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几乎是一夜之间,谢青拥有了三个大餐馆,成为巴黎华侨中的闻人。那些天巴黎的华人都在议论这事,说这个刚到巴黎不久的谢青是国内的新贵,腰缠万贯,一出手就买下三个大餐馆。
谢青穿起了“阿玛尼”的西装,“范思哲”皮鞋,头发梳理得闪闪发亮,一米八二的身高显得比普通的法国人还要高大。他看起来精力充沛,每天会早早地到酒店上班。不知为何,他往大堂一站,所有员工的精神都会提起来。秋媚在巴黎的这三个酒店,地处黄金地段,装修讲究,厨师班底厚实,是秋媚几年来以重金从香港人台湾人手里盘下的,与普通的AC人经营的中餐馆不可同日而语。在这几个酒店出入的客人中,有不少是巴黎的名流。谢青每天恭敬地迎候着他们,会以适当的时间适当的方式给他们敬酒。在不是很长的时间里,他结识了很多场面上的人,不知不觉进入了巴黎华人的商业中心圈子。
比起刚来巴黎时,谢青这个时候看起来判若两人。不仅是外表上,他的精神状态变化甚大。现在他行动敏捷,目光明亮有神。他象一只在草丛树叶间艰难地爬行了多时的毛虫,终于羽化成了一只光彩夺目的蝴蝶。这个蜕变的过程是在那条苦难的偷渡船沉没在奥特兰托海峡之际完成的,有好几十条年年轻的生命祭献给了这一蜕变过程。谢青在发罗拉一败涂地回到法国后,本来以为会受到斥责或者是冷遇,想不到秋媚会把他一下子推到了一个令人眩目的位置上。尽管危险还没过去,可拥有财富﹑受人瞩目的感觉还是让他每天精力充沛,野心勃勃。
清明节那天,谢青独自开车到巴黎郊外杨虹的墓地,在墓碑前放了一束白色的玫瑰花。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他回想着自己被绑架时梦见在水底下和杨虹相会的情景。那时他就明白了,其实自己还是深爱着杨虹的,因为在面临着死亡的时候,他最想念的只有她一个人。谢青曾在心里对杨虹许诺他会照看她的孩子的。他在餐馆生意正常运转之后,即和叶长薇商量想通过律师正式开始申请对孩子的监护权。但是叶长薇告诉他:他已经没有机会。孩子的生父已于上月专程从北京来到巴黎,办理好了父子关系的公证文件,并将孩子转送到了英国伦敦一个有中国文化课程的贵族寄宿学校。米歇尔一家为此难过得哭了好几天,因为孩子在他们身边已养了两年,有了骨肉之情。这件事让谢青也十分失落,因为这样他就无法再为杨虹做点什么事了。谢青一直记得秋媚说的那句话:杨虹虽然背弃了他,可最后是以死作为代价给他创造了一个来到巴黎的机会。经过一年来的诸多波折,谢青愈加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他现在唯有在事业上作出点名堂来,才会在杨虹的坟墓前觉得心安一些。
海外的华人,与国内的人一样,也是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谢青每天接触到很多生意信息。第二年的一天,一则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说一家叫“天马”的旅游公司的台湾人老板因赌博欠下巨债,要卖掉旅游公司和车队还债,叫价很是低廉。谢青在这一年多的经营里,为秋媚积下了一笔可观的利润,正想着如何来投资这笔钱。在得知这一事后,他作了详细的计划,要面见秋媚汇报。在秋媚离开巴黎之后,谢青和她联系的方法是用街上的公用电话,通过一个中间的线人传递简单信息。线人告诉谢青,秋媚现在人在北非的突尼斯。谢青如果要见她,应该先到埃及的开罗,然后他会告诉谢青进一步的联系方法。按照线人的提示,谢青秘密渡过地中海,辗转了几个国家,一周后终于见到了秋媚。
阔别一年多之后,谢青终于和隐居在突尼斯城外马特尔农场的秋媚重逢了。秋媚看起来很健康,打扮得像个农民。农场很大,里面有山丘还有小湖泊,种植着大片的蔬菜。秋媚和他骑着她自己养的马,在这片北非的土地上奔跑着。谢青的到来让秋媚无比地喜悦,她从肉体和心灵都深深感受到了这个男人重于情义,而且她还看到他的运势已经到来,巴黎的生意让他做得蒸蒸日上。谢青原来以为秋媚的流亡生活一定很艰苦,大概会是隐藏在什么山洞里似的,现在看到她拥有这么广阔的天地,觉得很是快慰。
谢青向她汇报了自己的想法。现在国内来的游客日渐增多,很多人都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多走几个国家。西欧几个主要国家签订的“深根协议”规定了一个签证可以通用,因此对旅游业好处极大。谢青认为低价把“天马”旅游公司买下,再投资一部分资金购置新车辆,就可把生意从华侨传统的餐饮业发展到新的旅游业,前景十分看好。
秋媚对他的计划大加赞赏,让他立即着手去收购这个旅游公司,放手去发展。谢青在突尼斯住了三天,他发现秋媚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似乎不是特别关心巴黎的事业了,倒是十分钟爱自己在突尼斯这个农场,种了大片的蔬菜,养了牛、猪,还有好几匹骏马。
回到巴黎,在接下去的半年多时间里,谢青每天几乎都要工作十多个小时,没有节假日。白天的时间他都花在旅游社上,晚上忙在酒店里。他已经和汽车打了二十年的交道,对汽车有种特殊感情。他淘汰了过时的旧客车,买了一批最新的名牌车。他的车队里有了二十多辆高档的豪华巴士旅游车,开车的一律都是法国人,导游都是台湾人。他的旅游线路有德国比利时荷兰卢森堡五日游,意大利古典风情七日游,西班牙葡萄牙一路游。开张以来,生意日渐见好。尤其是在中国国内的西欧旅游线路开通后,客源大量涌来。巴黎的华人看到生意这么好,纷纷想进入这个行业。但是巴黎政府对旅游公司的执照发放控制甚严,要得到一个执照从申请到获得至少得三年时间。所以谢青的生意没有受到很大的竞争挑战。他的公司和国内许多旅游社签订了合作关系,客源固定。而且,旅游社也给餐馆带来大量的客人。当巴黎的中餐业互相竞争互相杀价搞得大家无钱可赚时,谢青的酒店却是门庭若市财源滚滚。
巴黎的AC人,只相信财富和实力。人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谢青像一颗新星从商界升起。同乡会搞过几次活动,谢青都热情参加了,且出手大方,无论是为家乡救灾或办教育都乐于捐助。他的长相不俗,特别难得的是他会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在第三年的同乡会大会上,谢青被提名为副会长的候选人,结果获得高票通过。巴黎AC同乡会是海外有影响的华侨组织,国务院侨办对这个同乡会都另眼相看。谢青在当年,以新任副会长的身份受邀参加国庆观礼活动。他坐的观礼台在天安门的右侧,很多名人都坐在旁边。晚宴是在人民大会堂,他有幸和国家主席、总理碰了酒杯。荣华富贵的顶峰,他轻而易举登上了。
真正让谢青体会到梦想成真的感觉,是他回到AC市之后。北京的场面太大,他像一颗沙粒混淆在其中。而回到久违了的AC城,事情就显得真真切切了。AC市政府在国庆之后,以最高礼遇把AC籍的侨领、名人﹑企业家邀请到本地举办海外华人回乡恳谈投资活动周。谢青一下飞机,看到一排打着红领巾的学生手捧鲜花列队欢迎,有活动周的官员热情迎接,尔后坐上迎宾的专车回城内。谢青看到来接自己的弟弟和妹妹一家人,可他们被隔在隔离带外边,他只能远远和他们招手。车队一路通行无阻,红灯也不需要停车,前面有交通警吉普车摩托车开路,一直开往AC市的华侨饭店。晚上设便宴,由侨办领导接风。
次日,是活动周隆重开幕的日子。开幕式在新落成的体育馆举行。在开幕式之前,AC的三套班子领导会见了主要来宾。在到会领导中,谢青认识两个人:副市长刘学萍和市委常委兼公安局长吕国华。刘学萍发迹前是谢青奶奶家的邻居,谢青出国前,刘学萍已爬到城建局局长位置,现在则是主管市政建设的常务副市长;而吕国华那时已是公安局局长,现在多了个市委常委的头衔。谢青和刘学萍握手时,她用AC话说:“童子痨儿本事蛮大嘛!过两天我请你吃饭。”轮到和吕国华握手时,吕国华说:“霍阿姨想见见你。”
然后就上主席台了。在一个漂亮小姐的引领下,谢青看到前排铺着白色台布的长桌有一块字牌写着他的名字,他知道现在他可以在这里坐下了。他前面的台子上摆着一瓶矿泉水,一个茶杯里有绿茶。还有一个烟缸,烟缸边有一包中华香烟。谢青很想抽根烟,可在法国,公共场合抽烟是一种不雅的行为。他看看四周,发现市长、市委书记早已怡然自得地喷云吐雾,谢青也就不客气地点上了。抽了一根烟,喝了茶,他觉得紧张消除了。
谢青上一次登上主席台是小学三年级上台忆苦思甜,那稿子是白蔚蔚帮他写的,说的是万恶的旧社会他爷爷吃糠饼的故事。谢青一想起白蔚蔚心里还是若有所失。对于谢青来说,爷爷吃糠饼的事真假难断并不算太黑暗,但是吕国华夺走了他的白蔚蔚才像是真正的旧社会。那时吕国华就像黄世仁抢走喜儿一样强横霸道,而他只能忍气吞声……不!他没有忍气吞声,他不是像那个大春一样参加了队伍混出个人模人样回家了?大春一枪打死了黄世仁,而他呢?听吕国华刚才那么客气地说着:“霍阿姨想见见你”。谢青不是也有一种风头压过对方的快感吗?谢青这会儿坐在主席台上,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着和白蔚蔚的事。招商恳谈会的主角是海外侨胞,所以市领导让他们坐在主席台前排。会场上的气氛简单地说就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热烈的场面那可是相当地壮观!会场中央是穿着白色衬衫打着红领巾的学生方队,右边的是绿色的武警边防方队。左边的是穿着蓝色工装的打工仔方队。还有许许多多颜色不同的方队代表着AC市不同的部门。谢青这些年在海外也有了些见识,觉得眼前这种整齐划一的热烈场面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北朝鲜和中国还能见到。
第二天一早,谢青即抽空去看霍阿姨。霍阿姨已于去年搬入“阳光大厦”。一一八宿舍在旧城改造运动中已被夷为平地,一座高楼即将在那里拔地而起。白星岱精神尚好,每天还能来上几段老生的唱段。霍阿姨以极为快慰的心情迎接了谢青。霍阿姨说她看到谢青结婚后日子过得那么不好,心里老是惦记这事。现在看到他这样成功的样子,她的包袱总算是放下了。谢青带来了一些礼品。两瓶人头马是给白蔚蔚爸爸,给霍阿姨的有一个LV的手袋,还有CD的香水,香奈尔的化妆品系列。他知道这些东西霍阿姨用不上了,不过他希望白蔚蔚能用上这些东西。说话间,白蔚蔚也来了。她现在是在政法局的处长,工作繁忙。她看起来胖了点,似乎也有了点邹纹,毕竟四十多岁了,不过看得出她保养得十分仔细。谢青看到她时并没有像大春看到白毛女时的那种激动。大家客气而开心地说了些话,谢青只感到心情平静愉快,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大家似乎都没什么恩怨了。
真正重要的会见是和刘学萍的饭局。饭局设在丽晶大酒店刘副市长专用的包厢。