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贾政连连称是,垂手等着贾母看毕,贾政便选了精致盒子,待小丫头们小心装好两幅图,持了锦盒告辞出来,出府去会北静王少王爷与南安王少王爷。
房里王夫人又陪着老太太稍坐片刻,便辞了回房去。
这一日王夫人总觉得心神不宁的,不由自主地想起贾母要贾政去查的事,手持念珠,还未吟诵佛经便又放下,坐立不安半日,心中难作决定,终于,唤了玉钏来道:“快去请姨太太速来见我。”
玉钏从未见过王夫人这样惶急的样子,一脸狐疑,急急忙忙的去薛府不提。
却说黛玉与湘云出来后,缓步款行,湘云看黛玉脸色微愠,叹道:“林姐姐,难为你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以为你一无所有的投靠府里,轻慢于你。”
黛玉叹息一声,道:“但愿舅舅能早日查出个究竟来,大家心里都不存疑。不过府里人的闲言闲语,我已习以为常了。我若常常为这些事闹起来,又能如何呢?反让外祖母伤心伤神的。”
湘云听了此话,只摇摇头,并未答语。二人轻移莲步走回园子,湘云道:“时间还早呢,闲来也无事,不如我们在园子里转转,再去看望凤姐。”
黛玉此时心绪也是不佳,想想不如走走散尽愠意再去,免得惹得凤姐也是一身不快,于是点头。
二人便闲步园中,转到藕香榭时听到屋内下棋声,便入屋与探春、惜春下围棋消遣,棋未半盘,只见黛玉与惜春好笑的看着湘云与探春为一颗黑子争得面红耳赤,湘云拍案、跺脚,若不是有惜春拦着,早跳到椅子上去,黛玉便笑着拉了她出来,湘云一路上还和黛玉讲着那一颗子如何吞并探春一片。
二人说笑着,沿水边一路往园子外走来,走到潇湘馆附近的滴翠亭相接的小径上,见亭的雕花窗关着,却听里面有二个女子时断时续的嘁嘁喳喳的声音,黛玉与湘云已转向亭子,走了近一半,因听见有人在此言语,二人便步子也未停,依然浅谈轻笑着转了脚步,沿着小径走回去,远离了滴翠亭,湘云忽想起一事,便道:“林姐姐,我想起当日……”二人渐行渐远,声音也听不到了。
而此时,滴翠亭的窗子被缓缓推开,从里探出来两个插花戴簪的头来,望向两个走远的倩影,窗前这二人正是坠儿与林红玉。
坠儿回过头看向林红玉,林红玉却是极不服气的神态。
原来坠儿和她爹娘去了乡下,坠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子也好起来,她爹给人打短工,她和她娘帮人做工,她们一家人手脚勤快,又是热心肠,与村人相处得和睦,邻里乡亲的也都喜欢她们。
这日坠儿和她娘来城里赶集市,坠儿便想要去看看林红玉。她想法子的寻了贾芸,求贾芸带她进园子来,好歹与林红玉见上一面。上一面急匆匆的,好些话也没讲清楚。
那贾芸与林红玉如今已订了亲,只差选吉日过门成亲,又知林红玉与坠儿为密友,自然千方百计的寻了机会让坠儿进园子来。
贾政精心选了两幅绣图,一幅是探春的仙鹤高飞,有意送与南安王少王爷,另一幅是黛玉的双面绣翠竹图,准备送与北静王少王爷,心中方放下一事,而王夫人却有些心绪不宁。
同样心绪不宁的是园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在滴翠亭里私会的坠儿与林红玉。坠儿原是求了贾芸,私进园子来会密友林红玉的。
林红玉看到坠儿,喜出望外,拉着坠儿的手红着眼睛说着别后的话。林红玉心中有许多话要说、要问,上一面匆匆忙忙的,来不及细说,而且她还要告诉坠儿她们之间约好的那事。
叙过别情,道过平安后,坠儿便问林红玉近况如何,林红玉叹了口气道:“原以为能跟着琏二奶奶风风光光的,却不想如今琏二奶奶大不如从前了,日子也清闲了,我无事做,本该高兴才是,却反觉得心烦了,不知以后是该跟着太太,还是回了怡红院跟着未来的宝二奶奶?”
坠儿摇头道:“难道你还是那番心思,你还没看明白吗?这府里今儿个琏二奶奶得宠,明儿个还不知是哪一个呢,你跟了哪个都不能长久,早晚都落得这般地步,再说你若再跟了别人去,岂不被人讲究去了,以后谁还肯留你、用你呢。”
林红玉叹道:“我也是这般顾虑,从心里讲我还是想回怡红院,这府里失宠也失不到宝二爷头上,他是老太太、太太的宝,再说荣府将来也要由他来接手的,在怡红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可我担心传帕子的事,都怪林姑娘,没事偷听什么,我猜怡红院里人人知道那事,我可敌不住袭人手里那几个人的舌头。现如今倒不知是何去处了。”
坠儿大睁着双眼,提高了声音说道:“你还想回怡红院?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就算没有那事,就有你的立足之地了吗?你好好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出来的,她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林红玉白她道:“如今晴雯不是已经不在那里了吗?”
坠儿气道:“太太会容你近了二爷身边吗?岂不要怨你带坏了二爷?你还想不想活了?”
林红玉恨道:“都是林姑娘多事。”
坠儿见林红玉发狠的样子,心里猛地一惊,便将今日所为何来想了起来,其实她心中早已疑了当年滴翠亭之事,忙说与林红玉,又道:“也许我们错看了林姑娘,你别再疑她了。”
林红玉不信道:“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不是林姑娘偷听的,你想想当时情形,宝姑娘神情从容,不慌不忙,有说有笑的,还赶着去追林姑娘,说林姑娘进了山洞被蛇咬了一口才好。我怎么想也看不出她像刚偷听过的样子,她一点愧疚不安的表情也没有,哪有人掩饰得那么好?若真是她,那她可真是太可怕了。”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是宝姑娘偷听了去。
坠儿加重语气道:“当日你我两人连林姑娘的影儿都没见到,就凭宝姑娘的几句话,就坐实了林姑娘偷听了去,这你就信了。你再想想,我们开窗的时候,只看到宝姑娘,就算是林姑娘听到了,依她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能瞬间就走得没影儿。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是宝姑娘都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走得干净,才被我们看到。”
坠儿心里起急,林红玉脑袋怎么就不开窍?
林红玉想想才道:“说心里话,依两位姑娘清高、高贵的模样,我是不相信她们做偷听的事的,她们也不屑听我们的私事,可是明明白白的,宝姑娘在窗外刚到,又说的那么确定,是林姑娘先头在窗外的。经过就是如此,你再辩也无用的。我说坠儿,你是不是得了林姑娘的好处,才这样子为林姑娘说话。真让我说你什么好,一点子小钱就把你收买了。”
坠儿闻言,又气又恼,想要与她分辩,又恐声大远处的人听了去,挨近林红玉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说实在的,我是觉得我得了林姑娘的好处,我总在想,我能缓回命来,与林姑娘有关,那日我断气时,想与你告别,恍惚觉得到了竹林中,见到林姑娘,与她说过那些事之后,只见她的身上放出光来,随后她身边的一本书也放出光来,然后我就还生了。”
林红玉瞪着眼睛不信道:“真有此事?”
坠儿点头道:“嗯,当日我发狠咒她、说要报复她,她是一副极无辜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真的不知道那件事。所以我想,莫不是我们真的错怪了林姑娘,你那件事别做了。若林姑娘也掩饰得那么好,我真是无话可说了,她们二人都很可怕。”
林红玉想了片刻,方道:“罢了,我们这样猜来猜去也没个结论,不如想个法子探听一下,若不是林姑娘,我就撤了那小布人,不再监视她和二爷的事。”
坠儿跺脚道:“榆木脑袋,真拿你没辙。不过也好,能解了心疑,别错怪了人。”转身趴在窗上,向远处眺望。
两人间一阵沉默,坠儿忽转身来道:“小红,不用想计策了,你看那条道上那个人不是宝姑娘,我们看她往这边来不,到时试一下便知。”
林红玉一副不可能的神情道:“试一也好,你就死心了。以宝姑娘的品德,断不能做不光明的事。”
坠儿道:“我们还是关上窗子,像从前一样,只说些闲话,从窗缝往外看情形如何。”
说罢,二人轻轻关上窗子,留条缝,靠在窗前,林红玉便道:“呆会儿你若输了,十吊铜钱给我。”
坠儿白她一眼道:“好,我情愿。”
坠儿与林红玉便声音忽高忽低地说些乡间趣话,拿眼从窗缝里看着宝钗。见宝钗在大路上稳稳走来,手执团扇,气定神闲,端庄正派,大大方方,忽似叹了口气,走下滴翠亭的小径,看样子似要到亭中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