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容清冷,宛若神祗,目光猩红直盯自己,那种仇恨的目光竟让他心一胆颤,不自觉间已是勒紧了手中缰绳。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四蹄乱蹿,他凝眸再望,那人竟已迫近身前,他甚至能感受到男子双瞳中迸射而出的寒光。
罄冉衣衫红透,仿若血染,整个人如同从炼狱中飞驰而来的修罗,所过之处,剑光剑气掠过一片血雨,耳畔是各种惨绝人寰的凄厉狼嚎,是利剑刺入心脏后鲜血汩汩淌出的声音。是马蹄踏过人的脊骨响起的咯咯断骨声,是残躯摇晃倒地的落地声……
“拿命来!”
万年达竟被震在当场,眼见那一双红瞳越来越近,他猛然惊醒,面色惨白,惊呼一声。
“快快!射死他!快!上!”
他喝着更是一面急转马头,向军后而去。
罄冉眼见离目标越来越近,那人却突然向后遁去,岂能如他所愿,她身体拔起,御气如一道利箭直逼那人,然而此时乱箭破空而来。她手中寒剑旋起寒光,抵挡住箭羽,待落地,那人已是隐没在了层层敌军之中。
罄冉眼见一匹匹敌军向自己压来,心中激愤,暴喝一声,再次飞冲而起,手中长剑归于鞘中,她伸手夺过对手手中长枪,银枪纵横,挡者披靡。瞬时便向敌军逼压数米,眼见不远处军旗招展,她双唇紧抿。一声暴喝,放倒两人,身体若惊鸿之鸟,飘忽而起,骤然欺近那面大旗。
那控旗小将显是知道了她的目的,忙策马直冲过来,口中大吼着,手中长戟如狂风暴雨般刺向罄冉。罄冉见他冲势十分之猛,知不可强搠,长枪后刺猛然放倒右侧一人,枪影翻动,身侧人纷纷回避,她身体骤然在地上一滚,回身间那控旗小将已迫在近前。
她唇角轻勾,手中长枪适时送出,一枪刺中马身,马儿嘶嚎,顿时将那将领甩下马来,小将堪堪在地上站定,迎面便是一枪直送腰间,他缓缓倒下。
罄冉顺势接过大旗,回落马上,挥舞着大旗,一阵胡乱冲锋。顿时战国大军不明所以,跟着中军大旗纷纷而动,阵型顿时便乱作一团。
燕奚痕眼见敌军大势已去,负手立于巨石之上,遥望着那个嚣张跋扈在敌军中冲撞的身影,唇边已是不知不觉间多了丝笑意。
苏亮从山谷上下来,几个腾空翻在他身后落定,见他目光专注望向前方,不免跟着看去。却是一惊,惊呼道:“那不是易青吗?他怎么控着敌军的中军大旗!”
再看却是失笑,但见敌军在这易青的搅局下,已经乱作一团,更有不少小队冲撞在了一起,真真是一锅粥!
他正失笑,却又望到罄冉身下的马匹,顿时惊大了双眸:“他怎么骑着王爷的飞流?飞流竟让他骑!”
燕奚痕笑容微敛,侧头撇向苏亮:“闲着没事去帮帮他,这小子有几分胆量。”
苏亮一愣,见燕奚痕目光浅淡,面容柔和,不免挑眉:“王爷这么快便相信这小子了?”
燕奚痕目光远望:“你见过这般嚣张的奸细吗?”
苏亮哈哈一笑,朗声道:“得令。”
说着便从大石上腾势而起,领着一队人便向前方罄冉处厮杀。
罄冉一面控着大旗,一面手中长枪飞走,忽然一道寒气袭来,她心念电闪,手随心动,身子向后倾倒,躲过致命的一剑,同时银枪横扫一圈,将一敌军扫落下马。
没等她立起身来,又一敌军将领的剑招如潮水般递来,罄冉忙将手中大旗侧挥,顿时那旗便被剑势劈碎,倒是阻了敌人的攻势。
她正欲起身相抗,却听一声惨叫传来。起身正见那人被苏亮长枪刺破心窝,而苏亮正颇为得意地望着自己。
罄冉也不吝啬,回他一笑,回望间,又扑捉到了那个青胎统领。罄冉猛然四望,一把扯过苏亮马侧悬着的弓箭,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顿时三支箭羽破空而出,直直逼向正挥舞长枪厮杀着的万年达。
万年达此人虽是好色,武功却也不算低,他斩落一人,只觉凌厉的箭势瞬息而至。他凭着风声,侧身躲过直冲脑门的一箭,正后怕间,只觉胸间一痛,接着空气便越来越稀疏。他不明间,只能瞪大了双眼,眸中全是不甘、恐惧。
罄冉冷冷看他跌下马背,双眸闪动,却是苏亮呵呵一笑:“你跟他有仇?啧啧,战国两员大将皆死在你手。这万元达刚到边关就埋骨青山,真真命好啊。”
罄冉心知他的意思,打了如此败仗,留着也是死。她心情不悦,冷笑回头:“你们不是怀疑我是奸细吗?怎么?这样便信我了?”
苏亮不想她会突然发难,尴尬一笑,复又朗声道:“苏亮回头请易兄弟喝酒抵罪,如何?”
此役镇西军大捷,战国军损兵折将,两万八千大军几近全军覆没,大将战死,白峨关顿时也陷入了一片恐慌,关卡紧闭,边关谍报八百里加急飞奏鹊歌城。
翌日天光微亮,战役才彻底结束,罄冉坐在大石上,仰望着天空中不停盘旋的数只鹰鹫,只觉一阵心寒。再扫向四周,旌国的士兵们正在清理着战场,小小的山道间血红一片,到处都是堆叠的尸首,残肢断臂,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早已染得军装猩红,惨不忍睹,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战国士兵,哪个是旌国士兵。
集合的号角吹响,罄冉只觉浑身无力,喘息着起身,向人群中走去。待穿过骑兵营步至她所在的步兵营,却是一愣,却见稀稀落落不过数百人相互扶持着站在那里。人人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个个身上都是鲜血便染,分不清是敌血还是己血。
罄冉眼眶一阵发热,出营时尚有五千人转眼间竟十之九死……一个个不算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滑过,罄冉心痛闭目。却听一阵骚动传来,她睁开眼眸,一群步兵营的兄弟搀扶着涌了过来,血色模糊的面上却是闪亮的笑容。他们个个目有感激,面含真切的笑容望着自己,罄冉不免呆立在场。
“谢谢易兄弟救命之恩!”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跟着众人皆大喝出声。
“谢易兄弟救命之恩!”
“谢易兄弟救命之恩!”
真挚的话语震破山谷,久久回荡,罄冉望着他们,眼见他们竟有下跪的趋势,忙上前扶住,面有赧然道:“当时的情况,是我们互相帮助才闯出一条血路的,你们不必如此,说起来,易青也该谢谢大家呢。”
众人一听,不免望向罄冉的双眸中敬重之意更浓。
“易兄弟,若不是你指挥我们大家滚成人球,我们这些人哪里能活到现在。”
“是啊,我当时被一群战国骑兵围着,都以为死定了。”
“当时若不是易兄弟拖住了追兵,咱们也不可能跑过潜伏区。”
罄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望着他们面上带着的劫后重生的笑容,只觉眼眶发热,忙轻眨睫羽,抬手重重拍向身旁士兵的肩头。
“今后大家就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同生共死!”
“好兄弟!”
不远处别营士兵也都纷纷望了过来,他们心知步兵营这次诱敌凶险,死伤无数,更是心有恻然。耳听这边吼声震天,心有触动,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顿时整个山谷激荡起一股豪气,那是凝聚的力量,是同生共死迸发而出的团结,是劫后重生焕发而出的激情。
燕奚痕端坐飞流之上,傲然立在半山腰的平台俯视着谷中情景,目光定定落在罄冉身上,怎么也移动不开分毫。此刻,这个叫易青的男子定然不知自己身上焕发出的是怎样令人震撼的魅力,便如有万丈光芒从他身上迸发而出,燕奚痕知道,那是人格的魅力。
苏亮亦是心中激荡,半响才回过神来,朗声一笑:“这般情景倒是有数年不曾见到了,上次兄弟们这般高呼王爷可还记得?”
燕奚痕目光低垂,唇角隐笑,岂会忘记?
那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镇西军还没有这么庞大,一次行军,军中出了奸细,致使后路被截,军中断粮。兄弟们便是这样日日呼喊着口号激励着彼此,最终突破重围的。
这些年军队不断扩建,兄弟们也日益成熟,越发沉稳,性情也不再外露。真正是胜不骄败不馁了,这般情景确实已经多年不见了……
燕奚痕收敛了唇角笑痕,回头道:“易青的那匹马,还给他吧。”
苏亮一愣,随即朗声一笑:“王爷倒是惜才,看来苏亮要失宠咯。”
燕奚痕微微一笑,回头望向罄冉:“怎么?你莫不是怀念方入镇西军的日子了吧?”
苏亮朗声而笑,想起那时候王爷派给自己的任务总是最重的,每日自己更是要比别人少休息一个时辰,初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王爷。苏亮看向谷中的罄冉,不免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