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渊看着一朵一朵自眼前滑落的桃花,思考,如果说‘爱’,会不会有什么改变,成全一个女子的爱恋,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他成全了又如何,做决定的,难过的,纠结的,苦苦挣扎的,一直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他唯一错误的,就是默许了她的一切。李惜也好,音若也罢,可惜的是都遇上了他们端木家的男人,她们都不适合宫廷,能够赢得帝王的宠爱,却无法维持的不适合。
“没有。”没爱过就是没爱过,走到这一步,到底是谁不给自己机会。
端木渊移开视线,想起她一脸暧昧,唱出的那一句‘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覆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辞藻华丽,可他也肯定,这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的伤怀,深陷其中的时候,谁回去找死地思考这些。劫后一叹,失去了才发现不敌,得到了所以无所谓倾覆,其实想简单些,天下便是天下,和爱一个人本就没有冲突。
“哦。”忘记想说什么,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视线便已经模糊。盛世繁华,遇水即融,晕染化开,都成堆叠的灰色。
催命的红色信号弹在街市尽头的天际展开,行人们驻足,难道还有烟花!红光不散,如血惊心,旋风卷起残花,粉染做红。
“爷。”音若缓缓靠入端木渊怀中,一张魅颜在红光下祸乱天下。温香软玉,身体相贴,勾引的姿态。然而背过的脸,却是哭泣的决绝。
背过的脸,不动声色的不悦,端木渊忍住没有将怀里的女子推开,垂在身侧的手控制着不动作。突然想笑,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与自己现在一样的反应,不在意对方在演一场什么样的戏码,是自命悲苦,还是独自饮恨,都是百无聊赖地纯属路过。无谓地闭上眼睛,到底要不要杀他,他不擅长她那套。
鹤羽巧合到不能再巧合地原地消失,一闪身,没入街对面的暗巷。玉琼缓缓抬起眼帘,眼神冰冷地盯着音若,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袖中藏着的匕首慢慢转动,将刃峰转向端木渊的脊背,第二套方案。
发间的水晶钗轻易地滑入自己右手手心,左手紧紧包裹的那对鸳鸯挂坠已经带上了自己的体温。左手,右手,其实根本无从比较。
有液体滑进脖颈,端木渊蹙眉,他不喜欢这样的温度。
“正面还是反面?”浮雕十八瓣莲花的银币在空中翻转,落进手心,再被抛起,划出连环的银白线圈。我靠在一棵桃树树杆上,没良心地拿老板的命打赌:“如果是正面,那女人便会杀了那个男人,如果是反面,便注定那女人下不了手。”貌似很没逻辑。
“主子,这不能作数。”飞天依着一枝低矮的树杆站着,哪有靠这个决定别人的生死的。
孟莲看一眼隔着七八棵桃树,相拥的一对人影,那个男人,似乎就是刚才用冷光扫自己的男人。“那如果正好直立,怎么算?”他更不需要有良心。
飞天连白眼都懒得丢孟莲,那种可能性很低吧!
我轻笑:“如果正好直立,那就让那女人下了手,但又为男人挡了一剑。”这是典型的谁也别想好的论调。音若算不上多聪明,她并非错在爱上了自己要杀的男人,而是错在想要得到那个男人的爱,但是她忘了,她如何能奢求一个将被自己伤害的男人来爱自己,端木渊又不是摆设,想太多了吧,明明顺着一边走就能走出迷宫,偏偏怕绕路的四处乱转,反应不过来地只能被当成是笑话一场。
“反面。”虽然没觉得端木渊活着有多好,但是,她也确定那男人不是看着好玩的。
“中间。”孟莲轻言,带出笑意
“中间。”我不理飞天的白眼,和孟莲站统一战线。
“主子,你偏心。”飞天不冷不热地扔来一句。
“鹤羽进那巷子很久了,你去看看,别出什么事。”我没什么意思。
“我宁愿在这里看端木渊怎么死。”飞天头一撇,看着定格的两人,没来由地想上去踹一脚,怎么还不动手,换人啊!
银币抛上半空,我双手横胸不准备去接,银币借力攀升,力竭,自由落体。我想我和孟莲都只是觉得好玩,我想那个直立的对应只是我的信口胡诌,可是如果连穿越都发生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惊悚,真得很惊悚。
硬币落地,概率中的最少数成了最大的赢家,银光最后一闪,不偏不移插入泥土中,银币直立。音若手中的发钗几乎是和银币同时落下,锥入端木渊后肩,风驰电掣,一声娇喝,如银屏炸裂,视线所及,音若已挡在端木渊身前,一把匕首自背心贯穿至前胸,血珠涌出,落在玉琼扭曲的脸上,染红一地桃花。狂乱的气息,猩红突出的眼瞳,玉琼失去人性地抽出匕首,接连刺下,没有章法,对准的却都是要害,端木渊抱住音若闪身,动作比平时慢了数倍地躲闪不及,一刃刺入,离心脏不远不近。呵!搞笑吗?
“我去看看鹤羽。”飞天感觉很冷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刺激啊!她换个地方松松筋骨,她今天不杀两个人,都抹不直地睡不好觉,她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构造的。
“啊”人群在一瞬的怔愣后,爆发出惊叫。“杀人啦,杀人啦。”
我突然想起那些小区里收旧电器的,车头放着一个录了音的喇叭,来来回回,就那么撕心裂肺的一句,太累,送你个喇叭,免得喊哑了嗓子。
“杀人啦,杀人啦。”得,还有一个低音配合。
孟莲感觉没什么地不再看那出剧,握住她的手就不想再放开。“累吗?我们回去吧。”回去吧!那么自然地说出来,却根本不知道回哪里去。
我轻轻靠过,枕着孟莲的肩胛,没什么意见地随着他转身。我想我或许明白了端木渊想做的事,他算得足够远,时机成熟时,他比谁出手都快,真是个,闷骚的男人。
昔日里最喜欢的发钗,却成了现在最厌恶的东西,淬上了碧血,它就是一件杀人工具,一件断送自己一生的利器。音若右手握着钗花,尖锐的一端对着男人的后颈,一寸的距离,却始终挪不出一点。碧血桃花,她日日以桃花熏衣,慢慢在他体内留下毒源,碧血汇入血液,便如药引一般,积蓄的毒如洪水冲垮身体的防线,泛滥成灾,神仙在世也难救回。
玉琼眼神阴郁,唇语反复一个字‘杀’。迟迟不肯动手的音若让玉琼恨得咬牙,恨她的不切实际,恨她的该断不断,像渊王这样的男人,如何能爱,他是恶魔,嗜血的恶魔,怎么就会让你爱上。心绪不再平稳,在药物的催动下,神经被强行冲撞,胀痛大脑。她要杀他,无论如何都要杀他,是他害死了她的爹娘,害死了她所有的至亲,是他害死的,就是他。筋脉暴突,在女子裸露的皮肤上蔓延出狰狞的图腾。黑白分明的眼瞳,渐渐被红色血丝网罗。她要报仇,她要用他的性命祭奠父母的在天之灵,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年,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
“爷,对不起。”音若颓然地看着近乎疯狂的玉琼,恨为什么安排他们见面之初,便对立了他们的存在,家族算什么,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谁将没有高品级的父亲当成是一家人,所谓同族手足,就是软禁她的父母,逼她杀人,还自称是亲人。她依附的怀抱,那般宽阔,那般让人安心,她还是恨,恨她那张脸,恨它太美,恨它偏偏和李惜相似。她很清楚端木泽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都道他性情温顺,爱民如子,形象光辉地盖过景帝,不过都是假象,李家花费几十年为他营造出的假象。
端木渊当什么都感觉不到地站着不动,他比较关注她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杀他。
一个有情,一个却无意,一个带着杀意而来,一个默认也利用,谁更胜一筹却生不如死,谁处于劣势却早已掌控全局,对于音若来说,爱情不是一切,而对于端木渊,和怀中女子的一切都不是爱情。
发钗尖端异常的尖锐,半透明的水晶中埋入一根极细的银针,只在钗尖露出小小一点,碧色光华萦绕其上,渺小,与弱小只差一字,却不成比例。音若侧颜,唇角随着她缓慢的动作笑出极致的弧度,唇瓣落在男人颈侧,如一枚桃花瓣滑颈而过,匆匆逝去,连着美好的年华也一并带走。
“爷,等着我。”手腕向外划出,再循着原路返回,惯性地继续向内推进。动作简单地甚至不用劳烦手臂,发钗尖端就那么不费吹灰之力地没入男人的后肩胛。她,终究是放不下生她养她宠她的父母,终究是不能背叛给她带去无数温暖的家人,她还是选择杀了他,听从了太子殿下的吩咐,她亲手杀了她真心爱着的男人。音若紧紧抱住男人,下巴搁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水晶发钗完成了它的使命,被主人遗弃,没有一丝留恋。他安静着,一直安静着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在钗尖锥入时,他的身体都没有一丝战栗,太安静,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