾手快把她推到门外,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没、没什么,她、她只是看到一只老鼠,已经、被我……打死了。”
我捧着肚子倒在床上,咬着嘴唇无声地狂笑起来。还没得意几秒钟,笑脸就马上凝住了。唔唔,那个,痛啊痛,弄到伤口了……这真叫做自做孽不可活呀!
伤口让我想到了无名,我的情绪低沉起来。我冷静地仔细回想他的表现,越想越不对,他的表情并非做作。我又突然想起在庐江之时,我曾经失去了一晚上的记忆,根据蓝云的话,我的失忆跟无名有关。难道,无名跟我一样,也失去了某一段记忆,所以才会不认得我?
想到此处,我再也坐不住,整理好衣衫,找到张机问道:“师父,一个人失去部分记忆,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段记忆恢复?”我知道可以用催眠术来治疗,可惜我不会。
张机捋了捋胡须,沉思道:“也许可以用针灸和药物刺激穴道试试看,为师对此并不在行,要好好研究一下。芝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随便问问。”
吃过午饭,我把失忆的事丢在一边,专心准备表演。
我趴在桌上用自己改良的鹅毛笔奋笔疾书,看得一旁磨墨的瑞香目瞪口呆。伤感的歌曲更能打动人心,我以前就比较喜欢听忧伤情歌。汉代的音乐以悲为美,这正合吾意。
我一口气写下十来首伤感优美的现代歌曲和瑞香练习。她照着词曲一开口,我就知道我们想不红都难了。大概是自身有过一段难堪的岁月,瑞香的独特嗓音唱起悲情歌曲来别有一番韵味,竟比我听到的原唱更能打动人心,听得张机和张鸣峰失神落魄。
瑞香叹道:“姐姐,你太厉害了,还诓我说你不会写歌呢,这些歌,真是非常棒!”
我挠头道:“真不是我写的,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啊!”
瑞香却无论如何都不信了:“我会的歌也不算少了,姐姐写的,我可一首都没听过。何况,这词曲的风格,跟其他人写的完全不一样嘛!”
心知肚明的张鸣峰一脸奸笑地看着我。我冲他做了个鬼脸,懒得再做分辩。
果然不出所料,我和瑞香一上台演出,便引起人们的疯狂追捧。我们表演的歌曲,歌词浅显易懂又不失文采,曲风多变而不僵化,人们觉得非常新鲜,一时之间,这些歌曲竟在坊间广为流传。
第一次演出完之后,我根据观众反馈的意见,调整了演出曲目,多选了一些符合大众口味的歌曲。如此一来,演出更受人们欢迎。
我们顺利地演完了十场,张机和张鸣峰有时前去观看,曹植则是每场必到。这十天,无名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听到关于追查他的传言,看来曹植是真的放过他了。
完成最后一场演出之后,原浩设宴款待我们,席间仍然在做最后的努力:“刘姑娘,真的不再考虑了?”
我摇摇头:“很抱歉,原老板也知道,兰芝志不在此。有瑞香在,七星园的生意就不会差。以后要麻烦原老板对瑞香多加照顾。”
原浩说:“那是当然,刘姑娘不说,原某也会照顾好瑞香姑娘的。”说着,不由自主地往瑞香一瞥,那眼神之中竟然大有深意。
瑞香感觉到原浩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说道:“姐姐,你放心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我心里一动,眼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呵,他们似乎还挺般配的呢!
觉察到我洞察秋毫的目光,原浩和瑞香二人有些不好意思。
我连忙嘿嘿一笑打破尴尬,说道:“那就好,那我就可以放心去做我的事了。”
原浩回过神来,一脸惋惜地叹道:“二位的黄金组合红遍整个洛阳,此时刘姑娘急流勇退,多少人要失望了。不瞒刘姑娘说,七星园的生意并非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实际上满座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当红伶人的场次而已。刘姑娘一离开,七星园恐怕再难创高峰了。”
我看了瑞香一眼,微微一笑:“原老板不介意的话,兰芝有空可以偶尔去客串一下,我想,对上座率会有所帮助。”
瑞香插口道:“姐姐,你还会继续写歌给我唱吧?”
我拍着她肩膀:“那是当然。”心里奸笑,本人肚子里可装了不少歌曲,还能再应付一长段时间。至于会不会流传到后世影响历史,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原浩何等精明,马上应道:“就这么说定了!原某敬二位姑娘一杯!”
按照合约,原浩分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钱给我们。瑞香表示自己没有花钱的地方,叫我把所有钱都用于开医馆。我也不推辞,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买下一套临街的房子准备开工。张鸣峰也辞去了工作,和我一起进行医馆的规划。
离过年越来越近,天气也越发寒冷。人们开始准备年货过年,有钱也没有人愿意前来帮工。我们干脆放下手头的活计,整天围坐在火炉前向张机学习医道。在来洛阳的路上我已经跟他学习了不少,现在再认真地集中学习,我的医术已经今非昔比。
有一天和张鸣峰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问他:“你行走江湖之时,如何隐瞒你的真实身份的?难道你会易容术?”
张鸣峰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当然。别看我把脉马马虎虎,这易容术在江湖上却是数一数二。”
“啊!”我尖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斜睨着我:“你没问过。”
我激动地绕地乱跑,叫道:“天啊天啊,易容术耶!你快教我,我要学!”
他坏坏一笑:“我有什么好处?”
我朝他抛了个媚眼,甜甜笑道:“当然有好处了,你手把手地教我,很有大吃豆腐的机会呀!”
相处这么久了,他还是受不住我的撩拨,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咬牙道:“刘兰芝,你不是女人!”
张机看到我化装成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出来,叹道:“世间神奇之事真多!”
我说道:“易容术不过是利用工具和材料进行化妆,这还算不得什么。真正神奇的是利用外科手术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张机惊讶道:“有这种事?”
我点头道:“只改变一部分容貌比如脸型,那还没什么。最厉害的是把整张脸换掉,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
张机若有所思点头道:“如果真有如此神奇的手术,就可以帮助那些不幸毁容的人们了。”
“是啊!”提到毁容二字,我又想到无名。不知道他和水芙蓉现在怎样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无名留给我的谜团。他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刺杀曹植?我对那白衣女子似曾相识,水芙蓉说话又吞吞吐吐,难道这些,都与我失去的记忆有关?要是能够恢复记忆,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正思索间,突然听到张鸣峰轻手轻脚地溜出房间,朝外面走去。
我好奇心起,披上外衣,起身查看。天空乌云密布,黑夜笼罩。夜色中,只见他蒙着脸,身穿一身黑色夜行服,飞身上了房顶,朝东掠去。半夜三更的,他这身打扮出去做什么?他会不会有危险?想到此处,我再也坐不住,穿好衣服,朝他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