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璇自那日在崖底昏迷以后就一直缠绵于病榻,本来快要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寒风浸入伤口染上了风寒,一直反反复复不能彻底痊愈。
她这一躺就是三个多月,如今已是春暖花开,花璇阁外的玉兰花已经绽满枝头,一簇簇雪白的花朵像片片雪花,常常勾起她在隆冬岁月里的记忆。
一旦记忆复苏就不免心口绞痛,可是无奈身子骨不健全,无法做太多的事。
仙儿已被顾菱月送走,冷睿扬另外派了一个丫鬟来服侍她,她待人向来宽厚,可是现如今住在这摄政王府邸让她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她直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整个花璇阁里弥漫着浓厚的中药味,夜子璇在这样的味道里足足泡了三个多月,绕是正常人也给泡出病来了。
“小姐,需要奴婢扶您坐起来么?”随侍在旁的丫鬟小菊在看见夜子璇睁开眼睛后问道。
夜子璇点点头道:“好的。”今日她觉得好很多了,胸口没有前些日子那样憋闷,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喘了,想来自己的病快要好的吧。
小菊扶夜子璇坐起来后为她背后垫了枕头,让她靠在床背上。
“小菊,如今是几月天了?”浑浑噩噩地躺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有些记不起时日了。
“回小姐的话,如今已是三月下旬了。”
“哦,都三月下旬了啊,玉兰花快凋谢了吧。”时光荏苒,想不到一晃就过了这么些时日了,离当日坠崖之时已有四个月了啊。
小菊摇摇头,一手指着窗外道:“还没呢,您瞧,屋外的玉兰花开得正当时呢。”
夜子璇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高大枝干上果然还有许多花朵奔放于枝桠上。她转回头对小菊说道:“你扶我出去看看。”
“小姐您能下床走动了么?”小菊担忧的问道。当初王爷让她来照顾小姐时曾千叮咛万嘱咐过她,一定不能让这位小姐出事,否则人头不保呀。
“躺了这么些时日,也该下去走动走动了,生命在于运动啊!”夜子璇朝小菊笑了笑,这丫头片子心地跟仙儿一样好,可是为何她的主人却没有她的心地一半好呢?
小菊上前扶着夜子璇下了床,夜子璇慢慢步出房间去到那株高大的玉兰花跟前。
她抬头仰望着这株玉兰,它迎风招展,枝态摇曳,繁花朵朵如亭亭的少女般玉立于枝桠之上,一阵春风吹过,带来清香阵阵,思绪不禁回到许多年前。
那时的她不过十岁,本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可是她与夜宸风却早早失去了双亲。
记得那时她静静地站立于玉兰树前,伸出手指问道夜宸风:“哥哥,这树叫什么名字?它长得好美!”
夜宸风当时冷冷的回道:“这是玉兰。”娘很多年前就在这个小院落里种了这颗玉兰,娘那时告诉他说这树代表着报恩,犹记得娘当时的眼光深邃而悠远,似乎想起了许久以前的往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娘所说的报恩是要性命来换的。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始于眼前的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想到这里时夜子璇低头轻摇叹道:“夜子璇啊夜子璇,你怎么那么傻,那时的他一直都讨厌你的啊!”叹完后她再次抬首望向天空,只见一行大雁朝北面飞去,“可是,如若没有你那时的一厢痴情又怎会有我与他之间的这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大雁北回了,而我又将情归何处?”在这异世之中,她真的已是孤身一人了,再也没有人陪着她了,她将何去何从?
一行清泪不免滑落脸庞,自己到头来还是最不坚强的那一人呵。
“子璇。”一声嘤咛之声唤醒了夜子璇的沉思。
夜子璇转回头朝来人微微笑道:“菱月,你来了。”
顾菱月上前搀扶住夜子璇关心地问道:“觉得怎样了?怎地现在就下地行走了?”
夜子璇眼角微弯含笑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谢谢你的关心。”
“我们之前还说什么呢?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顾菱月说完将手中的食盒举到夜子璇的面前。
夜子璇缓缓吸了口气说道:“叫花鸡。”
顾菱月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啊,子璇啊,自己没动手做之前还真没觉得难,真当自己做起来才发觉要做好这个叫花鸡还真不容易啊,你知道我烧糊了多少只鸡么?”
夜子璇本已愁煞枯萎的心在听到这话时又渐渐复苏了,顾菱月这样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怎就嫁给了冷睿扬呢?他真的是不配啊!夜子璇唇角带着促狭地笑,眉眼一抬问道:“十只?”
顾菱月听后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戳了戳夜子璇的手臂,嘟着嘴说道:“我真有那么没用么?”
夜子璇听后下巴差点脱臼,她惊恐地问道:“你当真烧糊了十只鸡?!”
顾菱月难为情地点点头回道:“不止,我烧糊了十五只鸡。”
夜子璇听后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哈哈哈……菱月,你好可爱,你想笑死我啊!”夜子璇一面笑一面轻轻拍打着肚子,“哈哈哈……你还不是一般的败家啊。”
院墙外的冷睿扬在听到这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时终于露出了淡而苦涩的笑,虽然她的笑并非为他,但是只要她觉得高兴便好。
顾菱月被这一阵大笑和揶揄弄得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急道:“哎呀,子璇,就算我败家又不是败你的家,你幸灾乐祸作甚?”
夜子璇在听见这话时嘴边的笑意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回身朝寝居走去。
顾菱月顿觉失落,她提着食盒追上夜子璇的脚步,急迫地问道:“子璇,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了么?要我扶你回房躺着么?”顾菱月着实被夜子璇的动作吓了一跳,方才还在说笑的她为何忽然间就变了张脸,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夜子璇转过头对顾菱月严肃地说道:“菱月,你不必为冷睿扬做这么些事,因为他不配。”
顾菱月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来看子璇关王爷何事?
“子璇,我来这里王爷并不知晓。”
夜子璇微眯了眼睛淡淡道:“你不必为他开脱,他的城府十分之深并非你我二人就能解读,你是他的侧妃,我也不便再说些什么,你且回吧。”
顾菱月听见这逐客令后她并没转身离开,而是继续追问道:“子璇,王爷在你心目中难道真就这么不堪么?”她嫁进王府一年多,王爷虽然没有给予她特别多的宠爱,但是王爷却十分尊重她,怕她思念爹娘常常让她回家省亲,她与王爷之间表面虽然平淡但实则却甚为隽永,她不明白夜子璇为何去而复返,更不明白为何她一醒来就对王爷仇恨深深。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事实可以说明一切。”夜子璇说完继续朝前走去,她不想再提那夜之事了,一提起她的胸口就会疼痛难耐。
顾菱月却不打算放过她,她上前追问道:“什么事实?你且说来听听!”
夜子璇停下步伐打算将当日之事告知于她,以免她再上冷睿扬的当。可是当她刚刚准备启口之时,却听见入口处传来一声:“菱月,本王四处找你,不想你来了此处。”
夜子璇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就此卡在了吼间,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冷睿扬后就转身回屋了。
顾菱月上前追了几步喊道:“子璇,你要说什么来着?”她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但是无奈王爷在跟前她又不能造次,总不能跟子璇一样视王爷于无物吧。
冷睿扬快步走至顾菱月的跟前,他看了看菱月手中的食盒问道:“提着何物?”他担心夜子璇会在菱月的追问下将当日的话说出来,如若被夜子璇知道杀死夜宸风的人是皇兄就不好办了,与其让她去恨皇兄倒不如让她恨自己,纵使不能爱,恨或许也能让她铭刻于心,如此也就足够了。
顾菱月结结巴巴地回道:“叫……叫花鸡王爷。”
冷睿扬轻扯了嘴角佯装愠怒道:“该打,你竟敢说本王是叫花鸡。”
顾菱月看见冷睿扬微怒的脸时,她吓得脸色瞬间变白,她急忙解释道:“王爷息怒,妾身并非有意的,妾身是说这只鸡叫做叫花鸡。”
冷睿扬看见她吓白的脸后不再作生气状,他一手从她手中提过食盒,迈开脚步朝门外行去,嘴里喃喃自语道:“叫花鸡?恩,这名字不错,味道应该也比较好吧。”
被抢走食盒的顾菱月顿觉两手空空,她望着翩然离去的身影,又望了望子璇寝居紧闭的木门,她低下头叹道:“啊,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快跟上!”花璇阁外飘来一句话。
顾菱月听后提着裙摆离开了花璇阁。待顾菱月追上冷睿扬的步伐后,冷睿扬并未停下步伐,只是转回身对菱月说道:“菱月啊,皇上是本王的孪生哥哥一事你不能告诉夜子璇。”
顾菱月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异常莫名,她忘了跟自己说话的人是他的夫君,是西朗的摄政王,她本能地回问道:“为何?”
冷睿扬收了收脸上的表情,他停住前进地脚步侧身对顾菱月说道:“你是与夜子璇待在一起时间太长了,所以也开始置喙本王的话了么?”
顾菱月听后暗自咬牙,屈身回道:“妾身不敢。”
冷睿扬俯视着眼前的女子,从鼻腔里喷出话来:“依本王看,现在没有你不敢做的事,你不是给了夜子璇迷迭香么?你不是偷了王府的马将夜子璇放走了么?此事本王还未跟你算账呢!”之前的他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原来不仅仅是夜子璇能兴风作浪,看来任何一个女子,只要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与平台,她们都能做一些让人们觉得惊世骇俗的事来。
顾菱月听后略显仓惶,她腿一软“腾”地一下跪在了白玉石地面上,膝盖与地面撞击使她觉得有些疼痛难耐,不免微微蹙了蹙眉,她跪地后伏地请罪道:“此事确实是菱月的错,请王爷责罚妾身。”
冷睿扬弯了弯腰拽住她纤细的玉臂,将她扶了起来,唇角微扬道:“记住刚才本王说的话就是,至于责罚嘛。”冷睿扬银眸一转,将手中的食盒提了起来,“告诉本王叫花鸡的做法便是。”
顾菱月不敢置信地盯着冷睿扬,沉醉于他唇间的那一抹笑,王爷笑起来真若天神般俊美,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王爷笑呵,温暖的阳光下,他似傲然而立的青松,苍翠挺拔,蜿蜒伸出的健臂成为她在这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嫁给这样的男子,她该是此生无悔的啊!
“愣着作甚?还不赶快领本王前去。”冷睿哲看着顾菱月盯着自己略带痴傻的表情不觉有些好笑,他不禁催促起她来。
顾菱月听见这声催促后方才回过神,她立即点头道:“妾身遵命。”说完急急朝前走去。冷睿扬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跟在了她的后面。
自从这日冷睿扬学会了做叫花鸡后,他隔三差五就会去菱月阁的小厨房摆弄一番,弄完后径自坐在灶边啃了起来,一面啃着香滑的鸡肉一面回想着与夜子璇过往的点点滴滴,倘若人生若只初见,倘若她不是夜宸风的妹妹,他也不是西朗的摄政王,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那么他们断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夜宸风已成为夜子璇心中的一根刺,它深深的扎根于她的心尖,怕是永生也不能忘的了。如今,她伤势已好全,是该放她离开的时候了。不过在放她离开前,他希望她的仇恨得到宣泄,他不想让她一辈子抱着仇恨过活,他给她复仇的机会!
夜宸风的死总要有人来承担,他不能让皇兄有事,所以一切的一切让他来承受吧。
冷睿扬啃完鸡后就站起身望了望灶边的锅铲,唇边不免晦涩一笑。
他叹了口气后就径自去了花璇阁。
冷睿扬到达花璇阁时,夜子璇刚好在休息,小菊守在房门外。
小菊看见翩然而进的冷睿扬时,她略微张了张嘴,准备屈身请安,但是却被冷睿扬制止了:“勿需行礼,她可是刚刚睡下?”
“回禀王爷,小姐已睡了好些时候了。”
冷睿扬点点头道:“恩,你下去吧,这里有本王。”
“奴婢遵命。”小菊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冷睿扬轻轻地推开了房门,他静静地走到夜子璇的身边,今日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她了,就让他再好好看看她吧。
精致的雕花木床上,一女子看似恬静地躺在其上,仔细一看却发现她细弯的眉毛微颦,紧阖的双眼似有些局促不安,红唇抿在了一起,额上隐隐有汗珠滚下。
冷睿扬在心底叹了口气,她连做梦都在恨自己么?
找来手帕本想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结果却在快要触及她香额时冷不丁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眸子,仇恨寒光已将他寸寸凌迟。
“你想干什么?”夜子璇冷冷问道。
冷睿扬手下的动作未停,握住手绢的大掌直探她额前,暖暖回道:“替你拭汗。”
夜子璇从被窝里伸出手来重重地将冷睿扬的手拍开嫌恶道:“你不要碰我,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
冷睿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今日这些话我不得不说,因为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夜子璇冷淡地闭上了眼睛说道:“有话快说!”紧接着那一句有屁快放生生压在吼间没有说出口。
“你曾说过再见我时就是复仇之日,今日便是你复仇之时。”冷睿扬挺立于床前,神情大义凛然。
夜子璇听后倏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躺着有些太输气势,她挺直腰背站立于冷睿扬身前,高昂着头冷嘲热讽道:“冷睿扬,亏你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真替你感到可笑!你武功精湛又有侍卫暗伏于附近,你就这样让我复仇?哼,我断不会再上你的当。”
冷睿扬并未说话,只是从袖中抽出一把花柄小刀,银眸中带着决然,他直视夜子璇逼迫的眼眸,缓缓道:“用这个刺我,可好?”
夜子璇眼眸微瞪,她低了低头将视线放在了冷睿扬手中的那把小刀上,她劈手一把夺过小刀将尖锐的刀锋对准冷睿扬眼睛微眯狠狠道:“当然好,只是不知你会不会躲开!”
冷睿扬闭上了眼睛,等待夜子璇的动作。
夜子璇咬住嘴唇将小刀往前一送狠狠地戳进了冷睿扬的胸膛,刀身全体没入冷睿扬的胸前,顿时血花四溅,因为戳得太过用力,一部分鲜血溅到了夜子璇的脸上,感受到热血温度的夜子璇顿时松开了手,那小刀留在了冷睿扬的身上。夜子璇瞪大了眼睛,她惊愕得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抓住头发尖叫道:“啊——”
“冷睿扬,我恨你我恨你啊——!”
冷睿扬不顾身上的疼痛上前一步拽住夜子璇的小手,让她的手再次握住刀柄,然后用力往外一拔,一股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夜子璇洁白的衣衫,冷睿扬银眸中射出刺目的光,他低吼道:“恨我就再刺我!”说完用力拽住夜子璇的手再次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胸前。
夜子璇看着触目惊心的血渍,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她任由冷睿扬握住她的双手,只直愣愣地盯着他胸前的斑斑血迹发傻。
冷睿扬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又将她的手往后一拔,血花又溅落满地。
“不——”夜子璇惊恐地挣扎着,她摆脱开冷睿扬的双手尖声叫道。
泪水肆意流窜,夜子璇猛然甩掉手中的小刀,转而扑到冷睿扬跟前用力捶打他,摇晃着头歇斯底里道:“冷睿扬,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夜宸风?为什么?”
冷睿扬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低喝道:“因为我爱你,我不想你被他带走。”
夜子璇一把推开冷睿扬,她一面摇头一面往门口退去,嘴里哭喊道:“不,我不要你爱我,我不要,这辈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哭喊完后夜子璇转身急速朝外奔去。
冷睿扬捂住胸前的伤口踉跄出了房门,他盯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呼唤道:“子璇!”
片刻后一黑影闪至冷睿扬的跟前,赫峰在看见浑身是血的冷睿扬时,他惊得立时上前扶住了冷睿扬,嘴里急道:“属下来迟,望王爷责罚。”
冷睿扬紧皱眉头忍住疼痛对赫峰说道:“赫峰,今日之事你全当没有看见,现在你即刻派人去暗中保护于她。”
“王爷!”赫峰急得蹬了蹬脚,“她这样伤害于你还保护她作甚?属下恨不得将她杀死!”
冷睿扬握住赫峰手臂的手紧了紧,银眸中显露出的担忧让赫峰极为震撼,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后对赫峰说道:“赫峰,我知你护住心切,但是这两刀确实是我欠下的。在我养伤期间她就拜托你了。”
冷睿扬的话语诚恳而哀切,赫峰闻之动容,王爷何时这样跟他说话过了,他定睛看着王爷,他的额头上皆是汗珠,嘴唇已然苍白,他无奈之下摇头道:“王爷,属下真为您不值,不过属下也不违逆王爷的话,但是属下还是要以王爷的伤势为重,至于保护一事属下自去安排就是。”
冷睿扬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赫峰的手后说道:“恩,你先扶我去医伤口吧,切莫让其他人看见。”
赫峰点头后就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罩在了冷睿扬沾满鲜血的白衣之上,随后他将冷睿扬抱起飞身出了花璇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