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想想也是,宝姑娘倒是坦然自若,再者若真是那鬼想害她们,早有动作了,她们还能这样平安无事的吗?可是,她心里还是担忧。
香菱道:“有没有闹鬼我是不知道的,我也只想告诉你们一声,要你们小心着些,免得不知不觉间又着了道。上次宝二爷和琏二奶奶不就是受了魇魔法,我是担心又像上次那样,弄得你们活受罪,闹的天翻地覆,害全府里人担心,才提醒你们一声的。而且太太叫我们姑娘去问过妙师傅,妙师傅只给了一句话,‘冤孽自招,福祸相倚。好防乐中悲。’”
宝玉、黛玉对视,心中均想道那年宝玉与凤姐逢王鬼几乎丧命之事,当时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最后是一个癞头和尚与一个跛足道人赶来解了冤孽,二人方好转过来。
黛玉笑道:“你说得对,你和宝姐姐也要当心些。”
宝玉低头捧起起项下玉道:“这次我不怕了,我有它在呢。你家姑娘身上戴着金锁,也不怕邪气的。”
雪雁笑道:“二爷,你不摔它了,小心摔坏了,可没有宝贝护着你了。”
宝玉嘿嘿一笑。
而黛玉听到金锁二字,金玉原是堵在她心里的重压,只道一声:“留着吧,谁不知道它是你的命根子。”
宝玉却郑重道:“妹妹,这块玉放在你这儿吧,让那鬼啊、妖的近不了你的身。”非怕黛玉多心,一片赤诚关心之情。
黛玉忙推道:“你且收好,没的让府里上上下下闹翻了天,又是我的罪过。”
宝玉想想,确实不妥,便放下这个心思。
香菱心安下来道:“这事儿且莫要其他人知道,太太也不让露风声,免得人心惶惶的。”
屋里人俱都点头称是。
黛玉道:“我们会小心的。我想宝姐姐带着金锁,又有和尚未送的吉利话,鬼神是近不了身的。倒是你该多注意些。”
又坐了片刻,香菱忙起身别过,道:“我要回去了,恐出来久了,家里有事找不到我。”
黛玉、宝玉也不留她,黛玉送她到院门口,二人心中都有些依依。
宝玉直送她到园门,一再托她向宝钗问好。心中则惦记着,不如哪日多给金钏烧些纸钱送去。
宝玉关好大观园与薛家住处相连的园门,转身看阳光明媚,秋光无限,满眼绿荫荫,园中小丫头们插红簪花,笑意盈面,来往穿梭,暗笑道:哪有什么女子哭声?都是自已吓自己,遂把此事丢过一旁。
观花赏景,一路走来。
出了大观园,往贾母上房走,又想起了香菱说的话,想到唇情而死的金钏,宝玉心里一阵内疚不安,长叹一声,金钏到底是因他而死,改日给金钏烧些纸钱送去。
宝玉便有些腻腻歪歪,失了方才的好兴致,以脚踢着脚下的石子,慢慢往前走。
抬眼看凤姐房里的平儿正从对面过来,宝玉心情一转,笑迎道:“平儿姐姐,你做什么去?”
平儿停下,让后一步,与宝玉拉开距离,微微一笑,淡淡而有礼道:“宝二爷,我们奶奶吩咐我来问个信,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开。
宝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纳闷,这阵子她们都怎么了?丫头们见了他,或者客客气气打个招呼,或是干脆躲开了绕开路走,见他如同见了瘟神一般。
宝玉摇摇头,懒得多想,踱到贾母上房,见老太太与太太都在,先给老太太请了安,又见过太太。
老太太歪在榻上,心绪不是很好的样子,见宝玉进来,招手道:“宝玉,见过你娘就到我这儿来,挨着我。你老子慌里慌张地出去了,也不知是个什么信儿,是吉呢,还是凶,也不派人回来着说一声,好让家里人放心,真急人。”
宝玉答一声:“是,老祖宗。”走过来溺在贾母怀里。
贾母摸娑着宝玉的头道:“先不要你林妹妹知道,免得她跟着担心。”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即使心里焦虑,面上还是平静如初。
宝玉应一声,与贾母有的没的说着话。
宝玉斜眼看王夫人手中念珠,还是原来那串,便想道定是香菱多想了。
此时贾母与王夫人、邢夫人各自揣测着到底何事,是贾政任职出了差错,还是娘娘有什么消息,或是府里哪一个又惹了什么祸事。那心中有病的,便是坐立不安。
王熙凤本卧病在床,她手上有几桩命案,虽不是她至死人命,也是因她而起,她口口声声告到阎王那儿,她也不怕,不过近日来总是梦到秦可卿与尤二姐,尤其尤二姐期期艾艾地只问她:“姐姐,当初你接我进府时是怎么说的,怎么到了府里全变了呢?原是我不对在先,也该给我留一条活路吧!可怜我那没出世的孩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而王熙凤也怨道:妹妹你只知道你心里的委屈,可知道我受的苦,我的心也是伤痕累累,在滴血呢。错就错在我们把终身托错了人!
每次梦醒,王熙凤都是一身冷汗。听见贾政被人叫走,少不得胡思乱想,是不是与她有关。只让平儿上前来打探着消息。
人若身子失调,或是受待遇不公,凡人、事儿便易往坏处想去。王熙凤原是争强好胜,神鬼不惧的人,这一染了病,也免不了生悲生愁的。
王夫人守在老太太身旁,手捻念珠,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这几日因那鬼影之事,搅得她神魂不安,烦心透顶。晚上不敢睡实,白天犯困,有时口里念着经,人却打瞌睡。今儿因贾政的事,她强打起精神来,到底夫妻一场,荣辱拴在了一起。面容平静,心底却是反反复复的转着念头。
那日她实在不托底,正好她妹妹薛姨妈与外甥女儿薛宝钗过府来看望她,她便把房中怪事说与宝钗母女。薛姨妈便说些安慰的话,宝钗不语起身,背手四下看看,见房中北面墙上佛龛里敬着观音圣像,墙上挂着西方三圣圣像,佛像身旁是插花,佛像前香炉内挺着三支香,香炉两旁是红烛,宝钗点头,回身打断了她妈妈的话,言辞凿凿道:“姨妈但放宽心,没有什么不妥的。想是姨妈燃起香时,点起火烛,香与蜡烛映在墙上的影子罢,不必担心的。房里就算是有什么灵异,定是姨妈平日诚心吃斋念佛,感动神灵,派了来护着姨妈的。”
王夫人不信道:“真的是这样吗?”
宝钗笑道:“你就信我的吧。”
王夫人心里一宽,想道:看好沉稳、从容的,凡事经她一说,都是有理有据的,倒让我安下心来。不过,万一有什么不妥呢?于是不十分放心道:“我看还是要占一卦,若没事,我才彻底放心。不如你去栊翠庵走一趟,你和妙玉和得来,替姨妈去问一声,到底有没有事?”
宝钗想想也好,带了玉钏与莺儿款款走来,一路寻思着王夫人上了年纪,爱胡思乱想,不过到栊翠庵坐坐也好,和妙玉说说话,再享用她的珍玩宝器讨杯好茶喝,上次的那个杯子,果真少见。
想着已来至栊翠庵前,莺儿上前叫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有一面白小尼露出头来道:“我师傅在闭关,任何人不见。”
宝钗笑着迈上一步道:“是我。”端庄稳重,仪态大方。
那小尼瞧她半晌问道:“你是宝姑娘?
宝钗一笑道:“正是,你只说是我来,她必要见的。”
小尼道:“我师傅交待把这个交给姑娘。”伸出手来递出一张字纸,“咣当”一声关上庵门。
宝玉不由面上讪讪的,随即镇定自若,心想不知妙玉写了什么,拿起纸来看,见上面两行字:冤孽自招,福祸相倚。好防乐中悲。
宝钗心中一惊,面上一顿,疑道:难道妙玉已修行到了未卜先知的境界?
该不该与姨妈说实情呢?若说了,方才自己的话岂不自己掌自己嘴巴,若不说,倘若真有什么凶祸之事而没有做防范呢?再说玉钏在旁看着,姨妈虽说不识字,还可以要别人来念给她的,还是实话说了才是。
宝钗打定了主意,带二人回到王夫人房中,入座喘匀道:“姨妈,你想的有道理,妙师傅也占出有不吉之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凡事有贵人相助可保平安的。姨妈方才我也说了,姨妈好善乐施,必是菩萨不忍你煎心劳虑,派来神灵暗中护着你的,那神灵不小心露了身形。”
随即为王夫人念了纸上的字,并做了解说。
王夫人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赞赏地看着宝钗,满心欢喜。心中想道:这孩子就是事事周到,行事大方,若不是……,真的是处处可心。可惜出身门弟矮了身份,阻了前程。
薛姨妈母女走后,王夫人虽是没了烦恼,脑中还是开始盘旋着那冤孽的事。她自思一生行善,扶危济贫的,没有做过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