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冉忙抬手,自己笼紧衣领,看向那些嘶吼着要向这边冲的黑衣人。显然,那些人也看出中了圈套,心知已经再难逃脱,一个个赤红着眼欲向这边扑来,口中不停大喝着。
“奸贼拿命!”
“凤瑛小儿休走!”
然而凤瑛身边带着的显然都是武功卓绝之人,而且早有防备,攻守有序,黑衣人纵使已经眼红,却也一时突不过来。眼见街头火把一点点聚拢,但听一人长啸一声,大喝道。
“兄弟们,你们都是我耀国衷骨,死后亦会是耀国衷魂,本王先行一步。”
他话语一落,周遭一静,众人皆看了过去。罄冉望去,但见那人一张国字脸,眉宇间贵气昭彰,正猩红着双眸盯向凤瑛,手中寒剑抬起眼见便要抹向脖颈。
她双眸微闪,说时迟那时快,眼前白影一闪,凤瑛银白广袖挥过,分明便有一道冷光刺破雪色向那国字脸男人击去。
“咣当”一声响,那人手中长剑脱落,侍卫更是趁众人失神,瞬间涌上将其制住,反押了双手将他按在了地上。那人面容被死死压入冰冷的冰雪中,挣扎着发出呜呜之声。
厮杀声再次响起,激愤的众黑衣人大喊着向那人涌去,然而此刻援兵已至,他们哪里还有机会,片刻便被制伏,他们嘶喊着咒骂着。
“凤瑛小儿,窃国弑君,会……”
然而那些话尚不曾喊出,便被兵勇们用布巾堵了嘴,只能一个个用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凤瑛。
如此强烈的愤慨和仇视,便是罄冉亦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蹙了眉头。抬眸去看凤瑛,却见他负手迎雪而立,笑容依旧,只是微眯的双眸中却幽光浮沉,依稀能辩出几分情绪。
兵勇将那国字脸头领拉起,那人目光若电盯了过来,大喊着:“凤瑛,皇室对你凤家恩宠有佳,你却弑君篡位,无忠无义,你这大奸臣,窃国小儿,定要遭天谴的!”
“朕奉诏登基,先帝传朕大统,百官拥立,何来窃国一说?先帝缠绵病榻多年,暴病而崩,这弑君一说从何而来?倒是你祠王被贬斥到永州,却于先帝重病其间,擅离封地,秘调大军是为何意?”
这祠王罄冉倒是知道,他本是耀国皇室的旁支,其祖上有皇室血统,因是庶出,向来不受重视。耀末皇室凋敝,人丁稀疏皇帝才封其为祠王,得享封地。耀末帝驾崩,凤瑛登基,祠王欲领兵讨伐凤瑛,却不想兵未发,便被凤瑛先发制人。
现见他被凤瑛擒拿,看来此人是活不成了。想起上次和凤瑛一起前往耀国,路上也遇到了刺杀,凤瑛夺了江山却被这么些人惦记着,却不知他作何感受,这江山果真就那般好吗?鲜血浇注啊,怕是只有亲身坐在那个位置上,才知冷暖得失吧。罄冉不觉叹息一声。
凤瑛微微摆手,兵勇即刻将那朱广义架走。他侧目看向罄冉,挑眉道:“公主何以叹息?可是也觉得朕是窃国小人?”
罄冉不想他竟听到了,微微一惊,忙笑着道:“陛下多虑了,所谓宁候将相本无种。素来这高位者皆是能者居之,历朝历代,更换如是。何况陛下宽厚仁德,统御青国,励精图治,实乃苍生之福!”
“哦?”
不想她会这般说,而且从她的话中完全听不出讽刺或是虚假之意,凤瑛心中微震,敛了眉,笑道:“公主何以说朕宽厚仁德?”
罄冉抬手扶住被风吹得微浮的面纱,笑道:“陛下方才还在感叹这雪下的好,如此明年该会是个好年景,所谓见微知著,仅此一叹,可知陛下心中装着百姓呢。”
凤瑛朗声一笑,却未再多言,见凤戈将新驰来的马车驶在路边望了过来,他抬手道:“公主请上车吧。”
罄冉上了马车,凤瑛却并未再跟上来,经此一事,一路无波。到了郡城府,凤瑛安排她入了府,便匆匆而去,想来是为朱广义之事而去。罄冉用了膳食,便在侍女的引领下入了早已准备好了闺房。
婢女准备好沐浴热水,罄冉刚吩咐她们退下,便听窗外传来异响。她一惊,忙扯过刚刚脱下的帷帽罩与头顶,房门吱呀一声响,两个身影闪了进来。
罄冉定睛一看,松了一口气。却是蔺琦墨于燕奚敏,她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见她面色惨白盯着自己,眸中情绪翻涌,不免苦笑着扯起了唇角。
看来蔺琦墨已经将自己的女子身份告知她了,也是,这事闹到如此地步,岂能瞒得过她?
屋中只燃了一盏琉璃小灯,光影晃淡,落在燕奚敏的面上,浮光掠影之间,那精致的眼睑下仿佛泪痕交错。她面上神情几变,终沉寂为歉疚和懊悔,望向她的目光闪动几下,欲言又止地撇开了头。
罄冉恍若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微微摇头一笑,迈步走向他们。她疑惑地望向蔺琦墨,双唇微动,撇了眼燕奚敏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蔺琦墨似察知她心中所想,拉了她走向一旁,凑近她道:“是她自己回来的,我出去守着,你们快些,此处不安全。”
燕奚敏自己回来的?罄冉心一纠,不再多言,对他点了点头,见他闪身而出,这才转身。
燕奚敏已走至内室在床边坐下,轻幔浮动将她的身影映的几分削薄,几分孤寂和无助。
同为女子,她现在的心境,她多少还是能了解几分的。罄冉叹息一声迈步而入,在她身旁站定,望着她身上落了雪微湿着熨帖在身上的男衫,轻声道。
“你将衣衫换了吧,莫要着凉。”
燕奚敏双手微握,半响才抬头,目光复杂,许久她低声道:“你不怨怪我?”
罄冉一愣,摇头一笑,却意外地见燕奚敏双眸一红,随即她轻苦失笑,又道:“我不知道你是女子,我只是……只是不愿就这么对命运妥协。我是公主,必须承担起公主对国家的职责,我认了。可我只是想为以后留一个哪怕虚无的梦境,在高高的宫墙中给自己留些可以追忆的东西,却原来竟也是老天给我开的一个玩笑。”
她闭目片刻,再抬头已将所有情绪都掩埋在了深深的眼底,凝视罄冉片刻,她忽而一笑,几分轻嘲又道:“你这般美丽的女子,我竟傻傻的没能看出来,错付了芳心。可笑我想要挣扎,却不想老天早摆好了姿态,等着看我的笑话……我原想你是男子,所以才……”
燕奚敏话语顿住,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绯红,咬牙片刻,终是说道:“贞洁对女子太重要了,我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今日之事,是我的错,你不怨怪我,我心中也歉疚得很。”
罄冉盯着她,目光渐渐柔和而充满怜惜。女子小小的面容隐在微暗的光影下,显得单薄却坚毅,眉宇间虽是凝着愁苦,可却多了丝沉定。以往的燕奚敏豪爽,单纯,天真,或许还有几分骄纵。可是经此一夜,她似是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今夜燕奚敏所经受的怕是比她更多,她起码还有靖炎哥哥和四郎守护在身边,可这个天之骄女,却独自经受了一场残酷的爱情洗礼,她不怨怪她女扮男装欺瞒了她,却还为自己的一时失察向她道歉,勇敢的面对现况,倒是让罄冉生出几分怜悯和内疚来。
人果真是在逆境中才能学会成长的。若是盛世,如燕奚敏这般得近天宠的公主多半能有一个好的归宿,纵使不得不面临政治联姻的命运,起码该是不用背井离乡,远嫁它国的。
可是她偏偏生在这乱世,这乱世有多少无奈和挣扎。原来这些无助,无力并非只有她会面临,罄冉心有所触,在床边落座,拉起燕奚敏的手。
燕奚敏身体一僵,接着回握了罄冉,两人汲取着彼此的温暖,心中有同样的叹息声悠悠传开。
罄冉想,这是时代赋予她们的磨难,置身在这样的洪流中,她们只能勇敢的昂起头去迎接风雨的洗礼,纵使力量渺小,也总是要寻找到要走的方面,坚定地走下去的。
想到外面守着的那总是笑着,满面不恭的男子,罄冉心中一暖。在这个乱世中,能得他倾心相陪,事事为她所虑,得他风雨同路,愿执她的手给她慰藉,与她携手共进,已是何其幸甚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女装从军、出仕,想来也必有不得已之处。说实话,我真羡慕你。你放心吧,你的事我不会同皇兄说的。现在想想,二哥怕是早知晓你是女子,这才对你那般。你既不怨我,那定是心里喜欢那蔺琦墨的,这样我便少了些懊悔,只是可怜了我二哥。”
燕奚敏低低地说着,罄冉一愣,心知她误会了,张口欲解释她和蔺琦墨其实并没什么,可身上隐隐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罄冉双颊一红。再想到燕奚敏身上也中了那慢儿娇,也不知道她和苏亮……罄冉犹豫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