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山洞里,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旁边一堆篝火仍在燃烧,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把我带来的那老者睡在火堆另一边,手中兀自抱着那酒碗,鼾声大作。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洞外,一看之下,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洞外的露台不过一米宽,上下都是陡峭的绝壁,洞口左边有一条羊肠小道,最多不过三十厘米宽,路边长着低矮的草丛,陡壁上正哗啦啦地往下掉着碎石。
这是什么鬼地方?
强劲的山风吹来,尖锐的呼啸声在上空盘旋,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就算我能离开这山洞,也没法找到张鸣峰他们了。我叹了口气,只好现实地回到了山洞之中。
“臭老头,给我起来!”我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推了推他。
老头翻了个身,双眼紧闭,口中念道:“好酒啊好酒!”
“你给我装睡?”我咬牙切齿道,“再不起来,后果自负!一,二……”
“三……”老头接口说道,还是不起,又翻了个身,继续打呼噜。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邪邪一笑,抓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就朝老头的脸上扫过去,“火烧眉毛了,看你起不起?”
老头哇呀一声怪叫,跳了起来,瞬间离我八丈远,暴跳道:“你玩真的?”
我翻翻白眼:“说罢,抓我来做什么?”
“我要是不说呢?”他嬉皮笑脸。
我指着洞外很认真地说道:“那我就从那里跳下去。”他想逗我玩儿,我也逗他玩儿。
老头嗖的一声窜到我身旁一把抓住我,紧张道:“你要跳下去了,小家伙会砸了我的酒窖的。我说就是。”
我心里狂笑,却板着脸说:“还不放手?你的手脏死了。”
老头连忙把手缩了回去,很在意我的话,诺诺地说:“我……真的很脏啊?女人们是不是都喜欢干净的男人啊?”
“当然,你这幅鬼样子,又脏又臭,鬼都不会喜欢你。”我继续打击他。
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声叹气:“难怪难怪,她宁愿一个人躲起来,也不愿意见我。为什么以前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个问题呢?”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我哭笑不得,说道:“你别哭了,你带我回去,我们马车上有工具,我帮你把头发胡须弄一弄,再把我师父的衣衫给你换上,保证你又香又漂亮,哪个女人看了都喜欢。”
老头突然停止了哭泣,大手往脸上一擦,怒道:“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你就是想骗我送你回去!我说了,三天就是三天。你当我酒仙说过的话是放屁啊?你师父的臭衣服,打死我都不会穿的!”
死老头,骂我就算了,竟然还骂我师父?我也怒了,对他冷嘲热讽道:“你凭什么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再说了,你被别人骗了那是你笨。还有,你就算不放屁都臭得很了,我师父就算放屁都比你香。”
他一脸悲切,捂着脸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像被我虐待得有多惨似的。
“算了算了,你骂了我我也骂了你,我们扯平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一般说道,“三天就三天,三天之后,你可不准反悔,一定要送我回去啊。不然你酒仙说的话就是放屁了。”
老头哼了一声,不理我。我往干草上一躺,闭上眼睛,也不再理他。他把我弄来,肯定有求于我。我着什么急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没过几分钟,老头就期期艾艾地挪了过来,好言道:“小姑娘,你别睡了,起来,帮我一个忙。”
这次,换我臭屁了。不管他怎么说,我就是闭着眼睛不理。不过我也知道凡事不能太过火的道理,在他快失去耐性的时候,我突然坐了起来,甜甜地笑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他从草堆里掏出一竖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想让你教我弹琴,弹《凤凰引》。”
“你以前会弹琴吗?”
“不会。”
我挠头道:“《凤凰引》可是很高难度的曲子,你以前连琴都没有摸过,别说三天,恐怕你三年都学不会。学来干什么?”
老头不回答,颓然坐下,失神地望着洞口外面那片小小的蓝天。
我坐到他身边,皱眉问道:“死老鬼,你跟张鸣峰是怎么认识的?”
老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甜蜜,嫉妒还是羡慕,斜睨着我说:“你是小家伙的情人?”
我大方承认。
他叹气道:“小家伙比我有福气多了!我认识他很久了,他还在娘胎里,我就认识他咯!”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闭上嘴巴,假装查看酒碗上的花纹。
我心念电闪,激动地叫道:“你认识鸣峰的娘?快告诉我,她是谁?”
老头猛摇头:“我不说,打死我也不说。”
我想起张鸣峰从小失去娘亲的悲伤,长大后对娘亲苦苦的追寻却一无所获,心疼起来。
鸣峰,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这次换我为你做一点事了。
我不再说话,腾地站立起身,大步朝洞外走去。
是输是赢,就压这一把。
“你要干什么?”老头大惊,在我作势要跳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把我拉回洞中。
这老头,心肠倒不坏,吓成这样,还以为我真要跳下去呢!
我心里得意非凡,脸上却非常认真说道:“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寻死。你不能分分秒秒看着我,你救得了我第一次,救不了我第二次第三次。我要是死了,张鸣峰会砸了你的酒窖,天天缠着你,让你一辈子没酒喝。”
我的威逼管用了,老头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小家伙的娘是我师妹,叫做火燕兰。”
“火燕兰。”我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江湖上朋友叫我醉翁,我自称酒仙,嘿嘿。”
“你为什么不告诉鸣峰你的身份?”我怀疑地看着他。张鸣峰说他对娘亲一无所知,也就是说他也不知道醉翁的身份。又联想到醉翁对张机的态度,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醉翁把头别开:“别再问了,再问我也不说。”
我翻了个白眼,好整以暇地说道:“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你暗恋你师妹,不料你师妹却爱上了我师父。对不对?”
醉翁像见到鬼似的跳了起来,由于跳得过高,脑袋砰地一声撞到山洞顶上,又掉了下来,口中兀自不停地叫道:“不对!不对……”
他一连说了十来个不是,嚎啕大哭道:“她本来喜欢我的,她只是被你师父迷失了心智,她不爱他,她不爱他!”
我手足无措,柔声道:“呃……我不是有意要挖你伤疤,对不起!只是鸣峰一直在找他娘,找得很辛苦,你知道她在哪里,就告诉我好吗?”
他把眼泪一抹,凶巴巴地吼道:“我要是知道她在哪里,我干嘛还求你教我学弹《凤凰引》啊?”
找人跟弹琴,有什么关联?
我沉吟片刻,说道:“老人家,这《凤凰引》实在难学,不如这样,我陪你去找,我替你弹琴,可好?”
醉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她说过,等我学会了《凤凰引》,她就嫁给我。要是知道我投机取巧,她这辈子一定再也不理我了。”又斜睨着我:“你还是叫我死老鬼罢,听起来倒比老人家顺耳些。”
“你多少年没见过她了?”
“有……”他掰着手指头一算,有些心酸地答道,“整整二十年了!”
我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却根本不懂女人的心思。火燕兰这么说无非是敷衍他,让他知难而退。要是我猜得没错,他必定是个音乐白痴。
“二十年的时间,你都没有去学弹琴么?”
醉翁扭捏道:“学了,没学会。”又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笨,那些人不会教。小姑娘你就不同了,我听说你的琴艺跟西域第一琴师车旭旗鼓相当,你一定可以教会我的。”
我摇摇头:“我不行。”
他噗通一声跪倒我面前:“小姑娘,姑奶奶,求求你,教教我吧!最多这样,你教会我弹琴,我把我的绝世武功教给你。”
绝世武功?我有点心动了。要是我会武功,会自己保护自己,将来也能省去张鸣峰很多麻烦。我本来以为张鸣峰的武功就算厉害的了,可是跟这老头鬼魅般的身手比起来,还是要差很多。尤其是老头的轻功,我要是学会了,将来和张鸣峰一起飞来飞去,那多有意思!
但最后我的理智战胜了我的欲望。就算你是神仙,你也没办法让一个学了二十年还不会弹琴的音乐白痴学会《凤凰引》这么高难度的曲子。我可不想以后的岁月毁在这个邋遢老头手里。
我连忙从他面前走开,依旧摇头道:“我不教。”
我善良了一把,没有说出我不教的理由来。执着了二十年的东西,要是我突然告诉他说没希望了,这打击恐怕任谁都受不了。
他当然不能明白我的苦心,跳起来指着我叫道:“你不教我,信不信我把你丢下悬崖去?”
我躺回了干草上,闭上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那你还是把我丢下去吧!”
我这一把却赌输了。
他这回说到做到,干脆利落地抓起我就往外面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