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雪雁喜极而泣,眼泪还没擦就笑了,笑道:“姑娘你可醒了,姑娘好坏,害我们哭了四天。”
外间一人清越的声音道:“你家姑娘刚醒,还要将养一阵子,你们不要让她多说话,累到姑娘,先把药给她服下。”
正是鹤发童颜的逸云道长,本来逸云道长要辞了云游,是水溶千求万求,请道长留下,黛玉尚未完全康复,而道长颇通医理,正好为黛玉治病。
紫鹃抹泪出来,端来一碗淡黄色的清白水,扶黛玉喝下,黛玉便又睡去。
黛玉原本身子虚弱,阳气衰弱,才能看见宝玉魂魄,又不顾自己生死赴鬼门关一行三日,虽然服了水溶的护身丸,元身还是有些损伤,因而要完全复原,便慢了许多。
这样过了三日,黛玉方能坐起,神智也清醒起来。稍微进了些粥菜,人精神许多。
逸云道长为黛玉把过脉,捻须笑道:“姑娘好多了,再养几日,就可下地走动,连以往的病根,也一并除了。”
黛玉谢过了道长,恰巧紫鹃含笑端来汤药,道长道:“你这几个家人,真是好样的,寸步不离你左右,看得出平日你是怎么待她们的。”
紫鹃温婉一笑道:“姑娘待我们就如她的家人,从没把我们当下人看。我们也当是亲人一般。”
黛玉倚在床上,接过碗咦道:“这药清清白白的,里面却有几味世上难寻的,像天山雪莲,千年人参,配以千年灵芝,还有百花粉,我虽不大懂医,都是极上乘了。”
道长捻须笑道:“姑娘说对了,这些原都是少王爷特意送给姑娘的,姑娘没吃,到这府里,少王爷问到你的丫头,那丫头全取出来,给姑娘服了。不过,姑娘只一眼就看得出来,却是让我意外?”
黛玉如水的眼中一丝感激之情道:“让道长和少王爷费心了,道长给黛玉下些普通方子,这么名贵的药材,黛玉受不起。”
道长摆手道:“那可不行,你若不领情,有人可要心口痛的。”
黛玉倏然间收了笑容,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逸出樱唇。心中只道:何苦又牵连了他?
道长见黛玉今日精神尚好,便告辞出来。
彼时北静王老王妃已知黛玉醒来,亲自到别院来看望黛玉。
黛玉尚不能下地走动,身在床上告了失礼之罪,老王妃按她躺下,面上带着慈爱之意,看了黛玉气色,虽病如西子,依然是韶颜雅容,明眸皓齿,与水溶一般神清玉骨,微笑道:“躺着就行,不要动。玉儿脸色好多了,不像前几日苍白得吓人,我也能安心了,总算没有辜负老太君的托付。”若能见她与爱子心生情意,两事并做一事,她才更能把心事放下。
黛玉不明所以,老王妃未再多言。
老王妃又安抚黛玉,说了些让黛玉安心的话,命她只管住着,好好养身子。
老王妃的热情,让黛玉的心有了一丝暖意,没有亲情,却仍有人关心她,她诚心谢过老王妃,因离贾府弃她而生的寒意才淡了些。
当天晚间,月上柳俏头,紫鹃放下紫纱缦帐,黛玉与紫鹃同榻而眠,黛玉连睡了多日,此时没有睡意,便问紫鹃道:“紫鹃,我们是如何到得王府?”
紫鹃转过脸来道:“姑娘那日倒在竹林,我们都慌了手脚,北静王老王妃正好经过潇湘馆,老王妃便请少王爷来看过,少王爷给姑娘服下护身丸便匆匆离开了。”
随后缓缓道出黛玉昏迷几日里贾府里发生的诸人诸事,直到天方露白。
原来那日宝玉晕过去,贾府顿时乱成一团,贾母忙不迭地请了平日为她治病的王太医来,请他为宝玉诊治。
王太医看了直摇头,说是回天乏力,贾母与王夫人哭做一团,彼时雪雁便来回老太太说黛玉晕倒之事,贾母惊闻到她的两个玉儿命悬挂一线,情急之下,登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躺倒在床,一病不起,竟是中风。再醒来时,已是言语不清,行动不力。
王夫人强打精神,再请那道人来为宝玉作法,又请了王太医给老太太、黛玉诊治,王太医为三人一一看过,说道:“老太君一辈子刚强,心痛最心爱的孙子、孙女,一时急火攻心,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些,但要痊愈且难。这位姑娘素来体弱,如此气息微微,与令公子同样无可救治了。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
对于黛玉命不久长,王夫人早有预料,如此到了这一日,不免心中也一痛,落了几次泪。到底黛玉是在她身边长大,怎么说也有点感情,便吩咐了一声,需要什么尽管来取,再也顾不得多管,一心扑在宝玉身上,无论如何想救得宝玉。这也怪不得王夫人,毕竟人家母子连心,她是作母亲的,心只装着自己儿女,宝玉是她身上的肉,宝玉的安危,怎能牵着她的心。黛玉既已没有好的指望,对贾府的未来便也没了作用。
倒是凤姐到潇湘馆来看过,见黛玉没有生机的样子,恐怕也拖不了几日,哭着与李纨、紫鹃等人一起,为黛玉换衣,备了棺木。她听人说道,先备下这些,说不定能冲一冲回魂。倒是迎春及时赶回,史湘云已哭得泪人一般,她一边照顾史湘云,一面要跟来的下人给孙绍祖送信。
而难得一见的却是袭人,袭人不敢进屋,知道紫鹃、雪雁会拦她,她只坐在院中,无声地落泪,那脸上也憔悴了许多。如今,她心力交瘁,心中担忧宝玉,却不得靠前,愧对黛玉,连补偿的机会也没有,只怕今生再无机缘可解了她心底无限的歉意。
----宝钗哭黛
二宝成亲第二日,宝钗敬了茶,由莺儿扶着来到潇湘馆看望黛玉的病。
这是宝钗自订亲以来,头一次走进潇湘馆,宝钗移步进门。
白纱微垂,恍然间略见黛玉静睡的容颜,宝钗抢上一步,扶住床,身子微晃了晃,坐倒在床边,眼圈儿一红,刚强的宝钗脸上,泪珠儿滚落下来。
宝钗怎能不能心痛,好容易嫁了,自己稍有些觉得对不起黛玉,只想着将来与黛玉好好相处,姐妹情长,却落得夫婿死活不知,又害黛玉要一命归西。她知道她嫁进贾府,黛玉会伤心、痛不欲生,可她依然得嫁啊,她现在的身子,她不得不嫁。
宝钗此时心里有一丝姐妹怜惜之情,一丝愧疚之心,虽面上依然端庄不减,已是哭红了双眼,微摇着头,头上金蝶乱颤,颤着声音哭道:“妹妹怎么就这么糊涂!妹妹怎么就忍心弃了姐妹们不顾,妹妹好不明事理呀。想原来的那些日子,我亲给你送燕窝好药,姐妹们共话诗书,想我们共饮一杯茶的亲近,直是如若昨日一般,可怜的妹妹,只一日不见,我们就阴阳两隔,你好好的人儿,不该呀!”
宝钗声音缓缓,脸儿红红,哀哀泣泣,好不悲伤。连日以来心底的苦处,便也都哭了出来。
宝钗又哭着道:“林妹妹,你这一走,不是让姐姐心疼死了吗?以后的日子姐姐该如何的想你?”
心里不免又把宝玉之事想起,也悲伤着自己入了门便失了夫,如何的孤凄,别人如何想她,免不了讲究她是克夫命,这漫长的岁月难道要如李纨一般,枯心如死,想及此,不由扑在床上黛玉身边,直哭得声咽气堵。
过了会儿,宝钗直起身,转身对在一旁的莺儿道:“我与林妹妹就如亲姐妹般,你还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林姑娘跪下。”
莺儿鼓着腮,拉宝钗衣袖道:“姑娘这是怎么说?林姑娘没了命,原是林姑娘想不开,这府里谁不知道林姑娘和二爷的事。你可是娘娘下旨,明媒正娶,正当嫁进来的,而且你与二爷是前生注定的金玉良缘。倒是林姑娘,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连累着二爷。”
宝钗红着眼圈斥道:“你胡说什么?林妹妹与宝玉二人自小一处长大,感情比别人好些,哪里就是你说的那种心思?”
莺儿不服气道:“谁看不出来呢?都说二爷将来必是娶了林姑娘的,谁知道娶了姑娘你,林姑娘一时想不开,自己死了。姑娘你何尝想嫁进来呢?都是姨太太三求四求的,她这一死,害了二爷,也坑了姑娘,我偏不跪她。”
宝钗厉声说道:“你再胡说,明儿我就把你嫁了出去,省得你让我心烦。”
莺儿却裂开嘴一笑道:“姑娘舍不得我的。姑娘哭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宝钗恨得推开她的手,不动去理她,仍哭哭停停,宝钗没了主张的悲痛模样,姐妹们还是头一次看到。
探春与湘云听见莺儿信口乱说,有损黛玉清誉,本要说话,因莺儿是宝钗身边的人,宝钗又斥责了她,碍着宝钗的面子便没有出声。
屋中林红玉本与紫鹃等人立在黛玉床边边落泪,边陪宝钗伤心,见宝钗哭得哀戚,俱都心中打鼓,闻莺儿此言,方知本为何来。林红玉心火上来,脸已胀红,说道:“宝姑娘,莺儿是你的人,按说我不该在你面前讲究她,但是她说的话极没道理,我不得不说。我们姑娘是的心干干净净的,与二爷与清清白白的,与二爷之间从来守着兄妹之礼,早就拒二爷来此地,即便二爷来看姑娘,也是站在院子外的。姑娘对二爷的关心也是出于兄妹之情。请宝姑娘管好你的人,少在这里胡说。若再敢胡说一句,莫怪我们不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