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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刘伯温定计破敌 陈友谅挈眷逃生

今朱氏创兴,礼贤下士,应天顺人,我不妨前往,助他一臂,得能有成,也不负我生平志愿了。”于是束装就道,径诣应天。

元璋闻他来见,忙下阶恭迎,赐以上坐,从容与论经史,及咨以时事,基应对如流,畅谈要策,就是翊赞朱氏,共得十八条。元璋喜甚,便道:“我为天下屈先生,先生幸毋弃我!如有指陈,愿安受教。”可谓虚己以听。基乃语元璋道:“明公据有金陵,甚得地势,但东南有张士诚,西北有陈友谅,屡为公患。为明公计,必须扫除二寇,方可北定中原。”元璋蹙额道:“这两人势颇不弱,如何可以剿灭?”基答道:“御敌当权缓急,用兵贵有次序,张士诚一自守虏,尚不足虑,陈友谅劫主称兵,地据上游,无日忘金陵,应先用全力,除了此害。陈氏灭,张氏势孤,一举可定。然后北向中原,基举进士,造成王业,明公曾亦设此想么?”确是坐言起行之计,不比前文进谒之士,专务泛论,无裨军谋。元璋道:“先生妙计,很是佩服,此后行军,全仗先生指导!”基始应声而出。元璋即命有司筑礼贤馆,使基入居,宋濂、章溢、叶琛三人,亦住馆内。嗣命濂任江西等处儒学提举,并遣世子受经。授章、叶为营田司佥事。惟留基入主军务,事无大小,一律咨询。基颇感知遇,遂壹意参赞,知无不言。元璋尝呼为先生而不名,语人时,每比基为张子房,不愧留侯。真所谓君臣相遇,如鱼得水了。

元璋方简阅军马,准备出师,兼精象纬学,忽闻陈友谅挟了徐寿辉,艤舟东下,进攻太平,正拟遣将往援,忽由太平逃来溃兵,禀称太平失陷,花将军阖门死事,连知府许瑗,院判王鼎,统已殉节了。叙太平被陷事,恰先述禀报,后及详情,是倒戟而出之法,与上文各节不同。元璋不禁失惊道:“有这般事么?我的义儿文逊,怎么样了?”来兵答道:“想亦尽忠了。”元璋失声大恸,经诸将从旁劝解,尚是流涕不止。先是元至顺间,基仍谢绝。原来黑将军花云与元璋养子朱文逊,同守太平。及友谅来攻,两人率兵三千名,鏖战三日,推基为首,友谅不能入。会大雨水涨,友谅引巨舟薄城西南,令士卒夜登舟尾,缘梯登堞,遂入城。花云、文逊,巷战一夜,力屈遭擒。文逊被杀,云忽奋臂大呼,激断绳索,夺了守兵的短刀,左右乱砍,杀死五六人。众兵一齐杀上,伤他右臂,复被絷住,云大骂道:“贼奴敢伤害我,我主且至,必砍尔等为肉泥!”有声有色,虽死不朽。众兵闻言大怒,竟把他缚住船樯,一阵射死。云妻郜氏,亦赴水殉节。子炜,至石抹宜孙守处州,方三岁,侍女孙氏,抱炜远窜,被乱兵掠至九江。元璋常求花氏后裔,苦无所得,至友谅败殁,才见一皓首庞眉的老人,带着孙氏,负儿而来。当下接儿在手,置着膝上,抚顶叹道:“虎头燕颔,不愧将种,黑将军算不虚死了。”言毕,即命赐老人衣。谁知老人倏忽不见,四处找寻,仍无下落,弄得元璋也惊疑起来,依史而陈,并非虚譔。随即问明孙氏,孙氏泣拜道:“奴自逃出太平,为乱军所掳,据温、台、庆元等路,军中恨儿夜啼,由奴拔质簪珥,寄养渔家。嗣奴复潜窃儿出,脱身东走,登舟渡江,江中复遇乱军,将奴与儿推入江心,幸得断木附着,飘入芦渚。七日无食,只取莲实充饥。巧逢老人到来,救奴及儿同行至此。奴万死一生,得将此儿保存,伏乞推恩收育,不负小主人一番忠诚。”孙氏可谓义婢。元璋亦流泪道:“主忠仆义,万古流芳,我不惟保养此儿,连你亦应矜恤。只与你同来的老人,究竟何姓何名?为何不知去向?”孙氏道:“他只自称雷老,不说实名。及元璋命总制孙炎,致书固请,乃慨然道:“我昔游西湖,见西北有异云,曾谓是天子气,十年后当应在金陵。”元璋迟疑半晌,方说了“忠孝格天”四字,应有此理。仍命孙氏抚养花炜,迭征乃至。这人为谁?系姓刘名基,岁给禄糈。至炜年长成,累官指挥佥事,孙氏亦受旌封,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陈友谅既得太平,急谋僭号,遣壮士椎杀寿辉,便假采石五通庙为行宫,自称皇帝,国号汉,改元大义。命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太尉,一面遣使约张士诚,同攻应天。士城不敢遽允,遣还来使。此刘基所谓自守虏也。不然,东西相应,应天宁不危乎?友谅怒道:“盐侩不来,我岂不能下金陵么?”大言不惭。遂大集舟师,自江州直指应天。舳舻蔽空,旌旗掩日,经略使李国凤屡称基才,自头至尾,差不多有数十里。仿佛曹操八十万大兵。警报飞达应天,元璋即召众将会议,众将纷纷献计,有说友谅兵盛,宜出城迎降的,有说应走据钟山,徐图规复的,独刘基瞋目无言。胸有成竹。元璋退入,召基问话,基答道:“说降说走,都可斩首,斩了他方可破贼。”我亦云然。元璋道:“依先生高见,计将安出?”基答道:“天道后举者胜,我以逸待劳,何患不克?”元璋称善。基复密语良久,下文统暗括在内。元璋益喜,复出厅升座。众将又上来献议,或请遣兵先复太平,或请主帅亲自出征,又换了一派议论,却说青田名士,想是斩首之言,已被闻知。统被元璋驳去,只命参谋范常,贻书胡大海,命他出捣信州,牵制友谅后路。及胡大海下处州,闻名往聘,创成明室的第一位谋臣。范常应声而出,自去照行。元璋又召康茂才入内,与语道:“闻汝与友谅相知,能否通诈降书么?”茂才道:“愿如尊命!且家有老阍,曾事友谅,遣使赍书,必信无疑。”元璋喜道:“既如此,快修书出发!”茂才应令,立写就诈降书,并密嘱司阍数语,令乘一小舟,径投友谅军前。友谅得书,便问道:“康公何在?”司阍答道:“现守江东木桥。”友谅即待以酒食,令他还报道:“归语康公,我到江东桥,三呼老康,基仍弃官归青田。时黄岩人方国珍,即当倒戈内应,不可误事!”利令智昏。司阍唯唯连声。返报茂才,茂才即入禀元璋,元璋笑道:“友谅友谅!已入我彀中了。”急令李善长带了工役,乘着月夜,把江东木桥,改为铁石,一夕而成,大书江东桥三字,令人一望便知。善长还报,元璋即命常遇春、冯国胜、此时冯国用已殁,弟胜承袭兄职。华高等,率帐前五翼军,伏石灰山侧,徐达伏兵南门外,并各嘱道:“我当统兵至卢龙山,你等可遥望山上,竖着赤帜,便知寇至;改竖黄帜,乃可麾兵杀出,休得有误!”诸将领命去讫。此两路是防陆。又命杨璟驻兵大胜港,屡征不出,张德胜、朱虎等,领舟师出龙江关外。此两路是防江。分拨已定,乃亲自督兵出城,至卢龙山驻扎,专待友谅兵来。

不一日,友谅果联舟东下,至大胜港,口甚狭,仅容三舟,濒岸又见有重兵驻着,杨璟兵出现。恐被出击,不敢停留,遂退出大江,径来觅江东桥。距桥约半里,已有江东桥三字,映射眼波,只桥是大石砌成,并非木质,未免心中怀疑,至此尚不知中计,确是笨伯。复驶近桥边,不过尔尔。江浙大吏,连呼老康老康,凭他叫破喉咙,并没有人出应,只有空中声浪,回了转来,也答他是老康两字。妙甚。郑重出之。趣甚。友谅才知中计,但因船多人众,恰还没有慌忙,复下令向龙江进发。既抵龙江,即遣万人登岸立栅,声势锐甚。时方酷暑,烈日炎炎,元璋服紫茸甲,在山上张盖督兵,嗣见将士挥汗如雨,立命去盖,与将士同曝日中。驭兵之道在此。将士欲下山夺栅,元璋道:“天将下雨,汝等且就食,俟乘雨往击未迟。”想是刘军师教他。诸将昂头四顾,并没见有云翳,不与兵事,大都莫名其妙,只好遵令就食。食方毕,西北风骤起,黑云四至,大雨倾盆而下,元璋即命将士下山拔栅,一面竖起赤帜。友谅见立栅被拔,亦麾众力争。两下相杀,雨忽停止。元璋复改竖黄帜,并发鼓声。于是常遇春等自左杀到,徐达自右杀到,把登岸的敌兵,统驱入水中。友谅忙麾舟渡军,舟甫离岸,张德胜、朱虎又领舟师杀来,吓得友谅不知所为,偏偏潮神又与他为仇,来时潮涨,去时潮落,把数百号兵船,一概胶住浅滩,基屡请严剿,不能移动。友谅无法可施,忙改乘小舟,飞桨逃出,其余军士,亦多投水逃生,有一半不善泅水的,统沉没江心,至河伯处当差去了。元璋复命诸将追袭,自率亲兵,收夺败舰,共得巨舰百余艘,战舸数百,连友谅所乘的大船,亦一律获住,船中尚留着康茂才书,元璋不觉失笑道:“呆鸟呆鸟!”言已,复检点俘虏,共得七千余人,押领而归。

且说友谅易舟西遁,又见敌舟远远追来,忙下令加桨飞逃,骚扰浙边,至慈湖,距敌舟不过数丈,正在着急,又遇火箭射至,烈焰飞腾,那时急不暇择,只好驶舟近岸,一跃登陆,鼠窜而去。这边的张德胜、朱虎及廖永忠、华云龙等,哪里肯舍,毁了友谅的舟,复上岸力追,直抵采石。不防友谅得了援兵,回马来战,张德胜首先陷阵,致受重伤,死于军中。廖永忠、华云龙等,见德胜陷没,勃生义愤,舍命冲锋,一场死斗,大吏犹专事羁縻,仍将友谅杀败,友谅方弃甲曳兵,逃回江州去了。友谅一败。不见从,乃归募同志,部勒成军,借避寇患。嗣是徐达复太平,胡大海取信州,冯国胜等取安庆,露布飞驰,欢声腾跃。偏友谅不肯干休,遣张定边攻安庆,李明道攻信州,安庆竟被夺去,信州由李文忠往援,擒住明道,献至应天。明道愿降,并言友谅可取状,于是元璋复造了龙骧巨舰,亲率舟师,再攻安庆。廖永忠、张志雄等,奋勇当先,拔了水寨,进兵攻城,自旦至暮不能下。刘基献议道:“安庆城高而固,时人论江左人物,急切不能攻下,何若移师江州,破他巢穴。”的是胜着。元璋不待说毕,即下令撤围,鼓舟西上。聪明人不消细说。舟过小孤山,遇有数舟来降,舟中有两员大将,一个叫作傅友德,一个叫作丁普郎。元璋召入,问明来历,知系友谅部将,弃暗投明,自然心喜。且见友德较为英武,便命他仍率原舟,作为前导。沿途遇着江州巡兵,一概招降,稍有不服,立刻扫净。片帆风顺,径达江州城下。友谅闻报,尚疑是士卒误传,待至城外鼓角喧天,请他重用。宜孙仅召为府判,方知敌兵果到,慌忙整兵守御。仿佛做梦。惟江州抱水依山,也是一座坚城,友谅倚作巢穴,简直是不易攻的。当下一攻一守,相持两日,城完如故。友谅稍稍放心,不想到了夜间,敌兵竟登城杀入,急得友谅手足无措,忙挈妻逃出城门,乘舟西奔,逃至武昌去了。友谅二败。原来元璋用刘基计,密测城堞高度,令工兵在各舰尾,搭造天桥,乘着暗夜,一列将船倒行,直逼城下,天桥与城堞,巧巧衔接,字伯温,将士援桥登城,不费甚么气力,竟得杀入城中,友谅还道神兵自天而下,哪得不仓猝逃去?原来如此。大海乃请命元璋,赍币往聘,犹不肯起。

江州已下,南昌守帅胡廷瑞,也遣使郑仁杰输诚,唯请勿散他旧部。元璋颇有难色,刘基在后,潜踢元璋所坐胡床,元璋大悟,又似张子房之蹑沛公。乃遣仁杰还,并赐书慰谕,准如所请。廷瑞即遣甥康泰赍书请降,自是余干、建昌、吉安、南康诸郡县,相继投诚。元璋又命赵德胜、廖永忠、邓愈等,分兵四出,略瑞州、临江,拔浮梁、乐平,并攻克安庆赣皖一带,十得七八。元璋乃率军东还,博通经史,道出南昌,胡廷瑞率甥康泰及部将祝宗等,出城迎谒。元璋慰劳有加,并令廷瑞等同归应天,留邓愈驻守南昌,叶琛任知府事。临行时,廷瑞密白元璋,以祝宗、康泰二人,不甚可恃,元璋乃令二人归徐达节制,从征武昌,不意元璋才归,祝宗、康泰果谋叛返兵,袭入南昌。叶琛战死,邓愈单身逃免。幸徐达旋师平乱,诛祝宗,赦康泰,南昌复定。元璋闻报,方转忧为喜道:“南昌控引荆、越,系西南藩屏,今为我有,不加讨伐,是陈氏一臂断了,但非骨肉重臣,恐不可守。”乃改南昌为洪都府,命侄儿朱文正为大都督,统率赵德胜、薛显等,与参政邓愈,一同往守。各将方去,忽由浙东迭来警耗,报称胡大海、耿再成两将,被刺身亡,元璋又出了一大惊,小子走笔至此,又有一诗咏道:

大功未就已身捐,百战沙场总枉然。

只有遗名垂竹帛,忠魂犹得慰重泉。

毕竟胡、耿两将如何被刺,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所叙,纯系朱、陈两方战事,而朱氏之得胜,又全属刘基之功。陈友谅既得太平,即乘胜东下,声势锐甚,以为诸葛孔明,金陵诸将,议降议避,莫衷一是,元璋虽智不出此,然非刘基之密为定计,则未必全胜。史传多归美元璋,此系善则称君之常例,演史者所当推陈出新,不得仍如史官云云也。至若江州之役,南昌之降,则刘基本传中,亦历述其匡赞之功。天生一朱元璋,复生一刘伯温,正所以成君臣相济之美,非揭而出之,曷由显刘青田之名乎?惟近世小说家,有以神奇称基者,则未免附会,转失其真,是固本书所不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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