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我想要继续的按部就班被出现在院子里的鹤羽打破。鹤羽几乎没什么表情,面瘫地比飞天还要严重,我见他三次,皆是一身灰衣,没有丝毫变化的灰色。他站在一棵樟树下冲我抱拳,我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景致里多出来的生物,也不觉得突兀。
飞天扶着我起身,我慢慢晃出厢房,慢慢地向鹤羽所在的地方移动,鹤羽垂手站在原地等待,死脑筋地不知道向前走几步。
我礼貌地点头微笑,心想这天气真好,最适合郊游。
“白姑娘,请。”
我勾唇浅笑,敢情端木渊身边的人做事都利落。我没意见地随他前行,出了院门便低眉顺目地数步子。鹤羽比白玄绎沉稳地不多问,或者他本身不擅长与人交流。一路无话,我恍惚地以为没有尽头地亦步亦趋,阳光破碎成金色的蝴蝶在眼前飞舞,拂过肌肤,很暖。
“寒……菡萏姐姐。”稚嫩的童音惊飞了所有碎金的蝶,我抬眼望去,声音的主人一身银白锦袍,站在红绫勾结的王府大门下,眼笑弯成新月,一瞬变成了我眼里唯一的珍宝。
我止步,他会自己过来。端木泓在冲入我怀里最后一刻减缓了速度,飞天在一边松一口气地白了我一眼。我漾开笑颜,抬手抚上端木泓微染红晕的小脸。
端木泓拉住我的手,迫使我低身与他平视。小嘴微嘟地埋怨我,我了然地亲吻他的额头,果然有一就有二。端木泓得了便宜地笑得更加灿烂,撒娇地赖我怀里。
香甜的气息窜入口鼻,柔软地唇瓣划过耳垂。
“姐姐,泓儿想你。”带着鼻音的呢喃,端木泓埋首在我颈窝,小小的身子却给了我暖。
即使不看他的脸,我也能感觉到他的表情,眉心带着小小的纠结,贝齿咬紧下唇瓣,压抑着心里的想念。我轻抚端木泓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不长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耳边一声压抑着的呜咽。
“泓儿乖。”脑子里出现的是端木泓站在皇城宏伟的宫门下的画面,通透的宫门仿若一顶玻璃罩子,将里面的人隔绝,然后将其中的空气一点一点的抽出,一点一点,残忍而决绝地抽出。
闷闷地一声鼻音,端木泓再面对我时,已经换上了他的笑容。一双小手包裹住我的手,力不从心却也坚持。
深紫的颜色漫延而来,角度正好地遮住艳阳,背光的脸看不清表情,阳光自他右肩颈窜出衬着深紫的衣袍,越加耀目。想起端木泓十岁生日那夜的端木渊,一身缭绫白袍,目光温和,笑碎冰山一角,心里眼里其实不过只有一人。
端木泓仰了头,对端木渊笑,一如对我笑时那般纯美。
“十六皇叔,姐姐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吗?”
“可以。”端木渊俯身将端木泓抱进怀里,复又站起。握着我的小手有那么一秒的瑟缩,随后果断地放开,扑入端木渊的怀抱。
紫袍扫过眼底,端木渊抱着端木泓转身,我起身跟随,奇怪端木渊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二十有八,却依然无儿无女,鬼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歪头好笑地看着端木渊的背影,都是善于影藏的人,比的不过是谁藏得更好。
渊王府深紫鎏金的马车,富贵奢华。我却比较喜欢车檐下垂挂的翠玉铃铛,随着马车的前行,粒粒铃铛撞击出悦耳的音乐,轻零零的,听着也舒心。鹤羽和飞天坐在车外驾车,端木渊依旧抱着端木泓,端木泓很是舒服地享受着高级人肉靠垫,接受端木渊偶尔送上的糕点。我瞥一眼感情甚好的一大一小,没什么感觉地转回视线,入眼的街景在变,却又似乎没变。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马车在经过天下楼的时候,减缓了速度。说不上故地重游,对于这个地方,我从未踏入一步,全然的陌生,陌生地看着还不如看海涵楼来的亲切。没有渊王府的张灯结彩,天下楼冷情的没有丝毫要办喜事的气氛。楼外两挂红灯笼寂寞地孤立,被天下楼玄黑的主色调吞噬。我想曲洛玩得也不算过份,不过对于完全没有储备的天下楼和落府,恐怕连莫子萱的嫁衣都赶不出来。挑一眼天下楼的牌匾,其实这名字挺狂,一楼天下,天下一楼,可惜莫子忧不懂哲学。
“他明日娶亲,新娘是莫子忧的妹妹。”清冷的声线阐述一个我早已知道的事实。
我侧头看向端木渊,深紫眼眸在与我对视一秒后移开。端木泓仰目看看端木渊,又看看我,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
“噢?没看出来。”马车加速,将天下楼抛弃。我,许是真得残忍吧。
端木渊蹙眉,紫眸凝着我,一眨不眨。我勾唇浅笑,注意力转向小几上的茶水。多可惜,你想看的表情我做不出来,忘了听到这样的消息该如何活动脸部的肌肉。
“以后想看什么表情,麻烦王爷提前三天知会一声。”这样说其实挺大逆不道的。
“也好。”
好你个大头鬼,我卖的是命,没心情玩附送。
端木泓爬进我怀里坐着,小手拿过我手中的茶盏,就着我喝过的地方将一杯清茶饮尽,我没意见地抬手抚乱端木泓额前刘海,端木泓痴笑出声,暴露着身为大景皇子不该出现的情绪。太真,就会显得脆弱。端木泓懂事地没有询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渊王府,也有可能端木渊先前有向他解释,但是可能性很低,相比之下我更相信他利用我诱哄端木泓出来玩。下巴抵上端木泓额角,端木泓笑意更甚。我想他看得懂,看得懂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们的幼稚。
端木渊淡然地看着我,唇角扬起细微地弧度,我瞥过一眼,那轻浅的弧度倒像是自己的错觉。明日娶亲的人,又何止落尘寰一人。即将出口的调侃,被我压住。放下端木渊的目的不谈,这桩婚事恐怕也由不得他说不,端木泽时间算得太好,等倾城公主銮驾入了大景境内才动手,景帝赐婚,他也早已收下信物,此时再违抗圣意,损了国体不说,周边小国的义气也会搅了这盛世的太平。即使全天下都将这场婚事看成一个笑话,也要娶吗?是端木渊太窝囊,还是他真得缺钱缺到如此地步。
我拈起一块糕点喂进端木泓嘴里,柔软湿润的小舌调皮地探出,裹走我指尖的糕点屑,我微愣,也纵容。端木泓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开始把玩我的手指。我想他这是在卖小,吃定我不会发狠把他丢出去。说小了这是顽劣,说大了这是调戏。
温软的手指停在手腕处,我明显感觉到端木泓脊背的僵直,落在手腕上的触感很轻,小心地颤抖,似乎害怕那些旧伤会再次迸裂出血。
我抬头对端木渊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快把你侄子抱走。端木渊当我是空气地越过我看车窗外的风景。行,一会他要哭了,我也不劝。我还没反应过来,灼热的泪水已经滴落在手腕上,我有点头疼地想掐端木渊。
“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说得轻松,好奇心能杀死猫。
我睨着端木渊,你这是在添油加醋。更多的泪水落在手腕上,我突然有被算计的感觉,一大一小合起来逼我那。
“你侄子在哭。”我也不怕挑明,渊王殿下,请注意主次。
端木渊依旧当我是空气,我看他三秒,他没反应,然后我当他空气地决定用我的方式解决。想要扳过端木泓的身子,他执拗地不从,我抬起另一支手,放在他面前一抖,衣袖滑落,露出同样伤疤纵横的手腕,端木泓表现很好地转过身子,我却为他这个动作后悔。
心脏狠抽了下,我叹息着执起丝绢想要拭去端木泓满脸的泪,无奈止不住源头。端木泓微垂着小脸不看我,小手狠狠地抓紧我衣袖一角,泪水落进手指间,别样的温暖。
笑弯眼角,我握住端木泓的下巴,将那张小脸托起。呼吸之间,唇瓣已经落在他的眼角,眼泪被吻入唇间,滑入口腔,是淡淡地咸。沿着泪迹,缓慢地吻去水渍,薄凉的唇镇静着泛红的肌肤,也非常有效地止住了端木泓的眼泪。长呼一口气,我抹去他脸上剩余的泪水,将呆立的小人按入怀中。端木泓埋首在我怀里,一双小手紧紧地攥着我肩上的衣料,我一手搭在端木泓背上,一手自然垂落,手心里握着他的眼泪。
侧脸望向窗外,葱茏的绿迷了双眼,脑海中走过许多画面,每一幅都是模糊,刻意地让它们模糊,不想看清。
“泓儿,你现在所处的位置还不允许你任性,但是,即使有一天你有任性的资本,也要学会克制,那是会上瘾的毒,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的桎梏。姐姐腕上的伤不过是儿时的一场任性,却直到今天还在为那一次的任性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