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间,见众人神色痴迷,她手指飞走,音调猛转,琴音拔高,穿云破空,如银浆乍裂,又似惊蛰春雷,一时间衙内众人齐齐失色。
眼见已至云霄,琴音却又忽转轻柔,如白羽自空中飘落,低至尘埃,泣噎呜咽。
直至低到极致,琴音终于弥散在空中,一曲已毕,大堂之内竟鸦雀无声,只是怔怔的望着端坐在琴前的罄冉。罄冉见此淡淡一笑,轻启朱唇。
“献丑了。”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句话,但是玉珠一般的话语,却如雨点溅入深湖,在每个人的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不错,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恍若仙音。”
“恩,对对。”
罄冉听着几个太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觉嘴角又挂上了一层笑意,看来这测试是通过了,这也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接下来便是狗皇帝的寿宴了,她云罄冉等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了……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九月一到,天地间便有了秋意,秋意在一个多雾的黎明溜来,染红几片叶子,昭告着它成熟的美。
元康十五年九月初三,秋高气爽,晴空无波,金秋的阳光刺破第一抹云层洒照人间,绽放出迷人的光彩。
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世人忙忙碌碌又开始了新一日的劳作,此时的他们尚不知这一日的特别。
然而多年后,却有史学家津津乐道地提起这日,提起战英帝的五十寿诞。只因这一日,在鹊歌城中云集了此后中原大陆尽六十年的风云人物。
他们或是开疆拓土,或是激昂文字,或是英雄了得,雄霸一方,或是称霸天下……名垂青史的岂止一人?成就传说的又何止单单?
虽然此时百姓只记得这日是战英帝的五十寿诞,可是多年后,这日被提起却再非此因。
只为这日,命运巨大的齿轮开始无法抗拒的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运转,带着世间的英豪们转入既定的宿命。
这日他们在鹊歌城相聚,终将注定此后数十年或是猜忌、敌对、对持或是携手、结盟、相知。
他们终将在这纷纷乱世如同挥墨一般,留下属于自己的色彩,或是浓重,或是浅淡,而最后汇成的那副画卷,却是那般绚烂多姿,足够世人津津乐道岂止上百年?
而那画卷中最浓重,最艳丽的一笔,此时又有谁能预测?它不是那称雄一方者,不是那称霸天下者,不是那君临天下者,而是一位女子,一位传奇女子啊!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此刻世人关注的依旧是战英帝的五十寿诞。
宫宴虽是安排在晚上,可一大早整个战国便忙碌了起来。官员早早设坛而拜,高高的城墙上,街头上更是挂满了红灯笼。花团锦簇,彩旗飘扬,四处展现着天家气派。
戏台更是几步一设,清一色地唱着《贺寿》。
“红罗朱缎扎门彩,青松翠柏呀搭寿棚。扎呀扎门彩,搭呀搭寿棚,寿棚上高照着一对红纱灯,那呀那么大呀那呀那么红。”
这戏调欢快,鼓乐为主,一时间走到哪里都是花鼓擂动声,咿呀呀的欢唱声响彻京都。
城中的小打小闹自是比不上宫里,宫中这日更是繁闹。为了战英帝的寿诞,朝廷大赦天下,官府不理刑名,一个月前更是禁止屠宰。
宫中用彩画、布匹将殿宇包装得绚丽多姿,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四处摇曳。天还未亮战英帝便亲临正和殿,在高高的正和御阶上接受百官朝贺和寿礼。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本该是在乾垣殿举行的,然而众所周知,乾垣殿已在十一年前毁于一场天火。正和殿虽是没有乾垣殿那般壮阔雄伟,但也能显示天家威仪了。
接着战英帝会在正和殿接受百官叩首礼,百官捧觞祝寿,享御宴。待这些程序走过已是下午,皇帝会携宫妃、皇子、公主、皇孙等移驾御花园,一同听戏曲。
用罄冉的话说,狗皇帝白日的时间全是用来招呼自己人的,晚上才轮到那四国使者。夜幕降临,便也是勾心斗角的开始,世间一切贪恋和欲念便也会在暮色下蠢蠢而动。
“选才”所选出的女子只为参加夜宴,罄冉和那些一道选送入宫的女子在霓芸院受了三日宫廷礼仪训练,只待这日夜宴的到来。
当夜色慢慢覆盖整个天幕,整个皇宫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飘渺如梦,宛若仙境。
金碧辉煌,华灯宝烛,霏雾氤氲,弥漫周匝。红色的毯铺展了一路,上熏百花香,步入其上隐隐传来缕缕芳香。天家的风采,似乎在这样的日子更能彰显而出。
夜宴要在正和殿举行,酉时,殿中已是安置妥当,龙椅高高在御台上散发出金光,御台的侧面则是众宫妃的位置,早已垂下了细纱,影影绰绰惹人遐思。
御台的下一阶安置着四个独立席案,是为四国使臣而设。再往下才是战国皇子及众位臣工的习座。殿中则用塭州上等红镶毯铺地,正是舞台所在。
酉时正刻,战国的众臣工已在正和殿列坐,而四国使臣则会在半个时辰后到达,此刻没有皇帝及使节在,气氛自是轻松而热烈。百官们各依亲疏,自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而此刻百姓的目光却是放在了离皇城不远的使臣馆,不时四位前来参加寿宴的异国使臣便将从馆中而出,前往皇宫祝寿献礼。百姓早听说了这几位使臣的威名,自是希望能借此一睹风采。
虽是从使臣馆到皇宫的道路已被禁卫军封锁,可远远的街头却是挤满了人,他们个个踮脚观望,只盼能远远看上一眼,也算长了见识。
酉时四刻车驾缓缓从使臣馆而出,四国使节或是乘车,或是坐轿,或是骑马,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缓缓向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宣和门正是戌时,燕国使臣高祥临一身灰色儒袍从轿中缓缓迈出,苍老的面上淡然祥和,宫灯照映下老者鸡皮鹤发,然其身板却是笔直坚挺。
凤瑛自马车上撩袍而下,一袭深紫色秋衫,绣滚蟒银边,金冠束发,腰缠宝带,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更显从容优雅,风流俊秀更胜往日。他望着宣和门上高高的金匾扬眉一笑,笑若春风。
见高祥临迈步,他抬手施礼:“老太傅先请。”
高祥临也不客气,颔首而笑,目有神光:“凤相抬举,老头子便承受了。”
说着便迈步第一个进入了宣和门,此时燕奚痕和蔺琦墨才并骑而来,凤瑛脚步一顿,面有笑意。
旌国,麟国本就交好,麟国吴王策乱,旌国曾派翼王领兵相助,这二人一起来却也不是什么异事。
凤瑛笑望二人,只见燕奚痕一身天青色长袍,广袖在秋风下微微卷荡,映着宫中华丽的灯火显得有些肃淡,可却更衬托出其身量高大,英挺不凡。凤瑛早就听说旌国翼王性情沉稳内敛,只此风姿便可见一斑,不免微微抿唇。
蔺琦墨则是一袭白色儒衫,白衫迎风,衣袖鼓动若雪。人美冠玉,皎若雪莲,黑发用碧玉簪轻轻挽住,乌发下肤似白玉,鼻挺秀峰,眉似墨裁,目若黑石。
凤瑛早听闻此人生的貌美,又有小名四郎,早年领兵不少大将欺他年幼,心中不服,又见其貌美,酷似兔儿爷,便直称他四郎以视羞辱。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凤瑛不免微微撇唇,观望间正见蔺琦墨不知对燕奚痕说着什么,眉眼间净是笑意,越发衬得整个人爽朗俊逸。
两人打马宫前,拉辔停马,同时翻身下马,动作间一人利落凛然,一人俊逸潇洒。燕奚痕将马缰甩与宫人,上前冲凤瑛抱手一礼朗声道:“我与四郎劳凤相相候,却之不恭。”
凤瑛舒雅一笑,清润声音滑过夜色:“二位风姿卓拔,赏心悦目,凤瑛等的可是欢悦异常。”
燕奚痕朗声一笑:“早闻耀国凤相温润如玉,君子如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凤瑛笑意更染,望向蔺琦墨:“庆城一别已有十一年,四郎一向可好?”
燕奚痕眉宇微动,他倒不知面前二人竟是旧识。不过听凤瑛直呼四郎,他却目有深幽。五国之中谁人不知,麟国蔺少将最讨厌的事便是别人称呼其四郎,他和蔺琦墨虽是旧识,可称呼其四郎也是从昨夜才开始的。
蔺琦墨听之却是扬眉一笑,黑亮的桃花眼往燕奚痕处一晃:“原道景轩不善言辞,今日方知只是时候未到,氿乾王风姿果真不凡。”
凤瑛虽是被封为氿乾王,可国人这般称是尊号,外人称却是讽刺。这点凤瑛岂会不知?可此刻他却面无异色,脸上的笑意甚至更甚几分,朗月般一笑:“四郎见笑,请。”
戌时正点,钟声震响,战英帝终于从正和殿偏殿移驾。
“皇上驾到。”
传侍太监清亮的声音响彻宫殿,战英帝满面笑意迈着威严的步伐大步跨进了正和殿,百官起身行拜叩之礼,一时间殿中黑鸦鸦跪倒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