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饶有千般心机,此时也无言以对,停了针也是长叹一声。
薛姨妈道:“不如与你姨妈说说,赶紧把你和宝玉的事儿办了,我也有个指望。只是听说如今宝玉……”
宝钗早就听说宝玉如今疯傻魔怔的似变了一个人,心中不乐,却道:“母亲糊涂,你那日没听见说贾府得罪了北府?如今北府正千方百计的捏错哩。若是贾府真就败了,我嫁过去,岂不图受带累呢?到时候非但指望没有,连我也不得干净了。哥哥的事,只好舍着银两往上填罢,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原来宝钗见黛玉被封为郡主嫁了北静王,满腔嫉妒将心中原就不曾熄灭的青云之志熊熊燃起,那宝二奶奶的位置如何能满足的了她。有时候甚至想,若的也嫁给个王爷,虽是碍于出身,做不得正室,便是做个侧妃、妾室也无甚关系。这话只是想着,并不曾对薛姨妈提半个字。
正说着,王夫人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道:“几日不见,妹妹可好?呦,宝丫头愈发出挑了。”
薛姨妈、宝钗俱不防她这时候来了,心中一惊,又少不得笑脸相迎。
王夫人笑道:“我来给你们说个好信儿的。今日与老爷谈论起来,老爷心中原来也是中意宝丫头的,只是素日不说出来罢了。如今那林丫头又不在了,真正是天赐的良缘啊。”
宝钗又羞又恼,心中道你家宝玉如今同傻子一般,难道要叫我嫁过去受苦去?默然的做针线,也不言语。
薛姨妈笑道:“果真是好消息。不过,我听说宝玉病的不轻,可是好了?”
王夫人尴尬的笑道:“你也知道的。那宝玉的病只是为了那林丫头,并无什么大事,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薛姨妈道:“前几日我恍惚听见说是北府王爷把老爷请去了。却是为何?”
王夫人面上一沉,旋即笑道:“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什么,本来我家老爷与北府也是常有往来的。”
宝钗冷笑一声道:“常有往来不假。只别是为了林丫头什么罢?”原来贾府挪用黛玉银两的事虽然没有做在明处,架不住有心人的揣度,譬如薛姨妈、宝钗。
王夫人此时闻言心中暗道莫不是被他们知道了什么?却只笑道说:“北王爷为了那林丫头的事恼咱们不假。究竟无甚把柄在他手中,倒也不怕他。”
薛姨妈别有深意的笑着道:“果真是没什么的?”
王夫人深知说的越多,越容易穿帮,便不愿意再纠缠这件事笑道:“果真是没什么。今日来找妹妹,一则报喜,一则有要拜托妹妹一件事。”
薛姨妈知道是有文章笑道:“你我姐妹,何用客气。”
王夫人道:“如今你们也知道,那府里一年不如一年了。如今元春又这么着,少不得要各处打点一番,委实是倒不过手来。我想着若是妹妹这里有现成的使用,便暂时借一些来。待年下收了租子还加些利息,若何?”
薛姨妈和宝钗换了一个嘲笑的眼神,便道:“若是论姐姐来借,再也没个不行的。”
王夫人立时喜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薛姨妈微微叹气道:“姐姐不要着急,让我把话说完。我家是个什么状况,你是知道的。如今不是皇商了,巴结的自然少了许多。那蟠儿又不争气陷在里面,里里外外正是用钱的时候。虽说有个蝌儿帮衬着,究竟不是亲的,便是有些不到的地方,比自家孩子不同,再不得说个不字,反而隔三差五要拿出百十两意思一番。姐姐想想我可容易。”说着眼泪汪汪的看着王夫人。
这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王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正寻思怎么开口,却听宝钗亦露出为难之色道:“姨妈,你那里虽然难,也要体谅体谅我们母女的难处才好。若是能着力的我们哪有个不尽心的。可是朝审在即,哥哥生死未卜,便是有些散碎银两也贴尽了。本想指望大姐姐,大姐姐如今又……”
王夫人讪讪道:“我知道你们难。只是妹妹想想,若是多少帮个一二分,老太太那里岂有不知情知意的?便是钗儿嫁过来,也容易许多。钗儿说是不是?”
薛姨妈闻言便活动了,正踌躇未决,宝钗在旁冷笑道:“姨妈这话错了。我与宝玉并没有放定,如何说的这话?传出去对咱这两家也不好听。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钗儿自己做不得主,须要母亲点头才好,怎么反问着我?既然姨妈凡事要看老太太的,说明姨妈也做不得主,如何又敢打这保票的?何况此事与帮不帮衬并无甚关碍。”
王夫人顿时满面羞惭,刚要说话,薛姨妈道:“钗儿不得无礼。姐姐,这事须得从长计议才好。我只这一个女孩是好的,自然委屈她不得。至于银两的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姐姐多体谅罢。”
王夫人听话说的如此,量无回转,便起身告了辞离开。出了门却就恨道:“好个无情无义的妹妹,我好话说尽,就是不肯松口。以后要求着嫁进来也不能了。”想着银子未借到手,又忧愁不已。
此时此刻,贾府真是一片愁云惨雾,人人自危,而那北府中却是一片温馨和乐。
因为次日一早,太妃要带着黛玉往宫里谢恩去,故而用毕晚膳便带着瑞雪、紫鹃、雪雁等人黛玉选择衣饰。水溶见了黛玉便恋恋的不愿走,只是在外间等着。
卧房里,太妃看着瑞雪等人为黛玉换上一件雪缎绣淡粉色攒心梅花的窄裉袄,系了一色百褶流苏绣腰襦裙并玉珪压裙,足上是嵌金挖云素梅绣鞋。尊贵却得体,袅娜不失优雅,真如日映清荷犹含露,雪压红梅半含羞。
瑞雪看着连连叹道:“好美。仙女也不如姑娘好看。”
太妃喜道:“真是玉儿这个美人胎子,凭是什么衣裳都好看。明日到了宫里头,便是后宫三千佳丽并那些公主、郡主恐怕也要黯然失色了。太后要是见我有这么个仙女做儿媳妇,肯定嫉妒的跳脚了。”
黛玉见一屋子人都盯着自己,太妃又赞个不了,脸颊微微泛红道:“姨妈说的什么?玉儿哪里敢当。”
太妃拉着她的手细细瞧道:“你如今还叫我一声姨妈,再过两个月,便要喊我一声母亲了,哎呀,这么一想,我都有些等不及了。走走走,去叫你未来的夫君看看去。”
说的大家都笑个不了。黛玉红着脸道:“姨妈再玩笑,玉儿就恼了。”跟太妃在一起,言谈不避,喜怒任心,便总会有一种是与母亲在一起的错觉。
太妃呵呵的笑着道:“快去快去,他要等不及了。”
黛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谁知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水溶的声音:“好了没有,怎么这么长时间?”
一屋子人登时笑的东倒西歪,黛玉面顿时飞上两朵桃花,跺脚气恼不已。
太妃一面笑,一面开了门将黛玉推了出去,不妨水溶正站在门口,黛玉一出来,险些与水溶撞了个满怀,水溶忙伸手扶住,黛玉甩开他的手,正要恼,却见他似温玉一般的眸子定定的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心中生出暖意,便有嗔怪的言语也一句不能出口,微微垂下眼眸去。
水溶见黛玉装扮一新,恍若芙蓉出水,明**人,一时竟似失语一般,双眸闪亮如星的看着她,半晌方低声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黛玉低头不语,却不禁嫣然一笑,千种娇柔,万般甜蜜。太妃出来,看到二人的神情,笑向瑞雪道:“瞧瞧,这溶儿,好像第一次见到玉儿似的。人都傻了。”
瑞雪已经清楚的看到水溶的从来冷傲的眸中,此刻满满的都是柔情,眼眸深处只有黛玉一个人,其他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一般,心中不禁一疼,旋即又掩过了,轻声道:“是啊,王爷和郡主,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对儿。”
太妃听出她言语中的酸楚,心中一沉,这个瑞雪当真是对水溶动了情。说起来,这瑞雪自幼在府中长大,性情也还爽直,若是以后给水溶做个妾室倒也不错,只是,今日看来水溶的一片心思都在黛玉身上,让他接纳瑞雪,几乎是不可能的,想着心中又开始觉的为难了。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心中不禁轻轻一叹。
黛玉看出有些不对劲,扭头见瑞雪只是怔怔的看着水溶,心中隐隐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心思细密如她,怎会看不出瑞雪眸中的深意,看看水溶玉树临风般立在面前,玉容忽然黯然。
水溶看着她忽然黯淡下的面容,仿佛明白了什么,想着怎么才能令她宽心,也就不言语了。
太妃见三人神情,刚刚因黛玉离开贾府而欢愉的心绪,又蒙上一层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