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今的九州天子势弱，诸侯纷争。不过虽然各国形势看着水火不容，但好歹天子还有余威，各诸侯国也就在暗地里较量的同时发展着自己的国家，是以不论是齐国还是我现在所在的陈国，都是一派安详和乐的景象。

人间繁华无数，当我在游船上听着伶人们拉着小曲唱着咿咿呀呀的江南小调时，才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神仙放着神仙不做，偏偏要跑下凡来，美名其曰历劫。但是在我看来，却与享乐差不多了。

不过再怎么繁华，九州终究是乱世。我听父王说过，九州的这一页历史是司命星君亲自从司命簿上撕下来扔进诛仙台的，也就是说即使是神仙也无法预测九州各国的纷争到底会由谁来结束，各国由谁来统一。这也是一些个神仙点名要来九州下凡历劫的原因，大抵都是觉得生于这样一个乱世很令人兴奋吧。

这几日陈京的街头巷尾都在传着一件喜事，我耳濡目染，也大约知道了几分。约莫就是某位相府的千金与将军府的少爷喜结连理，凡间喜事多繁杂，据说都要提前好几年来准备。说书先生也在街头巷尾地说着这二位璧人的佳话奇缘，我无聊时听听也别有滋味。

我来陈国之后便扮作了一位女大夫，专门给人义诊。治病救人对于我来说是功德一件，对于凡人来说又是可以治好自己的病，双方都从其中得利。

我不懂医理，每次不过装模作样地把把脉，以此来探一探病人的内中究竟。生死有命，若是那人阳寿将尽，我便摇头不再诊治，若是阳寿未尽，则用法力助他疗伤，再开一些从其他大夫那里看来的通用的滋补药给他们。反正开药方而已，那些去抓药的钱都是给药房的，不是给我的。所以我也算是没有收一分钱，有些人家过意不去，硬是给我钱，那些钱也都在我买完笔墨纸砚之后散给了京城郊外的乞丐。

因为有了用我的法力治人，又不收钱，不过几日，我在陈京已经小有名气了。平日里我治病救人，晚上我就回土地庙和土地仙吹吹牛听听故事，遇上打雷下雨天还可以打坐休息一会儿，捉几只害人的小妖怪，生活过得好不快活。

不过这几日陈京有些不同寻常，当然不是指什么朝廷变化，而是气息的不寻常。

人多之处，尤其是京城，必然会有一些妖精鬼怪混迹于其中。那些妖精鬼怪或者吸食人的精血，或者迷惑人的心智，更有甚者上身于他人，总归不过是为了享受人间繁华和提高道行来的。我来陈京这几日捉了几只小妖怪，剩下的也都是一些不惹事的妖精鬼怪，也算是大家各自相安无事。

不过最近几天，陈京中又多了一个气息。

这气息似仙非仙，似妖非妖，而且我一时感受得到一时又感受不到，让我有些心神不宁。按照三哥曾近给我讲过的经历来看，这通常是大妖怪出场的前奏。

一想到大妖怪，我的胃就痉挛了。

上次那个万年狐妖就够我受的了，要不是十九郡主临时恢复了记忆，我们三人联手都对付不了他。这次若果真又来了一个我对付不了的大妖怪，那我可就没办法了，只得找父王了。

我回到土地庙时，月已经上了中天，微风习习。土地仙正从庙底下搬出几坛酒坛子，见我来了，笑呵呵地道：“是飘絮娃子啊，这百年花酿可是我一百年前埋下的，今日正好是第一百年，也不知这滋味如何，我这肚里的馋虫可忍不住了。”

土地仙边说边打开酒封，一股子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他拿起酒坛喝了一口，感叹道：“这香味儿真纯正，真是入口醇香啊入口醇香。飘絮娃子，你要不要也来一坛？”

神仙的酒多酿造上千年，是以这百年花酿在我闻来也是清淡得很。喝惯了龙宫里老虾子酿的陈年辛酒，一下子闻到如此清淡的味道令我有些心神舒爽，便上前拿了一坛，揭开封盖就喝了一口。花酿入口醇香，甜甜淡淡的滋味是我鲜少尝到的，不由得就问土地仙道：“有桃，这是什么酿的？”

这陈京的土地仙乃桃树化来，他便为自己去了个应景的名字，名唤有桃。

土地仙笑呵呵道：“这是杏花酒。那一年杏花特别鲜嫩，小老儿看着让它们就这么落了心疼，便采摘了下来酿酒。本是想着酿个几年罢了，没想到酒酿得多了，便把这茬给忘了，待我记起时已是过了几十年光景，便干脆做成了百年花酿。飘絮娃子从小长在海里，想来是没喝过多少地上事物酿的酒吧。”

我想起了老虾子那放置在宫中一坛坛的酒缸，龙虾酒螃蟹酒珊瑚酒海带酒紫菜酒……海底的事物样样俱全，可是地上的事物倒还真没有几个，摇了摇头，道：“真没喝过多少，就连这百年花酿也是我第一次喝，平日里要么喝的是千年陈酒，要么就是街边的酒水。”

土地仙在一旁听了，笑眯眯地道：“那你尝着我这酒滋味如何呀？”

我又喝了一大口，道：“醇香无比。”

土地仙有桃最大的爱好就是酿酒，酿了酒他高兴，有人夸奖他酿酒的技术更高兴。此番我的一句醇香无比让他笑得眼不见眼，连忙道：“飘絮娃子好赏识，好赏识……。”

酒喝多了，土地仙将空了的坛子随意放在地上，躺在台阶上看着外面的月亮，醉意朦胧道：“嘿嘿，你不知道，这陈京我当了几百年的土地仙，来的仙人可不少。”

“约莫都是久闻你的酿酒吧。”喝人的嘴软，我便同他乐呵了几句。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土地仙笑道，“不过小老儿虽然有个‘老’字，还不敢这么倚老卖老。我说的那些个仙人不是像飘絮娃子那样真身下凡的，他们啊，大多数都是从转世轮回殿来的。”

转世轮回殿？我的兴致被他勾上来了，问道：“可是下凡历劫？”

“差不多吧。有的是下凡历劫，有的是来报恩的，还有的是天上犯了错被贬下来的。因着我是这儿的土地仙，阎王殿便将这些神仙的转世告诉我，让我看着他们一点。免得受奸人挑拨，还在凡人之身时就用了神力，扰乱人间秩序，也坏了他们重新回神身的事。”

还有这等事？我一直以为神仙下凡就是喝了轮回汤忘却前尘旧事，在人间度过个几十年而已，没想到还要有土地仙来看护。

“那些转世下凡的神仙，在还为人身时就可以施法？”我问道。

“对啊，法力毕竟是留存于灵魂之中的，肉体凡胎不过是神仙转世轮回殿时将神力封锁在体内罢了。若是有心，在高人或者妖精的帮助下重新唤起灵力也是说不定的事。”土地仙说到这里唏嘘了一声，“不过这样一来就是坏了规矩，会受到惩罚的。想当年司战的常清上神就是因为肉体凡胎时私自破了禁制动了神力，被罚受雷刑啊。”

我又喝了一口酒，这百年花酿的滋味实在是清甜得很，与龙宫的各个酒类全然不同。“那这么算来，还是像我这般真身下凡的比较好咯？”

“你这小娃子也不可太过得意，”土地仙道，“你真身下凡，神力更是无阻。到时候若是一不小心坏了什么命运的轨迹，老天爷还给你的报应可就有的你哭的。神仙最怕和凡人纠缠不清，你若是用了法力来扭转别人的人生，到时候那法力可是会加倍的反噬给你。本来像你这样没有经历过第一次天劫、又没有多少自制力的小神仙真身下凡就该禁了神力的，可惜龙族帝君是出了名的宠溺五公主，他大概是怕你没了法力在凡间受欺负，便没有封你的法力。”

土地仙说到这里看了看我，笑道：“所以说啊，小娃子你除了除妖救人时，能不用法力就不用法力。”

我有些不能理解：“为何我们真身下凡却不能用法力？那我们与凡人有何区别？”

土地仙反问道：“我们这些神仙又有什么资格用法力将人间弄得一团乱？便是天父地母也没有给我们这等资格。世间万物平等，万不可仗着自己是神仙就在人间为非作歹。你看那魔族，残害人间圣灵，最后得到的都是什么下场？这也就是我小老儿看不惯那些个妖精鬼怪的原因，仗着自己有点法力就糊弄世人，也不相信为何他们成了精还要千方百计地化为人身。”

说到最后，土地仙还给我讲起了历代各个国家朝代的奇闻轶事，讲得比市井上的说书先生还要传神。

我听他讲到一个书生与一个女鬼的故事时，突然想起这几日的不安来，便对土地仙道：“有桃，这几日陈京有点不对劲。”

土地仙喝光了几坛子美酒，双腮酡红，闭目道：“有妖精？”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我仔细回顾这这几天的感觉，道：“似仙非仙，似妖非妖……。”说到这里，我摇了摇头，“很奇怪的感觉。”

土地仙仍旧眯着眼：“既然奇怪，那我这几天就多注意一点。不过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异常啊，飘絮娃子你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哪有。”我皱眉，不满别人对我的质疑。“我明明——”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丝丝缕缕的气味，我一下子站了起来。

就是这几天困扰我的气味！

“哎哎，飘絮娃子，你要上哪里去？”土地仙唤我的声音被我抛在脑后，我寻着这一缕气息直追而去，直到在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停下脚步。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是从里面传来。

面前的府邸灯火通明，灯笼高高地挂在两边，一副气派的景象。府邸的匾额上有着挥斥方遒的三字，上书宰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