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青两道身影冲进我所住的无尘居,消息传得真快。我轻抚脖颈上的淤痕,这两人的怒气是一定要压住的,渊王与落尘寰本已结怨,加上这一役,其中的万一是不能发生的。
飞天见落尘寰和莫子忧进来,立刻跪在地上。我轻叹了口气,转身看着来人,现在我只希望脖颈上的痕迹没那么明显。
落尘寰和莫子忧的视线皆聚焦在我的脖颈。飞天的声音,莫子忧冲到我身边的身形,都像成了另一个时空的慢动作。
我只看到,看到落尘寰渐渐深沉的眼眸,黝黑的瞳一点一点染上寒冰的颜色,仿若地狱永远的黑暗,叫嚣着翻滚而出,带着吞噬一切的恐怖。
“尘寰。”
在落尘寰转身要走的一刻,我冲过去抓住落尘寰的手,没有温度的冰冷瞬间抽离呼吸。落尘寰转头看我,迎上那双眸子,心脏都会冻结成冰。忘记如何说话,忘记如何动作。此时的落尘寰就像撒旦一般,生生地就能将灵魂抽离。
我最痛苦的记忆淹没思维,我想要忘记的记忆,一直深藏的痛苦全部翻涌出来。眼泪泛出眼眶的瞬间,落尘寰的眼神突地转回,心脏猛的撞击了下胸腔,还好,又回到原位。
“菡萏。”落尘寰低低地唤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哆嗦的双手,眼睛放了闸,眼泪止也止不住。身子被落尘寰紧紧环住,依然温暖的怀抱,依然平稳的心跳,还好还好一切都没有变。
安静的房间只剩下我小小的抽泣声,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窝在落尘寰怀里莫名地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很疼,疼到需要用哭的。
莫子忧扶起跪在地上的飞天,带着飞天退出了房间。
“飞天,回去休息吧。”
“莫堂主,飞天……”飞天在莫子忧的眼神里噤了声。
“回去吧。”
莫子忧独自坐在无尘苑的前厅,刚才发生的一切清晰却又模糊。落尘寰的那种眼神他是见过的,那眼神背后的惨剧他也是亲历的,五年前药王谷外一战,落尘寰在重伤之下眼神也是这般凌烈嗜血,追杀他二人的三大门派弟子皆死于落尘寰狂暴的剑下。那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恐怖,偶尔午夜梦回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他低估了落尘寰对白菡萏的情谊,守护了五年的女子。他和落尘寰都知道,端木渊是起了杀心的,或许他再用力些,菡萏就回不来了。莫子忧不敢想,如果白菡萏今天没回来,他和落尘寰会如何。
“白菡萏。”莫子忧看着自己的手,一直藏在袖子里,颤抖的手。
全身的无力感让莫子忧更憋闷,天下楼这次是无法对端木渊出手了。菡萏不希望发生的事,他莫子忧也不希望发生,况且一旦暴露了菡萏。天下楼的弱点便昭示天下,到时第一个受到伤害的,还是菡萏。
莫邪香气萦萦绕绕。
落尘寰抱着我坐在床榻里,温暖的手轻拍着我的背。我侧着头听着落尘寰平稳的心跳声,眼泪终于止住,身体也不再颤抖,只要这平稳的心跳在,我的世界就安稳了。
之后的几日,未发生任何事,飞天也未受罚。我怕白夫人担心脖颈上的淤青,派人去白府送了信近几日便不去看望白夫人了。落尘寰和莫子忧每天一有空便来看我,有时一人,有时两人。多是一起坐在阳光温暖的花园看书,下棋,喝茶,偶尔调侃几句。落尘寰和莫子忧在一起也会切磋武艺,自是点到为止,映像里落尘寰赢得比较多。我也才知道,我住的无尘苑本是落尘寰的住处,我这一来倒是委屈了落楼主。
颈上的伤好了不多时,白夫人捎了信来,白府的芍药开了,让我回家看看。日子又回到了刚来长安时的程序。
白府的芍药园闻名京城,只是今年少了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连芍药都开得没了什么生气。满园的芍药花,以纯白居多,其间点缀姹紫嫣红。更有芍药中的名品,硕大的花头簇拥着,压弯了花枝。
“今年的芍药开得不如往年。”白夫人站在园中的观花亭中,看着满园盛放的芍药,却是满目伤痛。
蓦然回首,伊人不在。
“娘。”我轻轻握了握白夫人的手:“姐姐是芍药仙子下凡,现在了结尘缘回去天上,园中没了仙气,芍药花自然不如往年。但是天上的芍药一定开得很美。娘应该为姐姐感到开心啊,羽化登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啊。”哎,我当真是在忽悠人啊。白云之上还是白云,地球之外是太阳系,有地府却不见的有天宫,只是现下这话,倒能解了白夫人的郁结。
听了这话,白夫人当真展了颜,舒心了不少。
“菡萏说的是,我的芍药现在一定很好。”
但愿吧,我颔首看着亭外跌宕起伏的芍药花,华丽妖娆的花朵,美得炫目。
阳光冶艳,白府满园的芍药放肆地侵蚀绿叶,沁人心脾的香味仿若千丝万缕无形的丝线,将身体每一个细胞缠绕。只是,再美的春色,依然爬不过高高的围墙。庭院深深深几许,满园芍药唯有孤芳自赏。
观花亭,我坐在飞檐之上,晃荡一双玉足,白色纱袍泻下,与亭下绯色轻纱和在风中缠绵徘徊。四月向阳风,灌进衣衫,微凉了皮肤,温柔遣倦。飞天立在另一飞檐上,双手交握于胸前,正闭目养神,翻飞的黑色衣裾,如云似雾的黑发中一抹亮红色发带炫目得灿烂,这景致倒比园中芍药更妖娆了几分。
幸而白夫人被白老爷唤了去,才有了我这闲暇的半日。
四月的阳光正好,温柔得仿若上好的丝缎。我抬起皓腕,在半空中轻轻翻转,缠绕出一轮轮光圈。明灭的光影迷茫了眼眸,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来,食指轻旋想要缠住那耀眼的光丝,光丝在指尖驻留片刻闪耀一道夺目,随后滑过指缝悄悄流逝。留不住的,终归是留不住。
端木渊站在芍药园外,寻了笑声望去。错落的花朵之上,向阳之风带着他的眼一寸一寸向上攀升,园中心的至高点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明媚了眼眸。端木渊眯起眼定定看着飞檐上落座的白衣女子,阳光照亮那本就白皙的皮肤,透亮了轮廓,衣袖落下,高举环绕的手腕灵动了天空。
琥珀瞳仁内聚焦了整个花园的美好,轻浅的笑声,缓缓流入心底,慢慢温暖了全身。端木渊勾起了唇角,自己都不未察觉此时脸上的笑容是多么温柔安逸。飞檐上的女子仿若一直在那里,手腕翻转唇齿莞尔便凝固了时光。端木渊仰着头,感觉她就应该在那里,仿若看了很多年一般熟悉又喜欢。
端木渊惊觉于喜欢二字,唇边的笑意更甚,顺手折下身边一支开得正好的绯色芍药,脚尖轻踏,向那檐上之人飞去。
飞天突地睁开眼,看着花园中突变的气流,若不是此人施展轻功,自行暴露,根本没感觉到此人的气息。来人的武功之高另飞天警觉地抽出腰间软剑,飞身迎出。
端木渊看着直击面门的寒光,倾斜了身子,一个翻转避开寒光,足下轻踏一簇花丛,又如燕般飞起,踏花无痕。飞天刺空,凌空一翻落于花上,一样的轻盈。一个剑花翻转又刺向来人,端木渊抿唇含笑,右手护起手中芍药,左手食指中指滑向剑身,手指翻转间,飞天的剑啪地断成两半。端木渊运气压下了飞天的身形,自己借力扬起,一个旋身,已立于檐上。锦袍飞扬,神彩熠熠。
唇边的笑容收不住,我索性对着端木渊仰起我那张灿烂的笑颜。发自内心的笑意跃然脸上,温暖如春。我抬手伸向端木渊,眼前的男子多日前曾几乎要了我的性命,我却依然想笑。亭上的琉璃瓦将阳光反射入那双幽深的紫瞳,惊心动魄,眼底的温柔恍惚了我的眸。端木渊的手自锦袍下抬起,握住我伸向他的手,同样没有温度的掌心,正好的力度自相握的手中传来,我顺着力道站起,云裳翻飞。握住我手的手紧了紧,并未放开。端木渊抬起握着花的手,眼神移到我头顶,绯色芍药被温柔地插入我发间。我抬头看着眼前的端木渊,紫瞳中印着我的笑颜,心底轻轻叹息,端木渊此时你眼中的人是白芍药还是白菡萏。
飞花落叶,流云霓裳。仿若是隔了千年的对望,触动了心弦,我的手悄然从温柔的掌中滑出。悠悠若素攀上端木渊的眉眼,莞尔拂过鬓角,点在微凉的薄唇之上。踮起脚尖,我满含笑意的脸与端木渊更近了几分,紫眸中的惊讶与期待尽收眼中。半合了眼眸,我水色的唇瓣迎向端木渊的唇,轻轻的抽气声,沁凉了唇间的空气。就在唇瓣即将交汇的一刻,我微侧了脸,唇瓣落在端木渊的耳边,轻启,暧昧的气息微红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