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至少没有人敢受皇帝的跪。
她没有那个权力,只能屈服在高人一等的压迫之下。
面无表情的在侍女捧过来的金盆中净手,用了三条丝帕擦干净,再在另一个侍女捧来的熏香上停留一会,才完成准备工作。
心里不爽地诊脉。闭目半晌,等郁卒散尽才收回手来,她这时间拖得很随性,却苦了等在下面的一众侍从,一个个心惊胆战地等着结果。
“皇上驾到,柔妃娘娘驾到。”
一声尖细的高唱,站在两列的宫女太监纷纷就位迎接,窸窸窣窣下跪等待。云凉与陆七相视一眼,无声跟在众人身后。
云凉怀疑皇帝是掐准时间来的,来早了,怕给大夫施加压力,战战兢兢之下什么都诊不出来,来晚了就显得自己对太后太不上心。皇宫里真是没有简单人物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柔妃娘娘千岁。”
“都起来吧。”浑厚沉稳的声音,显然是刻意放柔了语调,但那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的姿态还是尽露无疑。
等皇帝、柔妃及一干人马各就各位,云凉才被召唤。
“你就是揭榜为母后诊治的大夫?抬起头来。”
“是。”不紧不慢地应声抬头,不显得焦躁轻浮,也不刻意表现地沉稳老成(你已经够老成了o(╯□╰)o了),赫连云凉就是赫连云凉,不用去可以逢迎任何人。
看着少年自如不加做作的表现,韩胤诺(皇帝)微微有些吃惊,不露声色地上下打量着眼前不足二十的年轻人,这个年纪能在自己跟前表现地如此稳重自然,没有被自己的气势吓倒,看来他揭榜是真有本事的。
很年轻,很俊秀的孩子。清逸的五官有些雌雄莫辨,身上好像有种天生医者的气息,很柔和很安宁,让人感觉温和轻松。看向自己的视线里没有瑟缩,那双眼睛令人惊讶。
除了在迎上自己视线时那一霎那的动摇,迅速归为虚无,就一直保持着无波的平静,干净明澈,并不锋利,却有着一丝意外的淡漠,切断了别人的透视,宛如一个局外人的样子,这不像他这个年纪会有的眼神。
一个不简单的孩子。
绵里藏针?似乎也不贴切,淡然平和之下确实藏着什么,但也不觉得他所表现的是面具。敢接皇榜,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更是魄力的考验。如此年轻啊,小五跟这个孩子比起来,不知谁能更胜一筹。若是加以时日的话……
虽然没有退缩,但这是此世云凉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如此浓重的扑面而来的压力。与他对视的那一眼,竟有种被看穿的无所遁形的恐惧感。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气势吗?面上的镇定,或许已经被识破,自己果然还是嫩了。
除了面对前世古家的家主,也就是她的爷爷,这是第二个让她真切感受到无法企及的无力感的人,一点点摧毁人的信心,想要放弃,时间的历练和人生的智慧,是她无法跨越的鸿沟。
陆七跟在云凉身后,几乎要用内力抗衡那个人的压迫。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现在的气氛与皇上刚进门时的完全不同,陡然而起的威压,似乎直面他们而来,是看出了什么吗?
不同于司寇商的锋利,云凉的冷酷,像浮云笼罩般一点点积压,从四面八方涌来,抢占着周围的空间,让人无所遁形,只能乖乖站在原地被淹没……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站在最高点俯视一切的人,真的好强。
这是云凉、陆七此时唯有的心声。
韩胤诺不着痕迹地收起气势,云凉和陆七才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
云凉有些怀疑自己此前的决定,在这个人的眼皮底下,自己真的能完成自己的目的吗?直觉,这个人,不可战胜。
被人全天候监视着的一座精致小院,就是目前陆七跟云凉的活动范围。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云凉一丝不苟地调配着药材,陆七跟在她的身后搭手帮忙,两人之间很少说话,但表现地默契十足,当然,这也是明面上的。
宫廷的暗卫很高明,隐匿气息的手段相当独特,但是比起更加习惯于藏身黑暗中的专业杀手,尤其是陆七这个等级,就不够看了,况且真正的精锐都集中在皇帝身边。
在清楚地知道对方位置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让对方掌握自己真正的行踪。况且这两天陆七传音入密的功夫已经被云凉锻炼地很娴熟。
“云,昨天晚上有什么收获?”借助一个身体的错位,遮挡住唇形,两人无声交谈。
“只是完善了一下萧水何给我们的地图而已。”言外之意,除了四处跑腿完全没有了解到有用的讯息。
将一株珍贵的药材研成粉末,小心地加在配药里。
“按照萧水何的说法,韩泷宁在去年九月失去行踪,当时是宫廷护卫轮值替换的时候,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用宫廷侍卫的身份混了进来,我这几天跑遍了皇宫各处的哨点,依旧没查出什么头绪,虽然我不擅长易容,但是普通的易容术想瞒过我的眼睛还不太可能。难道是藏在其他什么地方?”
“太监?宫女?还能有什么,总不会是后妃吧。”陆七撇撇嘴道。
“能让萧水何看上的人一定别有风骨,这种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藏身于太监中的,而且,太监的行动太受限制,不方便与外界传递消息。男扮女装或许还有点可能吧,刘家不是有一个端妃吗?安亲王与刘家联手,说不定会利用端妃的身份和特权,让韩泷宁藏身皇宫。
可惜我们的身份不能接触后妃,若是摸黑夜行查访后妃寝宫很容易暴露,在我们的目的达到之前得不偿失,看样子还需要等待机会。”
“要是一直等不到呢?”
“那就去制造机会,太后生病还差献殷勤的人吗?后宫的女人精明的很,我们只要在太后周围守株待兔好了。好了,完成了。”
轻舒一口气,看着眼前的成品。估计太后年轻生育时曾中过毒,后宫倾轧这么多年,暗杀下毒也见识过不少,体内累积的毒素一直没有肃清,上了年纪一点小病就都引出来了。因为时间太久,所以清除起来有点麻烦,贸然下手说不定会动到元气,太医们才都这么畏手畏脚。
说起来云凉很在意皇帝那天表现的态度,到最后明明存了试探之心,但那之后却一直没有动静,或许他们在他眼里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不过直觉告诉她不能掉以轻心。
至于云凉为什么那日没有遮掩,以真面目示人,她也有自己的考虑。畏畏缩缩战战兢兢表现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足够完美到不露一丝破绽,她没自信到能不被一国帝王看穿,所以,与其拙劣的表演惹人怀疑用心到不如用真实赢得一丝好感。
“古神医,为太后娘娘诊治的时间到了,请随奴婢来。”
“有劳了。”云凉回了一礼,跟在太后身边的侍女浅如身后,陆七提着药匣尾随两人。
等两人规规矩矩进了寝宫,才发现太后倚在床上,正与一个柔美温然的中年美妇谈笑。回想一下,这个就是头一日与皇帝一起来过的柔妃。后宫四妃之一,而且正是失踪的四公主的生母。
那日只顾着应付皇帝,没怎么注意这个女人,今日看到才发现她的不凡。
不同于太后慈祥下隐藏着威仪魄力,那种让人敬重不敢造次的气势,她身上流露的是温柔亲善之气,浅笑妍妍,柔而不弱,长久的宫廷生活造就的贵气和礼仪,不会让人觉得压抑,反而觉得人物更加雍容。
长相很美,也有她这个年纪的风韵。细看之下,五官与自己有几分像,但比自己的更加柔和精致,开始有些相信这个女人与自己有血缘关系。
她在皇宫呆的这几天也不是全无收获。一天夜游中无意经过御花园,碰巧看见老皇帝咳血,于是后来偷梁换柱取走了老皇帝交给贴身老太监处理的带血的丝帕。
她进宫本就是为了调查身世而来,所以带上了她跟医鬼、医怪开发出的鉴别血缘的药剂,本来是无聊时尝试着做出来的,没想到却派上了用场。
答案并不在意料之外,来京之前就曾有过各种准备,对她来说,这一次只是多了一个更加精准的证据罢了。况且,于她,公主的身份能代表的只是麻烦和阴谋,云凉并不感兴趣,说不定有朝一日自己珍视了很久的小命会搭在这个身份上面。
而且,确定了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答案,她不得不继续留在皇宫查找当年的真相,必须搞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找自己,自己身上有什么利可图。以求在日后有应对的方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前世的生活经历,也许是对自己这个身份的排斥,她对所谓的亲生父母没有什么感觉,与她对赫连风清的感情相比,更像一个普通的名词,或许,除了赫连风清、师兄,她从来没有想过承认其他人为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