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他在对他笑,他的王爷在对他笑。
“玄绎。”低沉悦耳。
“属下在。”白玄绎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张倾慕一生的脸,他的王爷啊
“她在哪里?”
白玄绎微笑:“在哪里?”
“菡萏在哪里?”端木渊好脾气地询问。
“菡萏?”停顿一秒,白玄绎突然疯狂地大叫,那不是他妹妹,她不是,她是魔鬼,十恶不赦的魔鬼。
“啊,不要,不要啊。”
端木渊猛地扬手,白玄绎如脱线的木偶撞上树杆,激起一阵颤动。
“驾。”缰绳被攥紧,瞬如白箭离弦,向暗林中飞奔而去。
鹤羽看着端木渊的表情,站在原地没有阻止,也阻止不了,他很清楚即使他卧在马前以死相逼,瞬的四蹄也会毫不留情地踩碎他的身体。白菡萏,他第一次在那个高高在上永远骄傲的男人眼中看到风雨俱来,他以为有生之年不会看见那个男人又如此狂躁的情绪,为了名唤白菡萏的女子。鹤羽看一眼半死不活的白玄绎,摆摆手示意暗卫将他一并带上。他想王爷不会愿意白玄绎现在就死,动了如此重要的人,就不是死那么简单的事了。
白驹嘶鸣,疾驰不足百米,就恐慌踌躇,不敢向前。端木渊毫不迟疑地松开缰绳,轻身飞入暗林。紫袍烈烈,翻卷凌舞,如一刃割裂巨大的黑幕,撕扯空间,结界被强制解除,帝王之气携天地风华旋乱沉淀的冷香,风吹树动,终是打破了这片天地诡异的安静。
沙漏颠倒,细沙流淌,一秒一世界。不在意的时间缓缓流逝,一秒一秒都不起眼,然而有时,偏偏是那一秒,让人万劫不复。即使是一个圈套,即使前方有千军万马等着取他的性命,他也不想停下来,他想要去到她身边,立刻,马上,不耽误一秒。端木渊向着一个方向全力奔跑,他就是知道,知道她就在那里。伤口破裂,内力混乱冲击心脉,他也都无视,他唯一地信念,就是去到她身边。谁能将一秒变成永恒,谁能为着一场相遇在寂寞无期中苦苦等待,恐惧如海啸,他不想因一秒,失去抱她入怀的机会。是谁变成了许毒愿的魔鬼,是谁将一颗心折磨成一座空城,即使她不会选择他,他也想要抱她如怀,他们的心都不完整,他们都看得太透彻,他其实都懂,所以,更加心疼。
风起了,云灭了。
月亮被天狗咬了一口,星辰坠入了忘川河。
大地上开满迤逦的黑色花朵,残留着碎肉的骨头在暗夜里跳舞。
草叶逃避地卷曲,野花白痴地傻笑。
来啊,来啊,我们一起,手拉着手,来啊,来啊,我们围成一个圈,来啊,来啊,我们一起疯狂。
‘噗’一声,踩碎一只眼球,耳朵和脚趾调换了位置,人的头颅挂在树上,卡在石缝里。倒插在荆棘丛中,没有了四肢的躯体躺在华丽的花朵中央,心房被掏空,伤口凌乱如野兽啃咬。
“呕。”有人撑不住地呕吐,眼前的世界比地狱阴森。
“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白玄绎一脚踩碎一只眼球,手舞足蹈。
一口凉气抽入,凝固了感知,鹤羽没有表情的脸也付出惊恐的颜色,这里比他见过任何一次尸横遍野都要恐怖,他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具尸体,手指与手掌分离,脚趾与脚掌分离,五官散落,不知道对应的是那张脸,心凉如水。
飞天好不容易止住胃里达翻搅,恶心的不想看却又偏偏移不开视线,这里,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没有一张脸能看出原貌,碎肉遍地,经脉凸显骇人心魂。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到底遇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她家主子呢?她家主子在哪里?飞天六神无主地张望,冲入尸体中,四下寻找那抹熟悉的白,她的主子在哪里?这里这么黑,她家主子最怕黑了,要怎么办。“主子。”
端木渊视而不见地忽略,向着更黑暗的林中深入,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哼唱一曲断章,冷冷清清,无生无望。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残颜,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踩过的是手指还是骨骼,他可以感觉到他身后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呼吸,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百米外一只孤雀停在最高的树冠上。而他偏偏感觉不到她,感觉不到她的情绪,感觉不到她的体温。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还活着。
“不,不要过去。”白玄绎突然眼神清明地吼出一句,转而又陷入疯癫的状态:“哈哈,哈哈哈,有恶鬼哦,恶鬼会吃人哦,哈哈。”
飞天转身,甩手给了白玄绎一耳光:“你闭嘴。”
鹤羽拎着白玄绎的后衣领,看一眼飞天,再看一眼端木渊,不参合,王爷都什么都没表示,他也没必要为了这男人,惹了未来女主人的贴身侍卫。
端木渊一步一步往前走,双手不自觉地攥紧,突然就不敢再向前,心底的脆弱蔓延滋长,快要溃堤。火光照亮满地残肢,照亮交错的枝叶荆棘,女子的歌声一直延续,没有尽头一般,婉转缠绵,为谁默哀。光点如鬼火,擦过端木渊的衣衫,转过他的眉眼,上上下下,轻缓地飞行。亦步亦趋,手指刺入掌心,一步比一步艰难,端木渊默默地注视着光点,视线被它带着向前,一直飞。光点由一点变成两点,由两点变成三点,微小的光辉,除了它们自己,照不清任何外物。
“哈哈,哈哈。“白玄绎还在笑,下巴脱臼似地收不回去,所有人看他就像在看死人。
萤光连成河流,横亘在端木渊面前,他看见满目波光粼粼,他看见一丝孱弱的白影。她就在哪里,几十步之外,背对着他坐着,只是背影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地难过。
“白。”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白。”能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白。”语调颤抖,不做任何掩饰地颤抖。
他和李惜之间隔着一条忘川,三千弱水,一朝阴阳永隔,只是,那条忘川他总有一天也会渡过,他可以等。可是现在,他站在岸边,而她却在水底,他要怎么带她回来。
“主子。”飞天脱力地跌坐在地,她又一次让她的主子陷入了无尽的凄恻。血腥的尽头,她发誓用生命守护的人背对着她坐着,才发现,只要她转身,原来以为一步就能跨过的沟壑,一瞬就变成海峡。眼泪滑落,难言的哽咽。她应该更强大的,她为什么不是鹤羽,她那么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她明明不希望她受一点伤害的。尾调哀恸的香,她说过她主子想杀的人都由她来动手,她以为她不会让她主子的衣裙染上任何脏污,都成空句。
“啊”白玄绎挣扎着往鹤羽身后躲:“不要,不要啊,别杀我,别杀我。”
端木渊背对着众人,眼里只有一人的背影,他发誓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脆弱却也无力,他不是没爱过,十年前的轰轰烈烈依旧历历在目,灿烂,辉煌,最终以李惜选择的方式陨落,连结局都气势恢弘。然而,现在不是十年前,白菡萏也不可以是李惜。情绪被莫名的拉扯,每天都在眼前的笑颜,那般平淡轻浅,却日积月累独留一处储藏她的所有,不知不觉,他也努力克制过,只是种要发芽,树要开花,牵了他的手,就不要那么轻易放开,他想要的也会抓紧。
萤火退让,百点千点原来真得可以照亮眼前的路。
端木渊慢慢靠近,每一步都控制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她在睡,怕一点响动便惊扰了她,怕她醒来就会逃走,也怕看见她还活着是自己无法接受现实的梦境。他清晰地听见她哼唱的歌,他看见孟莲躺在她身边,嘴角带笑。他看见她,不哭不笑,垂眸看着孟莲,连呼吸都飘渺。一夜,他失去了音若,她失去了孟莲,谁比谁更难过。
“白。”端木渊缓缓蹲下身,想把手里多有的花都送给她,只要能再看她对自己微笑,已经是生活中的习惯。
我想我或许没有看起来那么悲伤,我想我或许是这里所有人中最理智地一个,眼睫轻扬,我就看见端木渊的脸,星星点点的光映在他深紫色的眼眸中,还有我没有表情的脸。
“你有办法救他吗?”
端木渊沉默地看着我,用一片树叶落地的时间轻轻摇头。
他纵然掌握着天下众人的生杀大权,他也无力让一个死绝的人回魂,他无法做到。
啊啦,连哄人都不会,我哥看上你真是眼瞎。无望地叹息,如果我和端木渊都没有办法,那就应该真得没有救你的可能了。抬手,指尖擦过他脸上的伤疤,转而将他散乱的鬓发抚顺。我想我是真得难过,可是不清楚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眼睛空乏,干涩地流不出眼泪,可是似乎也不应该笑,虽然我想孟莲会比较喜欢看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