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的一声，冷箭入肉的声音。
耶律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少女伏在他的胸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角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泛起凄楚的笑意：“欠你的……我都还给你……从此……两不相欠吧……”
“主子，你没事吧？”巴尔术和一众草原勇士们全部赶了过来，惊慌地问着，及至看到绿衣少女背上插着的箭矢，全部都沉默不说话了。
耶律赐呼吸急促，似是呆住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少女苍白的脸色，她的眼睛已经闭上，嘴角的笑意也完全消失。刚刚的一切泪眼、笑靥就好像是一场幻觉，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可是，她……救了他，她……她……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马上回腾格里郡！”男人突然一声暴喝，抱着少女一跃而起，从没有过的惶恐遍布全身。冰冷的羽箭插在她的左肩头，鲜血在她的绿色罗裙上慢慢晕染开，月光的照耀下泛出大片大片暗沉的黑色，越来越大……正如男人心里越来越深的沉重。
翻身上马，将少女安置在身前，可是她的身子已经完全瘫软，没有丝毫力气，生命的迹象也正一点点地流失。耶律赐大口喘息，低头看了看少女如死灰般惨白的脸色，用力一甩缰绳，骏马飞奔起来，箭一般向前冲去。
月圆之夜，远处的高山上传来狼的嚎叫声，居然是难得的凄厉，让人闻之惊心。
陵都商府的东厢暖阁里，睡梦中的男人猛地惊醒，胸口似是有万千的毒虫爬过，用手抚上去，才记起这是那年在南越边境时受的箭伤，早已经愈合了，只是多了一块伤疤。可是，今天怎么会突然痛起来呢？
男人身子一松，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是了，今日是月中，是他的寒毒发作了，所以才会这么疼痛。他居然都忘了。
“夜鸣。”男人唤道。
“公子，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我让夜弦去拿药……”守在门外的夜鸣立马推门而入。
“不用了……”商湛眼睛依旧紧闭着，“去准备一下，大军明日就向北胡进发。”
“可是，公子……”夜鸣想劝他，却被他抬手打断，“去准备吧，不用管其它的事情。”
“是。”夜鸣皱眉退了出去。
男人慢慢平躺回去，额头的冷汗仍旧不住地往外渗着，心头的疼痛也有增无减。如果有她在身边就好了，他至少可以稍稍分散些注意力。可是现在……
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原来没有了她，他只能一事无成。
日思君，夜思君，人间世道总是离，相逢终无期。
爱是愁，恨是愁，爱恨何时方止休，泪眼点点愁。
黑色长袍的男人走进帐篷的时候，便看到炕上的少女眼角滑下的泪水，很多天了，一直如此。哭，哭，哭！有什么可哭的？就连在昏迷中都止不住地流泪，他一向讨厌扭扭捏捏、哭哭啼啼的女人，然而，心底有一个地方现在注满了未知的东西，他弄不明白那是什么，却真真实实地发现自己不敢动她一分一毫。如果注定是一场碰就会飞走的梦境，他选择静静地看。
“让我进去！”帐外有熟悉的女人的声音，还有守卫费力的解释。
耶律赐皱眉。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我乌兰郡主都敢拦着！等赐哥哥回来不揭了你们的皮！”少女的声音嚣张跋扈。
“郡主，是王爷吩咐的，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大帐。”守卫的声音不卑不亢。
“赐哥哥吩咐的？”那少女冷冷一笑，“你们这些奴才真是反了！赐哥哥会不让我进大帐？你们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难道忘了我是谁吗？！”
“郡主……”
“够了！”男人浑厚的声音随着掀起的帐帘一起传了出来。
“赐哥哥！”一身火红的少女兴奋地扑了过去，一双大大的眼睛却向帐内瞥去，笑道：“咱们进大帐说吧。”说着就拉着男人的胳膊往里走。
“乌兰，别闹了！”男人纹丝不动，眉间蹙紧。
“赐哥哥，你……”少女有些委屈，看了看男人的脸，突然放开了他的手臂，一把掀开了大帐的帘子冲了进去！
“乌兰！”耶律赐大怒，大步追进帐中。
一身火红的少女停在华贵的卧榻前，回头冷笑道：“赐哥哥，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的帐中居然藏着别的女人！你为什么要骗诺敏姐姐？”
耶律赐没有答她的话，反而是朝榻上看去，她的眉头轻蹙，似乎是受了打扰。
“乌兰，跟我出来。”耶律赐冷声道。
“我偏不！”乌兰却不答应，蹬着小巧的马靴朝卧榻走近了些，她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迷住了她的赐哥哥。
“乌兰，你做什么？”耶律赐一恼，上前一步用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她。
“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狐狸精把赐哥哥的魂都给勾走了！我好回去跟诺敏姐姐交代清楚！”少女杏眼一瞪，很是刁蛮。
“哼，王妃还真是闲的厉害，派你来打探消息，她怎么不亲自来呢？顺便把太后也一并请来，岂不是更好？”耶律赐冷笑道。
“好，我看完了就请诺敏姐姐和太后一起过来！”少女侧身绕过他，硬是不肯罢休。
耶律赐心知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尤其是这个乌兰，做什么事情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拦着也没用，倒不如让她看去吧。于是，他没有再阻止。
“我就不相信，有什么女人比诺敏姐姐更好看……她……”乌兰的声音低了下去，耶律赐没有回头，嘴角却微微弯了弯，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即使是长生天的恩赐也不可能在草原上找到比她更美的女人。果然，连乌兰这个尖酸的丫头都说不出话来了。
耶律赐转身，走到乌兰身边，勾唇问道：“她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她怎么了，她……”乌兰撇了撇嘴，指着沐轻楚：“她、她肯定是柔兰山上的狐狸精转世……”过了一会儿恢复了些气势，哼道：“赐哥哥，我才不管她是不是狐狸精转世，反正我要去告诉诺敏姐姐和太后，到时候看你怎么保得住她！”又把视线转到了榻上的少女脸上，乌兰道：“别在我面前装睡美人，本郡主都来了，你为什么还在睡！”
说着就伸手过去，准备摇醒她。
“乌兰，够了！”一直沉默的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想要暴喝却又不敢，怕惊动了睡梦中的人，因此出声非常奇怪——有气势却没声音。
“赐哥哥！”乌兰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拼命挣扎着：“她长得一看就不是草原上的人，赐哥哥难道不怕她是中原派来的奸细吗？！”
“回去，别胡闹了。”耶律赐眉头蹙得很紧。
“我不回去！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她的来历！这个女人居然这么嚣张，本郡主来了也不起来，她怎么睡得着！”乌兰气急。
“……”耶律赐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随即松开了她的手，低头向卧榻上的少女看去——
她的面容苍白，已经昏睡好几天了。那一天晚上，他真的以为她会死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腾格里郡，找来了宫里的御医才知道，那支箭并未伤到她的筋骨，除了失血过多，没什么大碍。可是，她的身子太弱，还患有心疾之症，长途跋涉了那么久，已经累得虚脱了。
长长叹了口气，耶律赐收回目光，为什么患有心疾，虚弱至此，仍旧不肯出言求他半句呢？回大辽的路上，如果他不说休息，她绝对不会开口要求。这到底是怎样奇怪的女人啊？他记得她说，只想求一份安稳的生活。
耳边有喧闹的声音，沐轻楚却不想睁开眼睛，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把以前所有的情分都还尽了，连命都还给他了，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好留恋的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全身麻木般的痛？原来爱情这么伤……
平日里，她可以放任自己不去触碰伤口，可是月圆之夜，却是她禁忌的哀痛，只要看到那轮圆月就会想起他，连带着他的笑他的怒他的幽深黑眸都一丝不忘地在脑中放大放大，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月亮有圆有缺，却永远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她又该如何忘了他？
“咳咳……”榻上的少女剧烈地咳嗽起来，乌兰吓了一跳，却马上被一只大手给扯到了一旁，险些站立不稳。
“赐哥哥！你干嘛拉我！”乌兰不满地叫道。
“闭嘴！”男人终于是火了，回头瞪了她一眼，又去查看榻上的人儿。
“赐哥哥！你！”乌兰气得浑身打颤，走过去正要开骂，却见榻上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如黑宝石般明亮耀眼，即使此刻雾气蒙蒙，仍旧让人感觉含情脉脉，没有半分的突兀和刺眼，果然是长生天的恩赐也难在草原上见到的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