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殿阁里的宁神香有麝香成份,滋事体大,在皇帝亲自督办之下,很快就查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是内侍府里的新进的小太监,在整合香料的时候,将龙游宫里专用的香料与妃嫔们用的香料,混在了一起,才造成这虚惊一场。
远到当初月妃与芷贵人同时小产一事,近到暖妃宫里的花土之间有异香一事,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心有余悸的拍拍心口,月妃花容失色:“竟然是个不成才的小太监,害得暖妃娘娘担惊、紫妃娘娘受怕!”
萧紫衣皮笑肉不笑,十分得意的神采,当仁不让的坐在月妃坐下左首第一的位置上,挑眉一笑:“是啊,本宫好在不常去暖妃妹妹宫里走动,险些大意,害了皇上期待的皇儿。这小太监也太误事,打入暴室实在是便宜了他!当初不也是这香,害得苏妃姐姐进了落英阁吗?本宫就说嘛,苏妃姐姐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
口是心非。
芷音看看她,坐在我身边轻轻拍拍我的手,低语:“姐姐,真的无动于衷吗?”
我微微一笑,轻启红唇:“当初之事,皇上早就还了本宫一个公道,不然,如何会将本宫从落英阁中放出来呢?紫妃娘娘说话还是警慎一些,莫要尽提不开心之事,想当初,皇上可也是明言在先―――谁再提落英阁之事,定罚不饶!”
我面色不惊,明明说出来的话可以很严厉,偏偏就带了三分玩味。但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不是滋味。
萧紫衣从来就不是聪明的人,想要暗讽,偏偏就从神态上露出了她的鄙夷来。嘴上说的是宁神香的事,可暗自里夹杂的,却又是从不贞事件上,延伸出来的对我的瞧不起。
打从心眼儿里,我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过。因为坦荡荡,因为从始至终都是姬胤宸,我的清白让我底气十足,却又如刀割般,伤着我的心。
讪讪一笑,暖妃垂下了头。她的心太玲珑,因为进宫来相似的经历,让她耿耿于怀,只言片语中的讽刺,她都逆耳。
“都是暖月的过错,连盆花儿都端不好,明明是想给它晒晒太阳的,可偏偏就失手打碎了它。”眼眶红着,唱作俱佳:“但也幸亏这一失手,不然都不晓得那宁神香的事。”
紫妃唇角一挑,笑颜如花:“也得亏当时本宫不受宠,不然,月妃娘娘要是也赠本宫一盆秋杜鹃,只怕现在本宫就得在汀兰宫闭门不出了。”
意有所指,看了看芷音。
握着我的手的芷音,身子明显一僵!她肚子里的孩子,正是拜萧紫衣所赐,未成形就小产,偏偏还要在这里听那个女人的明嘲暗讽。
我知她心里愤恨,反手握着汗湿的小手,起身到:“本宫想着还要回雪芙宫,就先告退了。芷音,送本宫一程吧!”
不由分说,拉了她一同走了出来。因为芷音的情绪不对,我生怕在那样的氛围下,她会忍不住的跟萧紫衣杠上。
紫妃有孕,姬胤宸最是欢喜,对她是无一不从,如果此时跟萧紫衣为敌,无疑是自讨没趣。
被我拉着走的人儿,传出了抽泣声,断断续续,十分压抑,终于到了雪芙宫,我吩咐微心关上内殿大门,摒退左右,将芷音摁坐在凳子上,才叹了口气:“心里不舒服,就哭出来吧!”
果然放开了声音,撕心裂肺的抹起眼泪,末了,抓着我的手:“姐姐!我心里不甘啊,凭什么她,凭什么她可以犯了弥天大罪,还安稳高坐?”
“因为她是萧紫衣。”扯出绢子,心疼的拭着芷音的泪水:“好妹妹,你不比姐姐这破身子,来日方长啊!”
止住抽噎,芷音咬牙切齿:“不敢谈来日方长,打压不下她的嚣张气焰,就算再怀上一个又能怎么样?留不住的,总是留不住。我要把她踩到脚底下!”
我失笑,自嘲:“若要踩她,用武力或可以达到,然后自己凭白送掉性命。”
芷音站起身来,认真的凝视着我:“萧紫衣那样无脑的女人,也配姐姐对她动手?如果姐姐肯借我东风,便包在我的身上。”
我瞧她说得认真,执着使她下定了决心,便问:“你要我如何送你东风?”
“宁神香。”
“宁神香?!”
她平复着我的惊讶,十分用力的点了点头:“宁神香!”
“苏妃姐姐宫里好清淡,这冬天一到,屋子里长期封闭,湿气太重。”
我看了萧紫衣一眼,没事来串门子,这还是她怀孕以来的第一次:“比不得妹妹的汀兰宫,正南向阳,冬季里暖和。”
“所以,今天紫衣来给姐姐送礼来了。”敛起笑容:“玉兰,把本宫为娘娘准备的宁神香,拿过来。”
果然来了,难怪芷音说它胸大无脑,看来我平时还是太抬举她了,轻尔易举被人撩拨的家伙,若不是身份特殊,根本不足以为患。
她生得下皇子,便会失宠于皇帝,后半生只能靠着儿子生活。她生不下皇子,便一生荣宠,因为会一直被人当成生育工具养下去。
也是可悲的人生,偏偏这个可悲的人,毫不自知。
“宁神香?”我脸上苍白,生气道:“紫妃这是何意?皇上不是已经下令,这宁神香中有异,不可燃于后宫妃嫔宫殿之中吗?”
萧紫衣嘴角含笑:“别误会啊姐姐,你瞧皇上的龙游宫,不也点着这香吗?还有秦姐姐的素衣宫,都是点的宁神香呢!”颇有深意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视线停留在我的小腹之上:“左右姐姐不能生育,这香燃着宁宁神、安安心也是好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冰冷的视线转嫁到香上:“真得谢谢妹妹,替本宫考虑得真周到啊!”
手指着宫门,瞧也不再瞧她一眼:“初七,送客!”
“紫妃娘娘请!”初七立在门边,手向外迎着:“我家娘娘身子骨弱,这会儿该小睡了,紫妃娘娘还是先回去吧!”
萧紫衣心情大好,竟然对初七的无礼私毫不怪罪,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得意的离去。
“娘娘,这香……”
环儿拿着宁神香,恨不得把它扔到汀兰宫里去。
“点啊,紫妃娘娘一片好意,如何都得领她这份情啊!本宫近来心情烦躁,正好借它来解解气闷。环儿,自今个儿起,雪芙宫里日夜焚香,扫掉冬天阴霾。”
环儿垂头应了,嘟着嘴,不高兴,却又不敢说出来。
“奴才肖文,见过苏妃娘娘,娘娘圣安!”
我抬头看了看天,微一抬手:“肖公公不必多礼。正是朝政时间,肖公公不在大殿侍奉皇上,怎么有空来雪芙宫呢?”
自从上次肖文留下针伤药,我就开始对他格外友善起来。真正打的交道多了,会发现他虽然愚忠,但不失为一个善良的人。后宫之中,他一不拜高踩低,二不阿谀奉承,从来都十分低调,不以是姬胤宸的近臣内侍而仗势欺人。
他内敛一笑,手指着我院里长势正好的香乔苗儿:“皇上嫌上书房里太单调,叫奴才来娘娘这里,求一盆香乔苗儿去。”
我失笑:“月妃娘娘那里有秋杜鹃,紫妃娘娘那里有紫金兰,哪盆没有这香乔苗儿好看呢?肖公公快别逗本宫乐子了。”
肖文一直恭敬的垂着手,低着头:“皇上待娘娘的心意,总是有别于其它的主子。”话一出口,见我失神,他又觉得不妥:“奴才,逾距了。”
我侧过身,将一旁的花洒挪开,挑出最葱绿的那盆来:“肖公公带它去复命吧!”
他马上上前来接过去,交给身后的小太监:“其实龙游殿里,也欠缺这绿色的风景,娘娘这里有多,便给皇上宫里再送两盆去吧!奴才,告退了。”
他一走,微心马上就近上身前,若有所思的回味着他的话:“娘娘,这肖公公,究竟是何意呢?”
我偏过头来,收回打量的视线:“你在宫中年份比我久,认识他也多,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
微心面上一嫩,呐呐的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这件事上,定是为了娘娘好。”
初七接上话来:“何以见得?”
“因为,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装扮皇上的龙游宫,他自己多讨两盆去不就好了吗?为何还要娘娘亲自去送呢?”
初七点点头:“也对哦!”
“那咱们,就挑两盆鲜活的,送去龙游宫,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龙游宫,前承大殿,旁边是为皇后准备的凤栖殿,因为姬胤宸自追封风灵乔为孝治慧仪皇后之来,并未立后,所以,便一直空置着。
从没有人去过凤栖殿,那里的一应日常打理,也是由肖文亲自负责的。
我甚少到龙游殿来,后宫嫔妃中,除了负责皇上起居的秦贵人,只有暖妃初进宫时,在这里住过一晚。
秦贵人正和宫女整理着皇帝的衣服,见我到来,十分诧异:“苏妃娘娘圣安。娘娘今日怎么有暇,来龙游殿呢?”
我微微一笑:“你们都做自己的事吧,不用理我。”
宫女们起身,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继续着先前的整理动作,我才上前来,看着秦贵人:“怎么?秦姐姐不欢迎?”
她笑,柔顺的面容上有一分调皮:“只是苏妃娘娘难请,素衣宫里想请娘娘这样的贵客,都请不到呢!”
素衣宫,十分特殊的所在,它没有一个正规宫殿的大气,依附在龙游宫一侧,安静而幽静。因为地方小,又临近龙游殿,所以大家都十分默契的不来打扰。
也是姬胤宸从来不喜众人在龙游殿附近叨扰。
今日,若不是肖文那席话,恐怕我也不会走这一趟。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雪芙宫里几棵香乔苗儿长得翠绿,送来几株龙游殿,替皇上映衬一下鲜花儿。”
这时宫女们已经将干净熨平的衣服收拾完了,秦贵人便笑道:“苏妃娘娘一来,龙游宫里即使怒放着牡丹,也失色七分。那妹妹在龙游殿里先随便看看,皇上快要回来了,姐姐得去素衣阁把未整理的衣服再归整归整。”
她忙,我知道,比起后宫一堆高贵的米虫,她是唯一一个担有工作的妃嫔。
“秦姐姐去忙吧!”
看着她们鱼贯而出,我打量起姬胤宸起居的地方来。
除了中殿,龙游殿里还有独立的书房,排列整齐的书籍种类繁多,天文地理医食棋琴,无一不有。
整齐的书桌上,挂着一排狼毫,一方冼湖端砚,十分考究。
淡淡的熏香,除了书房,寝宫里也有,正是宁神香的味道。一向重武痴武的姬胤宸,安静的坐下来看书的样子,在我脑子里勾勒出来,竟也十分清晰。
打开的窗子吹进徐徐清风,撩起窗帘,两幅卷轴的画卷自帘后隐现。
那画卷上的人儿,牵动着两脚不由自主的挪到了书桌后面,拉开窗帘,映入视线之中的,赫然是拥有一双一模一样清亮灵动眸子的娇美人儿!
左边一幅,鹅黄的衣裙衬着少女婷婷玉立,调皮的高束着额发,似正在练剑,突然转过身来一般,英气逼人,娇挺的鼻梁上甚至可见细密的汗珠,背手握剑的姿态仿佛蓄势待发,明眸中,脉脉含情;
右边一幅,月白的裙摆轻轻撩起,玉流带在腰间顺服的垂着,裸露的纤足透着莹白的光芒,披散的长发黑如瀑布,偶有一缕在肩头顺垂,娇小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同样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透着与整幅画卷不匹配但极其协调的动人来!
动静截然相反,容貌明明不同,可却一前一后的,敲打着我的心。视线牢牢的锁在两幅画上,再也挪不开来,熏香寥寥,烟气飘散到我的眼前,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如断线珍珠般,密积。
脚顿在那里,拔都拔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